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0

    慕林琛腦子裏來回盤旋著那些片段過往，本就腫脹的雙眼，這會兒又是淚光漣漣。

    薑武擺著手，顯得有些拘謹，連連說自己不餓。

    慕林琛眼皮上挑了一下，吃一口飯，又瞅他一眼。

    接著竟放下了筷子。

    “薑武，你跟了我多久了？”

    慕林琛沙啞著嗓子問。

    薑武低頭想了一陣，回答他道：“十二年。”

    慕林琛感慨道：“十二年，已經這麽久了啊！”

    薑武點頭回道：“是啊！”

    十二年前，他也不過才十八歲，還是那個整日晃蕩街頭，無所事事的小混混。

    “剛創業的那幾年日子多艱難啊，你這個財經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一聲不吭就跟在我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混混身邊，一開始炒股，又幫我出去拉投資，風裏來雨裏去，困了就隨便找個地方躺下，餓了……”

    慕林琛突然沉默。

    本就是濃顏係的長相，眉眼相對普通人更顯深邃，認真想事情的時候，眼眶內就更加空洞。

    餘光不停的瞟著手裏的盒飯。

    “那時候的盒飯可沒現在這麽貴，一盒也才十多塊錢，甚至還有幾塊錢的。”

    慕林琛輕輕的笑起來：“那樣艱難的日子你都同我過來了，現在日子好了，怎的，卻要故意避嫌。”

    薑武不再說什麽，端起手裏的盒飯也吃起來。

    醫院附近的飯菜好不到哪裏去，什麽樣的山珍海味都吃遍了，如今再來吃這盒飯，就如同嚼蠟，但奇怪的是，兩個人都是不約而同的將自己麵前的盒飯給吃了個底朝天。

    吃完了飯，薑武將桌子收拾幹淨。

    慕林琛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

    “薑武，你說說看，當年你怎麽就那麽確定我一定會成功，就不怕自己慧眼識珠卻跟錯了人？”

    “不會。”

    薑武十分篤定。

    要說慕林琛的身上有什麽地方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可能也跟自身的經曆有關，也正是因為這些經曆，讓他的身上有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狠得下心。

    不，是他根本就沒心，不僅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做事從來不講情麵，隻重結果，在他的世界裏，根本沒有“情”這個字。

    病房裏不能抽煙，剛剛的盒飯米有一些硬，慕林琛胃本來就不怎麽好，太硬的東西吃下肚很難消化得了，這會兒有些作嘔，他咳嗽一聲，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才將那一股惡心感給壓下去。

    他支起腦袋，望向那邊的薑武。

    薑武回了一下頭，也朝著他微笑了一下，說道：“可能……可能我當時就是一眼看出來慕總您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不然，我也不能跟你那麽久，你說是不是？”

    薑武微微笑著，又轉過頭去繼續收拾，病房裏除了血腥味很濃，消毒水的味道也很濃烈，從前的慕林琛是聞不得這些味道的，但住了半個月的院，也習慣了。

    慕林琛不再說話，薑武也不再吭聲，病房裏安靜極了，一片死寂。

    男人側著身子，眉頭緊鎖，應該是在想什麽事情，想著想著，嘴角就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嘲諷至極。

    “有情有義？”

    還是頭一次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

    就連慕林琛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不可思議，竟會有人這麽形容他，這個人不是別人，是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得力助手，跟了他最久，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自己的薑武。

    他有情有義，真不知道薑武是怎麽睜眼說瞎話，將這四個字給說出來的。

    他若真的有情有義，又怎麽會將一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給弄丟了，活生生將她給逼瘋逼傻，直到她徹底消失，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傳來她的消息，他才頓悟，可卻是為時已晚。

    慕林琛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等到再張眼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刻意看了一眼手機，七點四十五分。

    薑武在另一張陪護床上睡著了，也因此，他起床的動靜很小，在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將藥喝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窗戶前，隔了一層玻璃朝著外頭眺望。

