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仙人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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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賜教薑星火朱棣!
第173章仙人竟是我自己?
翌日。
今日非是什麽講課日,薑星火順理成章地起個大晚。
反正他早晨也不餓,睡到中午自然醒,方才吃午飯。
不然呢?在詔獄裏也要卷嗎?卷給哪個領導看?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嘛?
紀指揮使又不會給你評個“三好囚徒”、“優秀犯人”,何必呢。
薑星火始終相信,人生的最高境界就在於不為了從事勞動而從事勞動,這種勞動必須是自己所熱愛的、理想的。
如果暫時沒有或者做不了這種薑星火所熱愛的、理想的勞動,譬如教書育人、譬如改造世界,那麽放空自己一下,讓自己好好修養精神也未嚐不可。
反正僅僅是從薑星火的個人角度來看,他不認為一定要強迫自己做某些不願意去做的事情,譬如早起折磨自己、譬如堅持某些毫無意義的打卡,才會讓人生覺得有自律的意義。
更進一步地思考,那便是“一個人的命運,既要看個人奮鬥,也要看曆史的進程”。
有的時候,個人的奮鬥成果,在曆史的浪花或者說時代的大潮前,隻是被淹沒的一粒沙。
“我大清”處於內卷化之中的上億農民,每日起早貪黑,精耕細作,雞都沒醒人就醒了,不自律嗎?那過得苦不苦呢?這個答案薑星火已經深有體會了。
就如同自律的人往往隻是籠子裏跑的最快的倉鼠一樣,苦難同時也並不值得歌頌,但若是從物理意義上消滅給予苦難的人倒是挺值得歌頌的。
所以,苦難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往往難以避免,還是想辦法解決給予苦難的根源,才是救黎庶於倒懸的法子。
先來了一段貫口清清嗓子,薑星火方才開始做舒展運動。
“這個時辰起床的人,是未來之星、棟梁人才,是成語裏麵的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是俗語裏的天秀之人,是平話小說裏的人中龍鳳,是吾日三省吾身的自律者,是自然界的叢林之王,是世間所有醜與惡的唾棄者,是世間所有美與好的創造者,一想到有人與我這樣優秀的人呼吸同一股空氣,就忍不住為這同樣優秀的人感到驕傲與自豪!”
隔壁和對麵的獄友們,早都已經對這位古怪的薑先生見怪不怪了。
畢竟按照薑星火的話來說,貌似,他們這些起得早的更優秀吧?
就當是讚美大家了。
“鐺啷啷~”
鈴鐺的聲音響起,送飯的獄卒和輪到抽簽的犯人來了。
今天竟然是大胡子負責送飯,平常需要兩個人才能抬起來的大桶,在他手裏一隻手就輕輕鬆鬆地拎了起來。
獄卒老王站在前麵搖鈴鐺吆喝著。
“來嘍!來嘍!”
薑星火停下運動,揭開陶盆,用儲存在小桶裏的水,簡單洗漱完畢後,站在囚室邊上等著用餐。
朱高煦顯然額外照顧了薑先生一下,遞給他一份錦衣衛的食盒。
這次的飯菜比較豐盛,除了饅頭、鹹菜和粥以外,還有一盤炒白菜,一碟醬豆腐,幾片臘肉和一小碟醃蘿卜,雖然不怎麽好看,但吃飽吃好是沒問題的。
鄭和顯然沒有薑星火的待遇,獄卒老王冷哼了一聲,手腕抖了又抖,一勺稀粥到了碗裏隻剩幾口黃湯清水,分外可憐。
鄭和本要發作,可從牢門小窗微微探出目光,側目看到隔壁,也就是他與薑星火的囚室前,不知何時多出的朱高煦時,竟是硬生生忍住了。
“你怎麽”
正在和薑星火交談的朱高煦,看到被化妝成赤臉長髯的關公形象的鄭和時,陡然愣住。
鄭和生怕露餡,薑星火手裏的球型海圖他可還沒拿到手呢,連忙對著朱高煦頷首示意,作出苦笑的模樣解釋道。
“將軍,不怕您笑話,您也知道,我本是山東的良善人家,靖難時是朝廷征發了徭役的濟南之戰後整個山東都被打爛了,燕軍遊騎四出破壞淮北到德州大營的補給線,我們這些役夫完不成任務,才不得已去山裏落草做了盜匪。”
後知後覺的朱高煦這才醒悟,鄭和既然扮作囚徒接近薑星火,想來對自己的出身是有一套說辭的,這是再告訴自己一遍,相當於給縫好的衣服又打個補丁。
“咦,你們倆還是舊相識啊?”
薑星火停下“吸溜吸溜”,看了看自己的隔壁,正是昨晚那個動不動就瞪人的暴躁老哥。
“俺與這位確實是舊相識。”朱高煦語氣揶揄,指著臉上一道短狹的刀疤說道,“我的這道刀疤,便是在淮甸上,被這位義士砍得。”
“”
薑星火忽然發現,這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劇本啊。
有意思,很有意思。
扮演著“南軍騎將高羽”角色的朱高煦也是入了戲,接著冷哼一聲,作出義憤填膺狀,沉聲說道。
“若不是伱們這些盜匪剿之不盡,靈璧決戰,大軍糧草何以供給不上?燕賊何以取勝?”
