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薑星火獄中立誌

字數:11311   加入書籤

A+A-




    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薑星火不是那麽沉不住氣的人,所以當他被獄卒帶著,無意間撞到了剛好從兩個小吏那裏回來的大胡子時,麵上的表情絲毫不變,友善地打了個招呼。
    而朱高煦本來下定決心,為了增加爭儲籌碼,最後這兩個月得瞞著薑星火接著好好聽課,結果心裏有鬼的他,反而露出了一絲慌亂。
    果然
    薑星火笑了笑,抬頭對他說道“可有時間?有點事情想問你。”
    朱高煦撓了撓腮下的大胡子,答道“待會兒俺去尋先生。”
    點點頭,兩人暫時別過。
    回到牢房,剛被薑萱打斷的思緒又開始蔓延。
    薑星火蹲在牢房地麵上,一節一節地掰斷稻草杆。
    一邊掰,一邊思考。
    薑星火主要在根據剛才值房中對兩條推測定律的推翻,來延伸思考三個問題。
    這三個問題,對他今後的行為,有著決定性的影響。
    第一個問題。
    1基於第二條推測定律進一步思考,九世穿越的過程會對回歸產生蝴蝶效應嗎?如果自己對大明造成了進一步的改變,自己會不會回不去自己所在的現代了?
    薑星火目前的猜測是不會。
    因為在穿越的過程中,薑星火獲得了兩個本能信息,就是那種出現在腦海裏,不是文字而是意識的東西。
    其一的本能信息就是之前提到過的不主動求死,其二的本能信息則是長生不死,這個長生不死,薑星火的記憶裏,是以自己第一次穿越前的狀態為標準。
    那也就是說,即便是他這個“蝴蝶”在九世穿越的過程中,折騰起了巨大的風暴,甚至導致了曆史線的偏移,應該也不會影響他的最終回歸。
    第二個問題。
    2九世穿越裏,前八世的穿越,究竟是不是在一個世界的曆史線上進行穿越?如果是,如何證明?
    薑星火細細回想,這個問題似乎很難求證,因為有幾世,位於現在大明的曆史線後麵,自己無法去驗證未發生的事情。
    而在大明曆史線前麵的幾世,似乎自己並沒有留下什麽痕跡,也就是說,依舊無從證明。
    難道要自己去挖夏墟嗎?
    不對。
    薑星火忽然想到。
    在第四世,北宋,距今不過三百年,如果是同一個世界的曆史線,那麽自己留下的痕跡,極有可能依舊存在著。
    但那隻能去河東(山西)才能驗證,而且需要相應的人力物力,自己現在即便想驗證,也做不到。
    薑星火暫且放下了這個想法。
    隻能留待以後驗證了。
    第三個問題。
    3基於第一條推測定律,九世受苦獲得長生的推測定律被打破,穿越的意義不是為了讓自己受苦,那自己九世穿越的意義究竟何在?
    穿越的意義,薑星火倒是在個把月前吼出“憑什麽苦一苦百姓”的時候,就隱隱有所體悟。
    就像他剛才對薑萱說的那句廢話一樣。
    “活著,才能體會活著的意義。”
    隻有活著,才能體會到“活著”到底是什麽感受和意義。
    對於薑星火來說,隻有不停地穿越,才能體會到不同的人生,對於“活著”,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感受和意義。
    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什麽感同身受,隻有切身帶入。
    這不由地,讓他想起了在現代社會看到的一本無限流開山裏的著名梗。
    你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你想真正的活著嗎?
    穿越了八次,薑星火已經充分體驗了生命的意義。
    對於任何曆史時期的普通老百姓來說。
    ——活著,就是受苦!!
    也正是因為體會過、切身帶入過,薑星火才會說出那句。
    “我不為其他,隻是淋過雨的旅人,總想給後人留一把傘罷了。”
    這不僅讓薑星火陷入了深思,九世穿越的意義,會不會不僅僅是讓他來受苦的?
