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被竊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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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這原本是一個平常的中午。
    秋風颯爽,耀日依舊。
    詔獄圍牆下的老歪脖子樹早已被新一茬囚徒們所遺忘,新的歪脖子樹栽入舊坑後,在朱高煦持之以恒的化肥灌注下,表現出了良好的長勢。
    哪怕依舊是在同一個坑裏,但最起碼新的東西總是比舊的要好不是嗎?
    隻剩下一名學生的薑星火,依舊勤勤懇懇地講完了自己該上的課。
    雖然又回到了最初的一對一模式,但是偶爾,薑星火還是會懷念一下這個能給自己捧哏的學生,畢竟隻給大胡子講課,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麽。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度過,薑星火依舊是持續性混吃等出獄、間歇性打算幹大事的狀態。
    至於到底幹什麽“大事”,他還沒完全想好。
    或者說,還缺乏點必要的動力。
    躺的好好地為什麽要做事呢?
    叼著一根野草,薑星火懷念起了煙卷,不過他似乎對那種煙霧繚繞的感覺已經遲鈍到遺忘了,人的記憶力總是有限的,很多事情他都開始漸漸遺忘了。
    這也讓他萌生了一個念頭。
    要不,寫個日記吧?
    反正我又不是什麽正經人。
    正如薑星火此前所說,很多固執到不可理喻的禮節,其實不是做給別人看,而是做給自己看,讓自己不要在日複一日中迷失了最初的方向。
    當然,截止到目前,一切都很正常。
    可獄而不可囚的日子,掰著手指頭算,也著實不多了。
    大約也就兩個多月了?
    聽獄卒們閑聊的時候說,朝廷那邊的相關部門,包括錦衣衛、刑部、大理寺,在皇帝莫名其妙的多次嚴厲催促下,都加快了明年釋放囚犯的準備工作。
    據說,正月初一那天,就能把囚犯們都放出來了。
    效率可謂是前所未有。
    這也可以看出,過去的年歲裏,要足足拖延到三月才釋放大赦囚徒的辦事效率,到底是摻雜了多少摸魚小子辛勤注入的水分。
    朝廷衙門嘛,上邊不催不辦事,上邊催了搞突擊,過去一年裏十天就能辦完的事,中間堆了整整二十年,最後立誌百天攻堅如何如何,太尋常了。
    其實薑星火有時候也在想,還挺對不起同一批的囚徒的。
    當初就自己嚷嚷著“要死要死”,嚷嚷的最凶。
    結果同一批入獄的,現在都被噶了
    自己這個叫的最凶的,反而沒死成。
    薑星火思緒萬千,目送大胡子遠去,隨後薑星火叼著野草,拍了拍屁股也自己回去午睡了。
    朱高煦沒有回監區,他轉身來到了一處值房,過去他跟李景隆經常待的那個。
    在值房裏,已經有一個人在等他了。
    穿著鬥牛服,腰間掛著金瓜錘的三皇子朱高燧,正依靠在榻上打盹,顯然等他半天了。
    看著弟弟,朱高煦有些急躁地問道“老三,父皇怎麽說的?同不同意俺帶兵去剿滅遼東老山林子裏的女真人?”
    聞聲,坐在榻上的朱高燧睜開了狹長的眼睛雖然還是一條縫。
    “同意。”
    朱高煦剛剛一喜,朱高燧就滿肚子怨氣地說“同意個屁!父皇讓你老老實實在詔獄待著!”
    朱高煦皺起眉頭“為何?”
    “父皇說,剿滅女真不需要你動手,是因為這事兒風險大收益小,剿滅女真算什麽功勞?幾萬人的部落,不過是冬天躲在山林裏難辦罷了。”
    “等到了開春冰雪消融,這麽多能征慣戰的宿將的,數路領兵合圍進剿,個把月的工夫就把女真人徹底抹去了或許還有些躲在老林深澗裏,沒了部落製度,便跟野人一般的生女真也沒什麽差別了。”
    “而且,萬一你不幸陣亡了,軍中會產生多大的震動?所以父皇不會許伱帶兵出征的。”
    朱高煦當即大怒。
    “放屁!”