鄭和也是老演員了,瞅著外麵昂聲道“朝廷逼得我們走投無路,不造反難道要等著餓死嗎?”
鄭和越說越起勁兒“建文黃口小兒,哪裏曉得民間疾苦?隻被齊泰黃子澄那兩個奸臣蠱惑,便從上到下失了人心,若非如此,燕王如何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還不是人心所向?”
朱高煦翻了個白眼,父皇都不在這,還能這麽捧。
兩人還要繼續大聲掰扯,卻被更遠處的獄卒警告喝止了。
朱高煦拎著桶,跟獄卒老王離開了這片監區。
接下來是上午的幸運兒時間。
獄卒會抽簽決定,到底是那個囚徒負責今天獄中通道的清理打掃工作。
“乙辰十三號。”
第一天報到的鄭和就被抽到了,錦衣衛的公文裏,他的身份是曾在淮北落草為寇的盜匪首領,作為重點防範對象,他被要求戴著手銬腳鐐執行這項工作。
還是那句話,現在南京城裏犯人多監獄少,所以以前沒資格住詔獄的,現在也都塞進來了。
清理打掃通道這項工作並沒有嚴格的時間限製,隻要在中午放風前打掃完就行。
因此看著鄭和步履踉蹌的樣子,獄卒也沒催促,回到不遠處的大鐵門後徑自休息去了。
鄭和一遍打掃,一遍偷瞄。
正在喝白粥的薑星火似有所覺,他同樣扭頭側目,卻隻看到鄭和在認真掃地。
見薑星火轉過頭去,鄭和又偷偷扭過頭來,想看看埋在稻草堆下的“地球儀”。
然而,這次卻被薑星火極速扭頭抓了個正著。
“你總瞅我幹啥?”
“”
“來口白粥?”
“”
“想喝你就說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薑星火挪了挪屁股,擠到牢門邊伸出碗去,把剩下的白粥傾斜著。
“我不是這個意思。”
鄭和咽了下口水,搖頭道。
“曉得你食量大,昨晚到現在定是餓了。”薑星火顯然很同情他,“來吧,麵子不值錢,一文錢難倒多少英雄豪傑?詔獄裏一口粥可比一文錢金貴多了。”
鄭和昨晚奔波繁忙,沒來得及吃飯,其人食量又大,若是早晨不喝那兩口稀粥也就罷了,還能忍一忍,喝了兩口稀粥反而開胃。
鄭和此時見了白粥,更是強忍著饑餓,擺手說道。
“我真不是這個嗝!”
腹如擂鼓,場麵一度尷尬。
鄭和擺了擺手,反正他麵色黑赤,也看不出臉紅“你那個東西,能不能借我看看?”
“哪個?”薑星火警惕了起來。
“那個。”鄭和一時竟是難以形容。
“那個是哪個?”薑星火的眉頭擰的更緊了。
“就是球型海圖、地圖。”鄭和最終找到了確切的描述詞。
“哦,你說地球儀啊。”
薑星火點點頭。
鄭和放下笤帚,滿懷希望地看著他。
一句“多謝”正要脫口而出。
“不借。”
薑星火反而義正言辭地說道“你不知道在大明私藏輿圖是犯法的嗎?我可是要出獄的守法百姓,這不是什麽海圖、地圖,是基於個人愛好雕刻出來的工藝品,工藝品你懂嗎?”
薑星火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了李景隆的真實身份,那就曉得了這詔獄裏自己覺得不正常的人,身份就一定不正常,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如今“秋先生”剛剛離去,就來了個關公模樣的漢子,明顯是有問題。
既然知道對方有問題,薑星火當然不可能讓對方逞心如意。
否則這場“你猜我猜不猜得出身份”的遊戲還怎麽玩下去?
薑星火翻了個身繼續睡回籠覺,隻留下囚室小窗外呆滯的鄭和。
鄭和攥緊了雙拳,本就被塗得赤紅的雙頰更是有些發紫。
不過在考慮了自己的雙拳跟鐵門的硬度後,鄭和放棄了徒手拆鐵門,把那個勞什子“地球儀”搶過來的想法。
“冷靜冷靜”
鄭和終究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之所以這般憤怒,便是因為之前被薑星火無意中差遣的太多了。
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因為跟皇帝去聽了一節課,就被打發到泉州造船,造船也就罷了,還要出海剿滅倭寇,剿滅倭寇也就罷了,還要去萬裏石塘挖鳥糞!
而這些,僅僅是因為一個囚徒無意間指點江山的幾句話,就讓自己差點跑斷腿!
豈有此理!