    那也可以大膽假設,如果九世穿越的意義不是讓他受苦,而是在於讓他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活著。
    那麽,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活著?
    薑星火認為,這一定是超脫於尋常人的活著,換句話說,那便是不為自己而活。
    不為自己而活,為什麽活?
    如何換個活法?
    薑星火專注地思考著。
    不為自己,不為家族,不為金錢地位,隻為一心改變如同薑星火前八世那樣“活著就是受苦”的千千萬萬個普通老百姓。
    是不是就是真正的活著?
    這個世界上有這種人嗎?
    一個答案,在薑星火的心頭落下。
    有。
    可是緊接著便是巨大的惶恐和不安。
    薑星火的內心在質問自己,自己真的能做到嗎?自己的智力、能力、品行、意誌,恐怕距離這個標準還差的太遠太遠。
    沉思之中的薑星火看著手中一節一節的稻草杆,忽然醒悟。
    繼而失笑。
    就如這截稻草,自己永遠不可能全部掰斷,總有剩下的二分之一,人類社會也是如此,永遠不可能達到最完美的狀態。
    可達不到,不代表不能去做。
    而隻要自己做了,哪怕是很微小的事情,難道就不是在向正確的方向做事嗎?
    至於結果如何,又有何妨?
    我不過是遊曆在曆史長河中旅人。
    人生立誌,何在成敗?
    且行路便是!
    薑星火念頭一起,刹那間天地寬闊。
    三個問題想得通透,薑星火頓時覺得自己第八世的大明之旅,目的明確了許多。
    既然無論自己怎麽折騰,都不會對回歸造成蝴蝶效應,那麽自然可以放開手腳。
    而如果九世穿越不是在一個世界的曆史線上進行,那就意味著自己對大明造成的改變,將會繼續持續下去,換句話說,自己的行為是有效的。
    而自己既然下定決心要盡自己所能去做事情,去改變這個世界,最起碼,自己要出獄。
    隻有出獄了,才能獲得人身自由。
    否則,何談改變世界?
    當然了,出獄是前提,可光是出獄也沒用,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的,想要改變世界,就需要一個支點。
    至於如何利用支點改變世界,如何為淋了太久雨的天下蒼生留一把傘。
    薑星火認為,結合時代背景和個人能力,自己恐怕沒有在物理意義上改換江山的能力。
    那麽,自己能做的,擅長做的,便是在大明發起一場“啟蒙運動”。
    改變人的思想雖然很困難,但隻要改變了,就能產生巨大的影響。
    而且,思想的傳播和改變,是有著指數效應的。
    至於衛道士的口誅筆伐,薑星火絲毫不慫。
    這一世父母雙亡,隻身一人,無欲無求,物理意義上伱能奈我何?
    至於思維意義上,論對線,論鍵政,薑星火還真沒輸過誰,知乎大v跟你開玩笑的?
    同時,薑星火也認為,明初這個時代,具備啟蒙思想相應的生產力條件。
    這裏便要說,啟蒙思想也不是什麽朝代都可以進行的,最起碼,生產力基礎要到位。
    否則,在就跟在原始社會搞百家爭鳴一樣荒唐可笑了。
    而對比同時期的西方,正是在中國的明代這不到三百年間,進行了地理大發現、環球航行、文藝複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
    既然西方彼時的生產力還落後於中國,西方能做,中國為什麽不能做呢?
    薑星火認為,不管能否做成,但最起碼的前提條件是具備的。
    既然前提條件具備,接下來就是如何做的問題。
    解放思想與解放生產力相輔相成。
    薑星火能夠改變大明的思想,但他沒辦法改變大明的生產力。
    這也是薑星火想通過對大胡子的旁敲側擊,來確定自己關於曹九江身份猜想的原因。
    如果薑星火真的想出獄做事,即便獨自一人開啟了大明的“啟蒙運動”,可對於大明的生產力,依舊沒有任何改變,那麽沒有生產力基礎的思想解放,隻能是空中樓閣。
    如何解放大明的生產力?