    “說的都他娘的是屁話,俺靖難的時候,刀山火山都替老頭子趟過來了,現在跟俺說不讓俺上戰場?”
    “武將不上戰場幹什麽?俺是怕死的人嗎?”
    “說白了,就是讓俺熄了爭儲的心思,安安分分當個太平王爺吧?”
    “休想!”
    暴怒的朱高煦隨手抓起一把椅子,用力摜在了地上,摔得稀巴爛。
    “非要聽實話?”
    見狀,朱高燧也是冷笑一聲“你以為我私底下沒勸過父皇?告訴你,你在詔獄裏聽你的課,外麵人幫你走動的不知道有多少,淇國公、成國公、王駙馬哪個沒為你奔走求任?”
    “那父皇到底是怎麽個意思?”朱高煦煩躁無比地在值房裏走動。
    “本來是有意讓你去的,但實際上因為立儲爭太子的事,你跟大哥的關係早都鬧僵了,支持大哥的那群文官當然不放心你再立新功,所以紛紛諫言,父皇就動搖了。”朱高燧緩緩說道。
    “這理由不夠。”
    朱高燧幹脆道“鎮遠侯不想帶你,怕你莽撞誤事。”
    朱高煦頓時沉默了片刻,隨後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顧成跟朱高熾的關係更好,跟他關係極差。
    但是按照朱高煦對他爹朱棣的了解,這些理由,還是不夠。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的優勢與劣勢所在。
    跟大哥朱高熾相比,他唯一的巨大優勢,就在於軍功。
    朱高熾身體肥胖又跛足,是上不得戰場的。
    而正是因為他在靖難之役中立下了足夠耀眼的軍功,所以才在立儲之爭裏,處於暫時性的領先優勢。
    但這種微弱的領先優勢,是很快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被大哥抹平的。
    因為朱高煦不會治國。
    平天下用武將,安天下用文臣。
    能上馬砍人下馬撫民的人才,另當別論。
    更重要的是,別的武將如果不打仗,還能躺在功勞簿上吃一輩子老底。
    他朱高煦要是不打仗,無法立下新的軍功,那麽他就隻能當個太平王爺了,而且“太平”的有效期,僅在朱棣活著的時候。
    朱高煦當然不是喜歡把命運交由別人擺布的人。
    更何況,爭儲就是爭皇位。
    機會就在眼前,半步之遙!
    換誰,誰不想當皇帝?
    能當皇帝,憑什麽要去當王爺?
    這種人世間最大的利益,任誰都不可能輕易放棄,非是說三兩句話就能勸阻的。
    而他爹朱棣,明顯是更加偏愛他,更加希望他成為太子。
    這種感覺,朱高煦非常篤定。
    原本朱高煦在詔獄裏待了好幾個月,按他好動暴躁的性子,早就憋不住了。
    如果不是薑先生講的實在有趣,他根本不可能堅持的下來。
    而如今得知了父皇準備對女真人動手,非常渴求另立新功以增加自己在立儲之爭中的籌碼的朱高煦,更是再也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
    ——但是父皇不允許。
    朱高煦感覺很憋屈,卻也沒法子,因為他不是皇帝皇帝就是可以一言而決,反對無效。
    可朱高煦還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顧成的建議,並不能成為決定性原因。
    為什麽父皇就是不讓自己出去呢?
