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宴席開始尚有一段時間，從戚心竹那兒告退之後，宮婢領著薑籬去明光宮。沿著深紅色的木製回廊往前走，火紅的楓葉在風中飛舞，燈火為其染上金邊，一片片仿佛要燃燒的枯蝶。薑籬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喉間殘留著腥甜的血味。

    現在的戚心竹太過強大，薑籬連她的威壓都差點兒扛不住。戚心竹肯定沒用全力，否則薑籬此刻應該成了拍在地磚的上一團肉餅。修為高就算了，性子也危險得要緊，喜怒無常，殘暴嗜殺，跟個瘋子似的。

    她為何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三百年前薑籬還沒死的時候，戚心竹明明是天底下最溫柔最可愛的女郎。

    “梨兒。”

    正思索間，後頭傳來一聲輕喚。薑籬回過頭，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立在廊下。

    此人年輕俊秀，錦衣華服，額上還束著寶玉護額，應當是百家質子之一。長得雖不錯，可那眼神頗有些油膩，降低了他整個人的檔次。他上下打量著薑籬，目光帶著幾分難解的複雜，似乎有失之交臂的惘然。

    薑籬蹙眉，“你誰？”

    “你不記得我了？”荊楚鴻的眼神多了幾分不悅，“怎麽，另許了親事，便把你的前未婚夫拋之腦後了？”

    前未婚夫？薑籬摸著下巴想了想，哦，她記起來了，是她踢了館的手下敗將。

    “你叫荊……”薑籬忘性大，想不起他的名字，“荊什麽來著？”

    荊楚鴻耐著性子開口，想要提醒她自己的名字。

    然而，薑籬卻擺擺手道：“算了，不重要，今天問了你的名字，趕明兒我又忘了。找我什麽事？”

    荊楚鴻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眼前的女郎一襲玄色窄袖，裙袂在風中飛揚，颯爽如刀鋒。他萬沒有想到，昔日蕭家的廢物庶女，隻會跟在他後頭喊“楚鴻哥哥”的弱女子，失了家族庇護，淪為喪家之犬，竟還能戰勝周家家主，誅殺林家老太爺，在仙門之中聲名鵲起。

    如今，更有傳言說她繼承了劍祖薑籬的衣缽，身懷失傳已久的天問九章。連他父親都親自叮囑他，要他與她重修舊好。

    難怪她可以在鼎劍館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原來她遇到了這等好機緣。

    她憑什麽？他恨恨地想，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本該侍奉他的深宅婦人。她怎麽配得上那麽好的功法？

    “百家質子入孤劍城，我知道定會在這裏碰上你，特地來尋你敘舊。”荊楚鴻壓下心裏的不甘，露出他騙了許多姑娘的溫柔微笑，“梨兒，我們到底是青梅竹馬，情誼是磨滅不了的。你離開錢塘以來，我一直很擔心你。你在殷家，可還好麽？”

    “還行吧。”薑籬幹巴巴道。

    荊楚鴻搖搖頭，“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我道當初殷識微為何願意與你定親，原本是因為你是劍祖傳人。殷家沽名釣譽，你一個弱女子，可不要輕信了他們。”

    “怎麽，我不信他們，難道信你？”薑籬笑了，“當初你好像想跟我退婚，結果被我揍了一頓來著。”

    荊楚鴻一咽，準備好的溫柔話語都堵在口中。

    他平了平氣，維持臉上的笑容，道：“梨兒，縱然我之前有些過錯，可我們多年情誼，我不信你對我毫無留戀。”他笑了笑，“畢竟若你當真對我無情，又何必上我家大鬧一通？我知道，你想讓我後悔。梨兒，你成功了，我的確後悔了。”

    薑籬忽然想起來，在城門口的時候管家說過，那個叫王南珠的是錢塘荊氏少主的未婚妻。當時她還沒反應過來荊家少主是誰，如今她明白了，荊楚鴻在她走後，已另找了新的未婚妻，而且這未婚妻與他同在孤劍城。

    嘖，有了新未婚妻，還在這兒與她閑聊什麽勁兒？男人這坨屎，真是一坨比一坨大，薑籬又有了揍他的衝動。

    “旁人都說你另攀高枝，我是從來不信的。想來是殷識微勾搭你，你心思單純，才被他引誘。”荊楚鴻柔聲道，“況且如今殷家勢頭早已不如從前，殷雪重挑戰劍尊天威，沒準過不了多久劍尊就要懲治殷家，而我荊氏正得聖眷，劍尊還特地賜了宅子與我落腳。”他殷殷望著薑籬，“梨兒，孤劍城城高牆深，你一個弱女子孤苦無依甚是可憐。若你寂寞無處排遣，可以來尋我開解。”