    原本,薑星火覺得這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因為一介書生,想要做到這個關於到國家層麵的事情,在任何時代,概率都是微乎其微的。
    但這次的“大日月國債事件”,讓薑星火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若是能因勢導利,或許解放生產力這個命題,也不是不可實現?
    而在薑星火的推測裏,實現的關鍵點,自然就在於高度疑似“李景隆”的這個曹九江身上了。
    所以自己必須旁敲側擊一下大胡子高羽,看看能不能確定其人的身份。
    當然,薑星火想的更加深入一些。
    一種可能,或許自己已經引起了大明帝國高層的關注?
    另一種可能就是,自己尚未引起大明帝國高層的關注,但“李景隆”在借用他的講課內容給大明帝國高層獻策。
    不管是哪種,如果自己是“李景隆”,出使之後,想要獲知後續的課程內容,肯定隻能委托大胡子來幫忙記錄。
    薑星火忽然想到。
    那如果自己講的內容非常深奧,略微超出了大胡子的理解能力。
    難道“李景隆”會想不到嗎?
    肯定會有後手的吧?
    這樣一來,自己通過提前告知大胡子,下一節課非常困難,他可能難以理解,但自己依然打算講,然後會發生什麽?
    會不會再出現一個“李景隆”派來的替身?
    薑星火覺得,非常有可能!
    那就不妨試一試吧,來驗證自己的猜想。
    思考完這些問題,立下誌向的薑星火,起身遙遙向北拜倒。
    “爸爸媽媽,我很想你們,可是你們能不能再等等我。”
    “兒子,這次想體會一次真正的活著到底是什麽感覺。”
    “也想為淋了太久雨的天下蒼生留下一把傘了。”
    ——————
    不多時,朱高煦在獄卒老王的帶領下來到了薑星火的牢房。
    “薑先生,剛才您說有點事要問俺?”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是,有點無聊,想聽聽你講講曹九江的故事。”薑星火一如既往地躺著說道。
    “呃”
    朱高煦的神情,緊張了起來。
    薑先生,不會知道自己被竊聽了吧?
    不然,為什麽這麽突兀地問?
    朱高煦忍住了撓胡子的習慣,他在腦海中進行了最簡單直接地分析。
    首先,薑先生有沒有察覺到自己被竊聽的能力?
    對此朱高煦沒有做任何複雜的推論,隻是單純地想到了一點。
    自己都能察覺,自己被竊聽了。
    以薑先生的通天智慧,難道察覺不到嗎?
    有可能察覺不到,但概率不大,所以,薑先生很可能已經察覺到了,或者早就察覺到了,但是沒有說出口。
    其次,假設薑先生察覺到了被竊聽,而又沒有像自己一樣表現出極為憤怒,那麽薑先生問自己話的目的是什麽?
    或者說,薑先生想了解李景隆的故事,究竟有何深意?
    是在跟自己閑聊嗎?
    當然,不管是否察覺,也確實有可能就是想跟自己閑聊,這種兩人的閑聊的確時常發生。
    可如果不是閑聊,難道說薑先生是在給自己主動贖罪的機會?
    讓自己對他坦白,否則以後就不給自己講課了?
    “俺該怎麽做?”朱高煦質問自己的內心。
    刹那間,朱高煦忽然感到了深深的負罪感。
    雖然從本心上來講,朱高煦不想隱瞞薑星火關於他剛剛得知,兩人被竊聽的事情。
    可是這些又關乎到朱高煦本人的爭儲乃至帝位。
    坦白了,有可能薑先生壓根不知道,就是想跟他閑聊。
    朱高煦,陷入了深深的糾結。
    坦白,還是不坦白?
    在稻草堆上躺著的薑星火,久久沒有聽到朱高煦說話,一翻身方才發現對方正在天人交戰。
    薑星火心頭確信了。
    果然,曹九江就是李景隆!
    否則素來性格豪爽的大胡子高羽,為什麽現在這副糾結的姿態?