    父皇是個乾綱獨斷的皇帝,一定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朱高煦覺得,自己離事情的真相,差的不遠了。
    朱高煦忽然眼珠子一轉,從暴躁中恢複過來,對三弟說道。
    “那俺就繼續在詔獄待著。”
    朱高燧微微有些驚訝地看著二哥,今天暴躁狀態結束的挺快啊。
    “行。”朱高燧點了點頭,又道“你好好待著吧,最近可別惹麻煩,我聽說最近父皇的心情不太好,一堆朝堂的爛事,你在詔獄吃牢飯也能避避風頭。”
    朱高煦站在原地道“老三,謝了。”
    “成,咱兄弟不說這些。”朱高燧站起身道,“我走了。”
    他說完便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停住了腳步,回頭對朱高煦意味深長地說道“好好待著,就是最大的功勞。”
    朱高煦點頭道“多謝提醒。”
    “嗯。”朱高燧轉過了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順手把值房的門也合上。
    朱高煦坐在椅子上愣神,腦海裏亂糟糟的。
    他之前一直認定了父皇是偏愛自己的,所以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違做出“自己進詔獄”這種別人看起來很蠢的蠢事。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賭氣兼表態,表明了自己絕對不會對太子之位有所退讓。
    至於詔獄,待兩個月就當修身養性了,誰還總在裏麵待著啊。
    結果事情現在發生了轉折——皇帝竟不同意他去打仗,甚至派來老三來,還告訴了他這麽多。
    朱高煦不傻,他當然知道,有些話其實是父皇借老三的嘴對自己說的。
    否則,給朱高燧九十九個膽子,那些犯忌諱的話,他也不敢說。
    朱高煦此前並未懷疑過某些事情,哪怕李景隆在實在瞞不過去的時候,曾經對他坦言,自己就是朱棣派來跟著聽課的。
    朱高煦隻是認定父皇在當初自己獻上了削藩計策後,看出自己受人之點。
    因此順藤摸瓜,讓錦衣衛查出了薑星火的存在。
    這麽說,或許也不準確,因為朱高煦在聘請薑星火講課的時候,就已經讓紀綱查了卷宗。
    所以,紀綱早就知道這件事。
    而自己在詔獄裏的舉動,紀綱隻要想知道,肯定是能知道的,換句話說,父皇也知道。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朱高煦在那天薑星火被弄丟了,看到父皇怒氣衝衝地質問他的時候,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因為薑星火的存在,早晚父皇都會知道。
    但這也沒什麽,不過是自己私藏薑星火的心思被戳破了而已。
    如果父皇不知道,那代表父皇對自己在詔獄裏的生活毫不關心,那才會讓朱高煦感到失望。
    朱高煦細細回想,接下來的事情,便是李景隆的加入。
    一開始,他還不知道李景隆受到了父皇的安排,旁聽薑星火的講課,並且把講課內容記錄下來。
    這件事,是他在大朝會那天知道的。
    因為在前一天,他曾三次上書父皇關於日本佐渡金礦和石見銀礦的事情。
    而父皇隻回答了他“知道了”、“閱”、“已閱”。
    那時候,朱高煦就察覺不對勁了。
    等到第二天早晨上朝的時候,朱高煦更是徹底醒悟,李景隆就是內鬼。
    但是朱高煦對此也沒有什麽辦法,這些知識,父皇想知道,他還能攔著不成?
    父皇沒有把薑星火獨占,就已經是考慮到戳破身份人家恐怕不肯說真話了,所以才要借著自己這層關係。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朱高煦也漸漸習慣了這種獄中聽課,不聽課的時候舉石鎖,要麽就看看書嗯,朱高煦開始主動看書了,雖然很多時候看不懂,但是他會記下來,然後找半步秀才境的薑先生解答。
    雖然有時候在朱高煦眼裏無所不知的薑先生,其實對某些特定的古籍內容也一知半解,但這並不妨礙薑星火東拉西扯地忽悠一番就過去了。
    大家都看不懂,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錯的?
    悠閑的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著,而一絲懷疑,始終在朱高煦的心頭縈繞。
    不對啊!
    沒了李景隆,父皇是怎麽知道講課內容的呢?
    如果說父皇對此完全失去了興趣,也不可能。
    因為朱高煦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薑星火在李景隆離開詔獄後講的一些東西,也開始在外界出現了。
    朱高煦心中的懷疑,開始愈發不可遏製。
    直到今天。
    老三意味深長地告訴自己,“好好待著,就是最大的功勞”。
    為什麽好好待著就是最大的功勞?
