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管這叫掃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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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快速組建稅警總團的基礎,在於薑星火的詔獄掃盲班能否真的取得成功。
畢竟,讓那麽多退伍老卒學會算數識字,到底是兩個月還是兩年,區別可太大了。
這東西,肯定要先搞試點,再逐漸鋪開。
而退伍老卒的文化培訓,也一定是一批一批來的。
如此以來,如果兩個月能速成,隻需要年就能推廣全國;如果兩年才能學成,那也甭推廣了,估計等永樂帝駕崩,都不一定能幹成這件事。
因此,薑星火的掃盲才是最關鍵的事情。
解縉正是基於自身的判斷,認為除非是極為聰穎的兒童且全天候地學習,才有可能在兩個月內學會五百個常用字和簡單的算數,而如果是已經成年的文盲,想要每天一個時辰,兩個月就完成掃盲。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實上,這也是蹇義和茹瑺不敢置信的原因。
南京皇宮,奉天殿內。
朱棣正在龍案後處理政務。
“來了。”
朱棣抬眼看了一眼好大兒,隨後揮了揮毛筆。
侍立在父皇身後的三皇子朱高燧,努力睜開了細長的眼眸,衝著大哥樂嗬嗬地笑了,親手搬了把椅子過來。
“大哥,坐。”
朱高熾點頭道謝後,坐在了朱棣案幾的另一側。
“看看李尚書上的這個奏折,怎麽樣?”
朱高熾見父皇沒說正題,倒也不急,接過父皇扔過來的奏折,粗粗瀏覽了過去。
禮部尚書李至剛上的奏折,陳請改北平為北京。
朱高熾慢吞吞地念了出來“自昔帝王王,或起布衣,平定天下;或繇外藩,入承大統,而於肇跡之地,皆有升崇。切見北平布政司,實皇上承運龍興之地,宜遵太祖高皇帝中都之製,立為京都,曰北京。”
抬頭看了看父皇,朱高熾隻說道“這便是跟中都鳳陽一樣的道理,李尚書說的也是極合禮法的,可是父皇您現在還打算遷都嗎?”
朱棣此時放下筆,沒有答複,而是把自己剛剛親手草擬的聖旨遞給了好大兒。
“設置北京留守行後軍都督府、北京行部、北京國子監,如南京為應天府一般舊製,改北京(北平府)為順天府,北平行太仆寺為北京行太仆寺。行都督府設置左右都督,都督同知、僉事無定員。行部設置尚書二人,侍郎四人,六曹吏戶禮兵刑工郎中、員外郎、主事各一人,命刑部尚書雒僉為北京行部尚書。”
見朱高熾看完,朱棣又說道“北京人少,朕打算充實人口,朕已經命戶部的夏原吉夏尚書核查山西各地無田的民戶以徙實北平,各郡縣仍按戶給鈔,以便購置耕牛、糧種和農具,五年以後再開始征稅。同時讓內閣草擬定罪囚謫佃北京的條例,發流罪以下的囚犯開墾北京農田。徙直隸、蘇州等十郡、浙江等九省的富民至北京,免得這些人沒事就嘰嘰喳喳。”
這便是跟漢武帝強製遷徙富戶到關中是一個道理了。
自古以來,都是削弱地方勢力的好手段,自不必多說。
朱棣靠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好大兒方才回答道“遷都這件事,朕本來是打算做的。”
“但在詔獄這麽多節課聽下來,也曉得了對於大明來說,定都南京從未來的角度看,是極為合適的。”
“畢竟,南京既靠近海洋卻又有一段距離,不會直接遭到威脅。且長江橫亙,水運發達,如果大明未來向著海洋發展,是個極好的都城。”
“當然了。”
朱棣話鋒一轉,說道“遷都的事情可以再考慮,但北平府升格為北京,這是毫無疑問的蒙古人,朕必須將其徹底打垮,讓他們再無膽量和能力進犯中原,如此一來,方能安心向海洋發展。”
朱棣沒待朱高熾說什麽,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其實朕啊,明白。”
“像什麽蒙古人、女真人,都是殺不絕的,殺了一茬,還有一茬,從古至今,在這些大漠草原和深山老林裏的人,哪個朝代殺得絕?”