    他在這兒傾訴著慷慨深情，回廊另一頭，來尋他的王南珠遙遙聽見他言語，不由得心中一揪，紅了眼眶。再看薑籬抱著臂立在他跟前，她看不見薑籬臉上的厭煩，隻見薑籬與荊楚鴻咫尺相對。

    她絞著帕子上前，道：“蕭二姑娘，想不到你已是殷家長公子的未婚妻，卻來這裏勾引別人的未婚夫。”

    薑籬轉頭看，沒認出她來，疑惑地問：“你誰？”

    她素來臉盲，王南珠卻當她是挑釁，怒氣更盛了三分。到底是名門閨秀，雖然怒不可遏，但仍然維持著貴女的儀態，朝自己的婢女使了眼色。

    一個婢女上前高高揚起手，“主子，奴婢替你教訓這個狐狸精！”

    眼看巴掌要落在薑籬臉上，薑籬眼也不眨，握住她細瘦的腕子，反手給了她一巴掌。極清亮的一聲脆響，那婢女被薑籬直接打歪在地。

    王南秀吃了一驚，忽然想起來蕭梨是有修為在身的，立時又朝左右的修者使了個眼色。

    五個修者一齊上前，圍住了薑籬。孤劍城的宮侍麵無表情，立在一旁木頭人似的，壓根沒有幫薑籬的意思。薑籬不由得冷笑，她打不過戚心竹那個瘋子，還打不過這幫傻缺不成？

    修者們一擁而上，身處劍尊行宮，她們不敢太過放肆，隻是使了暗勁要押住薑籬。薑籬不遑多讓，靈力匯聚於手心，一人甩一巴掌，啪啪啪五聲脆響，爆竹似的響亮，所有修者應聲飛了出去，個個臉龐高腫，腦袋嗡嗡作響，眼歪嘴斜，口吐白沫。

    荊楚鴻看王南珠和蕭梨為他爭鬥，不由得欣喜。他就知道，蕭梨心中還有他。

    他連忙上去勸架，“南珠，你怎可如此欺負梨兒？”

    王南珠見自己的未婚夫不幫她，反倒幫薑籬，氣得兩眼通紅。

    他又轉向薑籬，關切地問：“梨兒，你怎麽樣？”

    “你是不是瞎眼了？沒看見是我打的她們麽？”薑籬翻了個白眼。

    王南珠委屈地說道：“她自己都承認打我們了，楚鴻哥，你還要袖手旁觀到什麽時候？”

    荊楚鴻不悅地說道：“分明是你們以多欺少，梨兒合理自衛而已。梨兒，讓我看看你，可有哪裏傷著？”

    說著，他朝薑籬走過來，似乎要捧起薑籬的手查看莫須有的傷勢。薑籬看他逼近，又看場中眾人人人臉上都有個巴掌印，頓時覺得荊楚鴻這張油膩的臉太幹淨了些。她二話不說，一個大耳刮子甩在荊楚鴻臉上，荊楚鴻整個人被打得偏過去，重重摔在地上。

    荊楚鴻氣道：“你瘋了，你怎麽連我都打！”

    “看你不順眼，想打就打咯。”薑籬的笑容十分欠揍，“警告你，以後少在我麵前晃悠。我這人脾氣不好，看見你就手癢，忍不住要練練。”

    “你……你……”荊楚鴻幾乎要氣暈過去。

    正說著話，廊子盡頭出現一個高挑的身影。是殷識微來了，他一襲素白披風，在這曲折的深紅回廊裏好似一朵清冷的白梅。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婢女，荊楚鴻也歪在欄杆下麵起不來。殷識微目不斜視，從他們身上跨過，走到薑籬跟前。

    “你怎麽來了？”薑籬問。

    “你去得太久，我來接你。”殷識微道。

    王南珠瞅準機會告狀：“殷公子，殷家素來克己複禮，誰曾想蕭二姑娘仗著自己是殷家未婚兒媳，在此毆打我的侍者。此事你管不管？”

    殷識微略看了眼地上呻吟的眾人，點點頭道：“管。”

    王南珠心中一喜，麵上卻滴水不漏。她看向薑籬，眼神間多了幾分輕蔑。她就知道，男人豈能容許自己的女人如此囂張跋扈，沒個閨秀的樣子？恐怕殷家長公子也早就看不慣這個肆意妄為的未婚妻了吧。

    誰知殷識微卻道：“言歸，送她們去北辰殿，交由老祖處置。”

    言歸取出捆仙繩，把地上的修者捆起來。

    王南珠以為自己聽錯了，問：“殷公子，你這是做什麽？”

    “阿籬並非仗勢欺人之人，爾等與她衝突，必定是你們的過錯。”殷識微聲色淡淡，“既是你們的過錯，我必罰之。”

    王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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