    是因為不給父皇找事嗎?
    不,自己從小到大找的事可不少,也沒見哪次被關這麽久,自己想出去都不讓出去。
    那麽,就隻有一個解釋了!
    ——父皇需要自己待在詔獄裏聽課。
    而自己聽不聽課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想聽。
    那麽,還是那句話,沒有了李景隆旁聽匯報,在隻有薑星火講課、他聽課的環境下,父皇是怎麽知道講課內容的呢?
    難不成,還真有鬼怪藏在他們身邊偷聽?
    朱高煦思考了一陣,拿起值房桌案上的紙筆,飛快地寫起字來。
    朱高煦的大字寫的很醜,但是沒關係,能認出來就行。
    過了一陣,他把紙張吹幹又抖了抖了起來,接著叫來一名獄卒,讓其去找紀綱,把自己的奏疏,送呈禦前交由父皇審閱。
    接下來沒課的時間。
    朱高煦在詔獄裏待了七八天,幾乎每天都寫新的奏疏送到父皇麵前,都是他自己根據讀書感悟和薑星火隻言片語的提點、解讀,寫出的一些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東西。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在給父皇製造垃圾。
    他這麽做,隻是為了驗證一個猜想。
    在這一天,前天上奏的奏疏又過了一日,就到了他手上,內容令人失望。
    “寫的不錯,可以繼續。”
    朱高煦盯著那份奏疏,目光閃爍。
    明明是一句誇獎的話,可朱高煦的心中,卻憤懣不已。
    這是他央求薑星火,提前講的一點東西。
    而以往他在薑星火講課後的上奏,跟這幾天他上奏的垃圾奏疏,收到的回複基本都是“已閱”、“閱”、“知道了”、“朕知道了”。
    朱棣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給他連筆寫個認不出是什麽字的“~~了”來敷衍一下。
    截然不同的態度,讓朱高煦摸清楚了父皇掌握消息的情況。
    目前已知。
    第一種情況。
    所有講課的內容,不管李景隆是否在場,父皇都知道,因此對他的講課後的上奏,那些套用了薑星火觀點的奏疏,不會有任何驚訝,隻會日常敷衍。
    第二種情況。
    自己製造的垃圾奏疏,被父皇一眼識破,也隻會日常敷衍。
    第三種情況。
    而自己特意在一個無人的牢房裏,拉著薑星火問的問題,寫出來的奏疏,父皇完全不掌握,因此會鼓勵他繼續寫。
    那麽問題就來了。
    李景隆不在場,新的歪脖子樹下,隻有他和薑星火兩個人。
    父皇,到底是怎麽知道講課內容的?
    “哈哈!”朱高煦忍不住怒極而笑。
    且有兩個細微的證據,早已引起朱高煦的懷疑。
    一個是在穀王謀反,他的舊部詔獄千戶黃葦發動兵變的那一夜,有兩個眼生的小吏找到了他和李景隆。
    朱高煦很確信,自己並不認識這兩個小吏,且在詔獄裏從來都沒見過。
    事後,朱高煦在隨口問到的時候,得到的結果是——沒人認識。
    當時朱高煦也隻是以為詔獄被大換血了,這兩個小吏調到了別的地方。
    如今想來,卻覺得那一晚發生的事情分外詭異。
    尤其是其中的一個小吏,把黃葦謀反的證據,放在了薑星火的牢房裏。
    而薑星火的牢房裏,當時題了一首很不錯的絕筆詩。
    另一個,則是紀綱來獻殷勤的次數,明顯減少了。
    朱高煦當然知道隨著“江南謀反案”的爆發,如今南京城外邊,早已經殺得人頭滾滾。
    可還是那句話,你想進步,到底是幹實事重要,還是巴結領導重要?
    紀綱明顯就不是那種埋頭苦幹的人。
    所以,朱高煦也覺得不太對勁。
    當這些線索結合在一起的時候。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他被父皇竊聽了。
    感謝“王刀仔”老板的上盟,祝老板事事勝意,年年順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