第69章 屍鎮神女(二)

字數:6464   加入書籤

A+A-




    神像幹淨光潔,白玉似的雙手捧著一朵將枯未枯的繡球花。那刀刻斧鑿出來的石頭眉目低垂,似有悲天憫人之意。

    薑籬想起她師叔。

    小時候在蒼嵐山,師父古板絮叨,每天布置的課業繁重得要命,他們最期待上她師叔的課,因為師叔會帶他們去抓魚,去烤麻雀,去禦劍放風箏,去做師父絕對不會教他們的事。薑籬和世家子弟起衝突,師父要麽當和事佬,要麽罰她,隻有師叔站在她這邊,誇她幹得好。

    師叔說:“人生多苦厄,你們將來定有吃不盡的苦,要趁小時候多玩玩。”

    師叔還說:“蒼嵐子弟不當孫子,阿籬像我。”

    薑籬一時間有些難過。

    她忽然很想師叔。

    牆角還擺了好些雜七雜八的神像,大約象征神女的仆從。它們掉漆的掉漆,落灰的落灰,隻這神女神像如此幹淨。外頭那些麵目猙獰的行屍走肉會供奉神女麽?薑籬端詳這神像,暗暗下了論斷,這屍鎮必然還有活人,而且那人必然見過她失蹤的師叔。

    看來即便此地凶險難測,她薑籬也少不得要孤膽闖一闖了。

    她收拾心中的難過,深吸了口氣道:“今夜在此歇息。好大兒,去給為娘收拾個能打坐的幹淨地方。”

    戚飛白:“……”

    他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娘是怎麽回事?

    他沒動,活兒全讓殷識微給幹了。又是收拾地鋪,又是生起火塘子燒鍋爐,戚飛白忍不住側目,殷識微同他一樣是世家貴胄,怎麽殷識微就懂這麽多活計?不過,殷識微這家夥隻收拾薑籬的地鋪,戚飛白和韓如意,他半點沒有要管的意思。

    薑籬在窗紙上扣了個洞,探看外頭的情況。日上三竿,街道上的行屍一點兒也沒少,反而多了許多。按理來說,正午陽氣重,行屍應多有懼怕才對,怎的這裏的行屍半點不懼日光?她看了半晌,直起身,戚飛白也湊過腦袋來看。他對著那窗紙上的小洞看了半晌,道:“怎麽什麽也看不見?你剛剛看那麽久,都在看什麽啊?”

    “你眼瞎嗎,”薑籬無語,“不就看外頭的行屍,還能看什麽。”

    “可我什麽也瞧不見啊。”戚飛白摸不著頭腦。

    薑籬把他推開,對著窗紙洞往外瞧。眼睛對上去,窗紙洞外一片漆黑,好像被什麽擋住了。薑籬眉頭一皺,忽然感受到一陣陰冷的涼氣。麵前的黑暗稍稍褪去,她看見了一隻血絲彌漫的眼睛。這眼睛圓睜著,死死瞪著薑籬。

    並非戚飛白眼瞎,而是這孔洞被一隻鬼給堵住了。

    鬼魂與薑籬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咫尺相視。

    “怎麽樣,我說了吧,是不是看不見?”戚飛白推她,“我再看看。”

    薑籬踹了他一腳,“看什麽看,睡覺去。”

    戚飛白很生氣,“你居然踹我?”

    “今晚肯定要出事,你膽子小,找個人陪你睡。”

    薑籬抱著雙臂,繞到後間,發現這殿宇後頭有兩間破耳房,正好可以歇腳。

    “會出……出什麽事?”韓如意很害怕,大白天的,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

    “不知道,”薑籬聳聳肩,“直覺。”

    戚飛白覺得她在危言聳聽,可心尖兒又不由得打哆嗦,“咱們這兒兩男兩女,還能怎麽睡,我和識……咳咳,我們倆男的一塊兒,你們倆女的一塊兒。”

    殷識微卻淡聲拒絕,“我和夫人一起。”

    “為什麽?“戚飛白問。

    殷識微淡淡道:“我是麵首。”

    戚飛白:“……”

    薑籬:“……”

    這傻缺腦子被戚飛白踢了?真把自己當麵首了?怎麽感覺他當麵首還怪開心的。

    薑籬做了決定,“你和戚飛白一間房,我和韓如意一間房,就這麽定了。”

    大家分了房,薑籬膽子大,還出門探查了一圈。一個人行路靈活些,她屏息靜氣,沒讓一隻行屍察覺蹤跡。眼看日影西沉,仍是一無所獲,隻好回了神女廟。殿內好像籠了一層黑紗,烏沉沉的,連牆角的泥雕塑像都被黑暗鎖住了似的,看不分明了。

    殷識微做好了飯,大家用過膳之後各自安歇。韓如意越到晚上,越是害怕,甚至提議想和戚飛白一道睡,被戚飛白嚴詞拒絕。她進了門,薑籬已經在地上打好了地鋪,那破爛的木板床空在一邊,是騰給她的意思。

    她絞著雙手,羞赧道:“讓夫人見笑了。”

    薑籬擺擺手,“人之常情。你年紀小,怕也是應當的。放心吧,有我在,便是閻王爺來了也不敢動你。”

    韓如意怕黑,不肯熄燈,薑籬也隨她,自己在地鋪上躺下。夜色終於完全籠罩人間,整個世界都黑了,墳塚一樣寂靜無聲。夜很靜很靜,靜得能聽見房內兩人的呼吸。

    “夫人……”韓如意細若蚊呐的聲音傳來。

    “什麽事?”薑籬睜開眼。

    昏黃的燭火下,韓如意裹著破被,瑟瑟發抖,淚眼盈盈。

    “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她輕輕問。

    薑籬蹙眉。“沒有。”她答得很幹脆。

    “真的有……”韓如意爬到她身邊,“你聽……好像……好像有人在笑。”