    昨晚應該是下了些雨，窗玻璃上還有未完全消散的水珠，遠遠往外頭看去，地麵還是濕的，微微起了一層薄霧。

    天氣預報說，今天還會有一場暴雨。

    慕林琛推開窗玻璃，外頭刮著風，立馬冷空氣迎麵而來，吹得人骨頭都快僵了。

    他倏然不動，如一尊佛像，靜靜矗立於此。

    站了不知多久，掏出手機，微信上小慕童的頭像一直在跳，他點開，裏麵齊刷刷的跳出來幾十條信息。

    小慕童現在剛上中班，還不會打字，所以，第一條是一個大大的委屈的表情。

    第二條是一條語音信息，點開，小女孩稚嫩帶著哭腔的聲音傳出。

    “爸爸，爸爸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啊？”

    後麵跟著發出的是一個生氣的表情。

    第二條仍舊是語音，哭得比上一條還要凶。

    “爸爸，爸爸，你不要童童了嗎，你是不是不要童童了。”

    後麵一條，裏頭依稀傳出來秦姨的聲音，在安慰著小慕童，同她說爸爸在工作。

    下麵是一排排的動態表情包，最後一條是一把血淋淋的刀，看來，這小丫頭是真的生氣了。

    小孩子都會特別沒有安全感，尤其是從小沒有媽媽在身邊，爸爸便成了她世界裏最重要的人，爸爸沒有回複她消息，她就真的覺得爸爸不要她了。

    現在是早上的七點四十七分，距離上課還有不到十三分鍾，但小慕童整個人都是懶洋洋的。

    倒是秦姨，皇帝不急太監急，從早上起床之後，她就基本沒歇過。

    給小慕童準備早飯，穿衣梳頭，整理書包，但這小丫頭今天就跟中了邪一樣，小胳膊小腿兒硬是連動一下都懶得動，完全沒有了四五歲小女孩該有的那種活力。

    秦姨推著小慕童下樓，樓下司機早就是等得不耐煩了，心想著今天這祖孫倆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磨蹭。

    秦姨拖住小慕童的胳膊，兩個人下了樓，小丫頭剛剛坐上了車。

    手機突然響了。

    慕林琛給她發來了視頻通話。

    “童童！”

    一開口，聲音透著沙啞，他有些不太自然的咳嗽一聲，咽了咽口水。

    出現在屏幕上的那一張臉，仍舊蒼白，但相比前一日卻是好了許多。

    為了不讓女兒擔憂，他特意開了美顏，將美顏拉到了最大，那一雙腫脹著的雙眼才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小慕童聽到熟悉的鈴聲，飛快的打開了車門。

    秦姨正伸手往提包裏往出掏手機，小慕童一個健步就走了過來，她的動作出奇了的快，一下子就將手機從包裏給拿了出來。

    秦姨完全都還沒反應得過來，小丫頭靈巧的手指已經將屏幕解鎖。

    “爸爸！”

    小女孩甜甜的聲音從屏幕另一端傳了過來。

    慕林琛看著屏幕上女兒的笑容，心有一瞬間被融化了。

    “童童。”

    慕林琛喊了一聲。

    刻意壓製著的低沉嗓音，小丫頭也並沒有聽出些什麽來，看到父親終於搭理自己，她高興壞了。

    “爸爸，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嗚嗚嗚，童童……童童好可憐啊！”

    慕林琛問道：“哪裏可憐了？”

    要說到可憐，他才算是，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將自己送進了精神科，成了外人眼裏的“瘋子”。

    “嗚嗚嗚～～”

    小姑娘委屈巴巴：“童童，童童真的好可憐嘛，都沒有人陪童童一起玩，我都快要悶死了，爸爸你快點回來好不好？”

    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正對著屏幕，接著還真有兩滴淚珠滾出眼眶。

    慕林琛心中一緊，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紮了一下，女兒的這兩滴淚像是流進了他的心裏一樣。

    “好！”

    男人看向手機屏幕，滿臉寵溺，問道：“爸爸不在的這段時間，童童有沒有乖乖聽話，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有，有，有。”

    小姑娘手舞足蹈，天生的演員，上一秒還眼淚汪汪，可憐巴巴，下一秒立馬眉開眼笑。

    “爸爸，我們來拉鉤，你要是騙我，你就是小狗。”