“可朕為什麽還要心心念念地抹殺女真,為什麽這麽執著地要重創蒙古人?”
“原因就在於,朕如果不做這些,那麽後代帝王,可還能有人如朕一般能夠親征漠北,掃清虜患?”
朱棣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想來是沒有了。”
“若是後代帝王軟弱且試圖掃清漠北,傾國之兵交予外臣,又怎麽能保證,大明的江山不會被篡奪呢?”
“所以啊,朕有生之年,還是親自來做這件事吧。”
“把蒙古人打疼,打狠,打的他們向西邊竄,如此一來,方能給後代帝王依靠長城防線固守,創造條件。”
“女真人,也是這個道理。朕如果不做,後代帝王來做,犯錯誤的可能更大,朕放心不下啊!”
聽完了朱棣的話語,朱高熾和朱高燧兩兄弟,同時沉默了。
在某種意義上。
朱棣,真的很像朱元璋!
擔心後代,親力親為,都想自己把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到最好,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鐵桶江山。
朱棣始終沒有再提及詔獄掃盲班和稅警總團的事情,而是一件事一件事地,跟朱高熾商討起了治國的事情。
朱棣又扔過來一份奏折,說道“你十七叔(寧王朱權)上表了,看看吧。”
朱高熾接過奏折匆匆瀏覽一番,便有些哭笑不得“十七叔想要封到蘇州或者杭州?這怎麽可能。”
“哼,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罷了,朕跟他說的中分天下想來他是不敢提的,便拿蘇杭這種朕不可能封給他的地方做文章,想著朕拒絕他,總得給他個差不多的膏腴之地當封國。”朱棣不鹹不淡地說道。
“父皇想把十七叔封到哪?”朱高熾小心問道。
“讓他去南昌,那地方人傑地靈,留著養老不差了。”
朱棣用指節敲了敲龍案,說道。
等遷都和改封寧王這兩件事敲定,朱棣方才把話題轉回了今天的正題。
“稅警總團的事情,你看了。”
朱高熾小心道“兒臣看了。”
“你覺得怎麽樣?”朱棣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大兒子。
朱高熾反而直接挑明“父皇指的是稅警總團這件事本身,還是您說讓二弟來負責此事?”
朱棣有一絲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大兒。
“都說說。”
“兒臣覺得薑先生提的稅警總團這件事是極好的,不僅能提高大明的收稅效率,而且還能讓朝廷的政令傳導到之前無法觸達的地方。”
“至於二弟來負責。”朱高熾坦蕩說道“兒臣覺得也沒有什麽問題,畢竟二弟出獄後,總得有事情做,而管教訓練那些驕橫慣了的老卒,二弟也是極為合適的。”
朱棣沉默了幾息,同樣坦蕩地問道“伱真是這麽想的?”
朱高熾點了點頭,臉上的肉顫了顫。
朱棣繼續問道“薑星火還有兩個多月就出獄了,他在獄中辦了個掃盲班,想試試兩個多月的時間裏,能不能讓不識字的囚徒認識五百個常用字,再加上加減乘除的算數,你覺得能成嗎?”
“按照常識來看,兒臣覺得成不了。”
朱高熾的回答,並沒有讓朱棣覺得意外。
朱棣微微頷首,說道“蹇尚書和茹尚書也是這麽說的但是朕不信,倒不是不信他們的判斷。”
“而是朕覺得,薑星火一定能夠打破這個常識!”