    薑籬側耳傾聽,二人在黯淡的燭光裏對視。忽然,一聲短促而邪佞的輕笑出現在門外。韓如意嚇得整個人呆住,兩手死死握著薑籬的胳膊。薑籬站起身,問:“誰?大晚上不睡覺,找死啊。”

    韓如意快哭了,“夫人……莫要衝撞了鬼怪……”

    牆壁傳來篤篤兩聲響,是隔壁的戚飛白和殷識微聽見她說話。

    “怎麽了?”殷識微清冷的聲音傳來。

    “有人在我們房門口傻笑,”薑籬說,“韓如意快嚇死了。”

    戚飛白的聲音響起,“莫怕,如意姑娘,我出門看看。”

    “識微公子……”韓如意哭著喊他。

    一疊腳步聲從隔壁傳來,薑籬蹙起眉,鬼怪敢在神女眼皮子底下作祟,可見是個棘手的,這廝怎的這麽衝動,一下就衝出門來了,殷識微居然也不攔他一下。門外多了個漆黑的人影,斜斜映在門扇的白紗上。他在門外道:“如意姑娘,我來了。”

    韓如意要去開門,“識微公子!”

    薑籬拽住她,“別瞎開門。”

    “夫人!”韓如意一把把她推開,轉身就去開了門。

    然而門一開,外頭空空如也。

    韓如意怔怔問:“怎麽回事?識微公子呢?”

    一低頭,卻見門外地板上有一個小小的泥雕塑像。這泥雕本在大殿牆角,不知怎的到了這兒來。幽暗的燭光下,泥雕吊著眼梢,嘴角幾乎咧到耳後根。忽然,那聲邪異的輕笑再次出現,正從泥雕的肚子裏傳來。

    原來戚飛白根本沒有出門,喊門的是這泥雕。

    韓如意大聲尖叫,薑籬隨手撿起一塊磚頭,把那泥雕給敲碎了。隔壁,戚飛白和殷識微聽見韓如意的尖叫,都出了門來。

    “怎麽回事?”戚飛白拔出長樂劍,“你們見著鬼了?”

    薑籬蹲下身撥這破了腦袋的泥雕,凝眉道:“剛剛這玩意兒裝成你,嚇唬我和韓姑娘。”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東西吃飽了沒事幹,嚇唬我們幹什麽?”

    “鬼不就是這樣麽?”戚飛白盯著黑漆漆的殿宇,生怕又有什麽鬼鑽出來,“還說神女廟安全,我看這裏也不安全。要不要再另尋個地方安歇?”

    “不要,”韓如意攥著他胳膊,緊緊貼著他,“我害怕,外麵肯定有許多鬼怪,咱們還是莫要走夜路了吧。”

    殷識微蹲下身,摸了摸地麵。

    “有腳印。”他道。

    薑籬找來蠟燭,擎著燭光細看,地上果然有一行小小的腳印,通往殿宇另一頭。幾人對視一眼,戚飛白舉著長樂劍,手臂直哆嗦。薑籬和殷識微領頭,順著腳印走了過去。腳印一直蔓延到櫃子底下,薑籬把蠟燭交給殷識微,趴下身,臉貼著地麵,望向櫃子底的縫隙。

    殷識微壓低燭火,借著幽幽燭光,薑籬看見櫃底有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

    就是這鬼在嚇唬他們。

    它不傷人,難道是有冤屈要他們幫忙?

    “帶了線香麽?”薑籬問。她要用香語問鬼。

    殷識微取出三根香,有找來一個香爐,對著櫃子插下。

    三炷嫋嫋青煙沒入櫃底,他們聽見它嗚嗚的低哭。

    “你光嚇人不害人,是要我們為你伸冤吧。”薑籬道,“算你走運,我今天心情不錯,幫幫你算了。是何人殺的你?”

    細小的嗚咽聲幽幽傳來,聽聲音是個女孩兒,說話斷斷續續。

    “蘇……”

    薑籬蹙起眉,側耳傾聽。

    “蘇……南……枝……”

    薑籬一怔,“你說什麽?是蘇南枝殺了你!”

    難道這鎮中清理神像的神秘人是她師叔?

    “蘇南枝在何處?”薑籬追問。

    女鬼啞聲回答:“在……此……廟……中……”

    什麽?

    眾人回望四周,這廟宇裏僅他們四人,哪裏有什麽蘇南枝?

    殷識微的眉頭忽然深深一皺,出聲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何人?”

    女鬼哭著道:“若溪……韓家……韓如意!”

    薑籬眸子一縮。

    若這個女孩兒是韓如意,那他們身後那個韓如意又是誰?

    來不及回頭,隻聽戚飛白慘叫了一聲,緊接著一道陰冷的掌風襲向薑籬後心。薑籬反應極快,拉著殷識微旋身躲避。電光火石間,薑籬心念一動,長樂劍嗡鳴響應,直指“韓如意”胸口。僅僅一霎,長樂劍洞穿她的胸膛。

    然而,一股黑煙從她身上飄出,凝聚在半空。

    黑煙凝成了一個男人模樣,虛虛實實,依稀看得清他流麗的輪廓。

    他開了口,嗓音低沉,“好熟悉的劍意……女娃,你同薑籬是何關係?”

    喜歡反派不幹人事?大師姐重生不做人事?大師姐重生不做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