    小慕童伸出來一根手指，手指頭對準屏幕做出來一個拉鉤的姿勢。

    慕林琛也伸出手，小拇指彎曲。

    “好，我們拉鉤，爸爸要是再騙童童，爸爸就是小狗。”

    薄霧漸漸散去，醫院外麵是一片綠綠的草坪，微風拂動，早起晨練的爺爺領著孫子從這邊經過，一抬頭，大片大片的黃葉落在他們的頭頂。

    狂風肆虐，一點兒停的意思都沒有。

    病房內，仍舊是冷。

    但父女倆的互動卻是讓溫度迅速升溫，讓這一個早上變得溫馨而美好。

    可往往，越是美好的畫麵更容易瞬間幻滅，總有一些不太美好的聲音會突然出現，打破這一層美好。

    比如此刻。

    電話另一端，司機催促了起來：“我說小姑奶奶，咱們還去學校嗎，要遲到嘍！”

    慕林琛看了眼手腕上的腕表，七點五十，離開課隻差最後十分鍾了，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要小慕童將手機還回給秦姨，跟司機去學校。

    小丫頭即使有千般不舍，但見到父親變了臉，隻好照做。

    慕林琛又同秦姨吩咐了幾句，簡單的一陣寒暄過後，掛了電話。

    病房內重新歸於寧靜。

    男人挺拔的身軀在窗前站了許久，直到感覺到一縷微光朝著他照了過來，刺激得他都有些張不開眼睛。

    剛剛還暗沉一片的天竟一下子變了，太陽出來了，陽光穿透雲層，整個天空就像是被劈開了一般，亮得發光。

    慕林琛心裏暖洋洋的。

    他將手機塞回口袋，小心翼翼的回到病床前，盡管動作仍舊很小，但還是將睡眠尚淺的薑武給吵醒了。

    近一段時間，他休息得都不是很好，已經很久都沒像這樣睡過了。

    睡到迷迷糊糊之時，他好像聽到了小慕童的聲音，瞬間睡意全無。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往家打過電話了，也不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

    薑武眨了一下眼睛，眼眶微紅。

    翻身從床上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疊好被褥，又整理好了床鋪，他出門去給慕林琛買早餐。

    慕林琛今天這一日的情況好轉了許多，他看上去心情貌似很好，不管醫生給他做什麽樣的檢查他都配合著。

    嘴角時不時的還揚出一抹淡笑。

    人一旦心情變化，看什麽都覺得順眼，目光也沒之前呆了，話也多起來。

    吃中午飯的時候，慕林琛問薑武：

    “來這邊這麽久，有給家裏打過電話嗎？”

    薑武低著頭，“嗯”了一聲。

    隨即抬頭：“還沒到預產期，放心吧，一切安好。

    況且還有吳媽在身邊照顧著，不會出事的。”

    慕林琛不再多問什麽。

    吃過了午飯，又有醫生和權威專家組成的團隊過來給他做檢查，情況好轉了許多，但因為他之前的一些狀況，醫生還是建議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薑武在一旁聽著，沒吱聲。

    明明昨天還建議他給慕林琛轉院，說是影響到了其他人，這僅僅過去了一夜，就又變了，還真是雙標。

    慕林琛已經在醫院裏住了半個月了，就算沒病也被憋出病了，一聽還要接著住下去，哪裏還坐得住，但他並沒有當場發飆，而是等到人都離開之後，要薑武給自己辦理出院。

    “慕總，醫生說了，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說完又補充：“要是再不出去，外頭怕是要變天了。”

    慕林琛是社會名人，走到哪兒都不缺話題度，就拿這一次住院來說，盡管消息是一壓再壓，但總有一些不死心的營銷號暗地裏挖料，現在網上關於他的報道是層出不窮，有說是得了失心瘋被強製關進醫院，也有說是患了什麽不治之病，總之說什麽的都有，甚至，就連百度百科他的個人信息也突然間變成了灰色。

    他要是再不出現，再過幾天，各個頭條版麵該是對他這短暫一生的回顧了。

    “去辦吧！”

    慕林琛吩咐薑武，嗓音深沉，麵上籠罩一層冰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