朱高熾略微驚訝地看了一眼父皇。
沒想到。
在父皇的心裏,薑星火竟然這麽得到信重。
明明是一件世人都覺得不可能的事情,父皇卻依舊相信薑星火能夠做到。
“父皇。”
始終沒怎麽說話的三皇子朱高燧忽然出聲道“聽說詔獄裏的掃盲,今晚就開始了,父皇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倒是可以。”
朱棣蹙眉道“那派誰去合適呢?中午的時候,已經動勞了一次夏原吉、蹇義、茹瑺三位尚書了,再讓他們去,恐怕不太好,畢竟他們這時候手頭也肯定積壓了不少公務。”
“派其他人去的話,又怕他們弄不明白”
朱高熾此時說道“不如派解縉解學士去吧,若是薑先生的掃盲有什麽獨特之處,想來才名早已傳揚天下的解學士,也一定能看出門道來。而且,薑先生也並沒有見過解學士,也就不存在讓薑先生看出什麽的問題,隻需要叮囑好解學士不要暴露身份就好了。”
“解縉嘛,這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朱棣頷首道。
此時,三皇子朱高燧又提醒道。
“父皇,三保太監也回來了。”
“喔?朕差點忘了。”
朱棣一拍桌子,自得地說道“解縉那狂浪的性子,須得有個穩妥的人看著,就這樣吧,派解縉和鄭和(兩個月前已改名)一起去,如此一來,定是不會出岔子的。”
“老三,你去傳旨吧。”
朱高燧躬身領命。
“是,父皇!”
——————
詔獄。
點點星光之下,獄中連蟲鳴都無,顯得格外陰森寂靜。
在一處騰出來的值房裏,一群囚徒聚在了一起。
這些囚徒,無不眼饞地看著擺在桌子上的一筐饃饃。
“這饃饃,瞅著可真好吃哩。”
“可不是嘛,還冒著熱氣呢,吃一口不知道多得勁兒。”
有人吞咽唾沫,忍不住伸手去摸。
就在這時,突然從牢門後傳出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你敢!”
那雙大手僵硬在半空,隨即悻悻地縮回。
“這位爺,您也餓了吧,喏要不您先吃。”說話那人嬉笑地看著守在門口的兩個獄卒。
麵黑無須的獄卒什麽都沒說,隻是手放在了刀柄上。
值房內的幾人,頓時噤若寒蟬。
“想吃嗎?”
麵對麵黑無須獄卒的問話,被召集來的囚徒紛紛點頭。
“想吃就都給我記著,學的好,有饃饃吃,學不好,滾。”
獄卒說完,便抱著刀再也不說話了,徒留這些囚徒在值房裏大眼瞪小眼。
而麵黑無須的獄卒旁邊,則是一個白淨的獄卒。
這兩人,自然一個是鄭和,一個是解縉。
此時都扮成了獄卒,在值房裏正大光明地旁聽。
囚徒們議論紛紛。
“學學啥?”
“聽說是學認字、算數。”
“讓我們學認字?沒開玩笑吧?!”
“噓,別說話。給不給饃饃,等會就見分曉嘍。”
“你說,我能學會嗎?”一個長相憨厚老實的囚犯問身旁一個高瘦男人。
“誰知道。”高瘦男人搖搖頭,口齒不清地說道。
言談間,他的嘴裏還滲出血絲來。
鄭和用刀鞘敲了敲值房的們。
片刻後,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屏息等待著。
很快,他們要等的人來了。
一路沉思的薑星火,拎著一個用線訂好的本子,和幾塊炭,以及木板子,走了進來。
白天的課程,在“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那裏,其實算是一個首尾呼應。
後麵還有東西,但薑星火並不打算繼續講了。
古典政治經濟學這種東西,如果想展開來講,那就真沒完了。
工資理論、利潤理論、地租理論、資本積累再生產與賦稅、國際自由貿易與比較成本等等。
而古典政治經濟學,隻是經濟學墊在下麵的堅實地磚而已。
雖然這塊地磚也被大胡子馬老師用來墊腳
至於本來打算用來舉例傳統農業國稅收體係,向近代工業國稅收體係轉變下的“我大清”,這個講稅收變革和央地離心最好的案例,薑星火怕大明的人缺乏代入感,也給刪掉了。
進了值房,薑星火把白天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看著眼前各式各樣的囚徒,薑星火笑了笑說道。
“都餓了吧,先吃饃饃。”
解縉和鄭和對視一眼,閃過了一絲不可置信。
最大的獎勵上來就發了,這群囚徒學生怎麽可能還有動力?
你管這叫掃盲?你是在被文盲薅羊毛吧?
而薑星火一邊看著這些囚徒們爭先恐後地搶過雪白的饃饃,狼吞虎咽著;一邊放下了手裏帶來的木板子、炭筆、線裝書。
薑星火什麽都沒說,隻是看著這些人。
他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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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