    此時朱高煦也下定了決心,他抬起頭說道。
    “薑先生,其實我有一件事一直瞞著您。”
    “我已經猜到了。”
    朱高煦聞言,沒有任何驚訝,反而坦然。
    以薑先生的通天智慧,察覺到自己被竊聽,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您不生氣嗎?”朱高煦小心翼翼地問道。
    被竊聽了,應該會很憤怒吧?
    至少他就是如此。
    “為什麽要生氣?”
    薑星火有些奇怪地看著他,薑星火又不是小孩子,李景隆隱瞞身份這種事,換做自己,也會這麽做吧?
    否則告訴對方我是國公,哪還怎麽平等相處好好玩耍了?
    人與人的交往,平等難道不是前提條件嗎?
    你讓薑星火這種內裏一身傲氣的人去跪舔誰,那他還真做不到。
    朱高煦聞言,長長地舒了口氣。
    既然薑先生不介意之前被竊聽,那就還好。
    但朱高煦又有些擔憂,以後怎麽辦呢?
    於是朱高煦問道“那薑先生,您既然已經知道了,以後咱們還講課嗎?”
    說罷,朱高煦緊張地望向了薑星火。
    要是不講課,他對父皇的價值暫時就不大了,他就得提前出獄了。
    本來朱高煦是非常想出獄立下新的軍功來為爭儲增加籌碼的,但是現在想通了以後,反而希望這最後的兩個月留在詔獄裏。
    因此,朱高煦非常在意薑星火的回答。
    至於薑星火出獄後的安排,第一次越獄前他還思考過,現在知道這種事壓根輪不到自己操心了,也就不思考了。
    總之父皇會安排好的,而自己跟薑先生的關係在這擺著。
    ——首席大弟子!
    薑先生稱量天下了,還能少得了側麵增加自己爭儲的影響力?
    薑星火幹脆說道“當然要繼續講課了,反正距離出獄也沒幾節課了四節課還是五節課?”
    薑星火也是一時恍惚,不知不覺間,時間竟然過去了這麽久。
    從穿越到第八世開始算,自己在大明,已經快要度過兩年半了。
    在宣城敬亭山待了大半年,隨後在南京秦淮河待了一年多,又在詔獄裏關了幾個月。
    “最多五節課。”朱高煦答道。
    “嗯,繼續講。”
    薑星火瞥了大胡子一眼,既然李景隆的身份,已經被自己點破,那麽自己設計的下一重試探,也就是李景隆是否安排了後手,就該試一試了。
    而這一點,也關乎到了驗證李景隆大明帝國高層對自己的重視程度。
    如果足夠重視自己的知識,哪怕李景隆出獄去出使外國了,李景隆大明帝國高層,應該也會留下足夠的後手。
    否則某些知識,負責轉述的大胡子聽不懂怎麽辦?
    而隻需要驗證這一點,那麽自己是否有可能解放大明生產力這個命題,也就有了答案。
    隻要有新的人來聽課,那就說明,李景隆大明帝國高層對自己的重視程度足夠高。
    那也就是說,自己有可能做到通過推動大明帝國的高層,來解放大明生產力。
    而解放生產力和解放思想同時進行。
    這個世界,才真的有可能被自己改變!
    如此一來,自己才能真正的活著,為千千萬萬如自己前八世一樣受苦的老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田有土皆吾主,無法無天乃是民。
    滿城哀鴻遍地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把這首“無法完全記清的詩”在心裏過了一遍,思忖幾息,薑星火方才繼續說道“但是呢,下一節課可能比較複雜”
    朱高煦眉頭一皺。
    聽到這句話,頭皮就已經開始有點癢了。
    “能具體說說嗎?哪方麵的課程?”
    薑星火幹脆說道“經世濟民之學。”
    ——《經濟學》。
    朱高煦繼續硬著頭皮問道“上節講貨幣的課,俺好像、大約、似乎、應該,聽懂了吧?下節課更難嗎?”
    “更難。”薑星火淡淡說道。
    “要講的內容是?”
    “以某未來假想封建王朝為例,解析從農業到工業時代過渡的國家財政政策與央地二級稅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