若是換做誰來鄭和這個角度經曆一遭,恐怕都會憤怒。
但鄭和從憤怒的狀態中脫離了之後,仔細一想,又覺得薑星火確實不知道他對自己造成的種種困擾。
而從薑星火的角度來看,昨天半夜被自己嚇到了,今天白天自己又是這般咄咄逼人,確實換了誰都不會借給自己看。
如此自我反思了一番,鄭和反而心平氣和了起來。
於是,他開始認真地打掃起了這片監區的通道。
鄭和相信,隻要自己能放下成見,好好地跟薑星火相處,不需要幾日,薑星火就會對自己放下戒備心理。
“嗯,我一定能夠再次看到那個‘地球儀’。”
——————
詔獄前的兩條街。
“謝謝法師相助!”
薑萱驚魂未定地衝著一身杏黃色僧袍的慧空道謝。
修習閉口禪的慧空依舊閉口不言,隻是雙手合十還禮。
而在不遠處,則是罵罵咧咧的遠方叔奶和她的幾個兒子。
叔奶嘴上依舊不依不饒地回頭罵著“有娘生沒爹教”,她的幾個兒子卻是被慧空打的鼻青臉腫,此時拉著自家娘親隻想趕緊跑路。
“不必言謝,我等既然路過,便不能見此不平,本就是我等應做之事!”
剛縮在慧空和尚後麵的清風女冠,此時一甩拂塵,反倒笑容和藹地安撫起了薑萱。
這兩人,自然是被道衍和張天師派來暗中保護、監視薑萱的。
那遠方叔爺被一道於“寧波商隊”裏亂刀砍死後,叔奶失了方寸,窮極之下倒也沒想到與薑萱這個小丫頭有什麽關聯,隻是覺得自家男人莫名其妙地出事,定是風水不好的緣故。
為什麽風水不好,自然是新宅子選的不行,為什麽會選新宅子,自然要歸到薑萱頭上。
嗯,隻能說潑婦的邏輯委實不用較真。
慧空使了個眼色給清風女冠,清風心下恍然,卻是不留痕跡地從袖中掏出一物。
一個雕刻精美的仙人玉像。
清風女冠笑容甜美地對著有些發怯的薑萱說道。
“化肥仙人在上,此物贈與小友,也算是你我結下一段福緣。”
薑萱看著眼前東郊大祀壇縮小版的仙人雕像,一想到哥哥的樣子,確實有些心動,可總不好剛被人出手相助,就白拿人家的東西。
“這”
清風女冠幹脆把仙人雕像直接塞到了薑萱手裏,又將一個香囊遞給薑萱。
“小友放寬心,我二人絕非歹人,這香囊乃是辟邪之用。至於化肥仙人的雕像,雖然是我家師長的隨手之作,但也有祈佑平安的效果。”
薑萱聞言更加疑惑,這仙人雕像即便是她師長的隨手之作,也不至於就隨手送人吧?
但轉念一想,對方既然這麽說,定有緣由,況且薑萱也確實感受到了雕像所用玉料,材質確實不凡,攥在手裏溫潤的緊,對方說不定還有什麽用意隻是現在不好說。
又推辭了兩句,實在推辭不掉,薑萱隻好向二人致謝“多謝法師救命之恩,多謝女冠贈物之恩。”
“小友無須客氣。”清風稽首道。
慧空亦是雙手合十。
看著薑萱向詔獄方向走去,完成了任務的兩人,也施施然地離去。
很快,穿著普通布衣麻裙的薑萱,就在詔獄異常順利見到了薑星火。
至於這種異常順利到底有沒有紀綱的打招呼,就不得而知了。
出來見家屬的薑星火,也很上道地給獄卒塞了點銅錢權當請喝茶。
“沒錢了?”
薑星火的問題,一如既往地直擊靈魂。
按理說,明初的白銀價格是非常堅挺的,跟明中末期和清朝那種白銀泛濫完全沒得比,這時候的白銀還是稀缺貴金屬,二兩白銀光是住店吃飯的話,哪怕是在南京城,也足夠三個多月花銷了。
薑萱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個雕刻精致的白玉雕像。
“這是什麽東西?”
薑星火看著這個人形的白玉雕像,疑惑地問道。
薑萱把雕像遞給了薑星火,輕聲說道。
“哥,你看看這像是什麽。”
薑星火接過雕像,仔細地觀摩了片刻,眉頭越皺越深。
這雕像雖然一身道袍可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
等等!
這不就是我的雕像嗎?!
薑星火放下雕像,按住堂妹的肩膀,借著對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對方眼中所反射出自己的臉。
壞了,
我成替身了。
薑星火跌坐回值房的椅子上,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臉頰,好幾息方才定下神來。
“這東西是你雕刻的?你什麽時候有這手藝了?”
薑萱搖了搖頭。
“一位女冠送我的。”
薑星火聞言舒了口氣,那或許就是巧合,臉重了,也不是沒可能。
而薑萱的下一句話,馬上讓他剛舒出去的一口氣,卡在了嗓子眼裏,引起了劇烈的咳嗽。
“這就是外麵化肥仙人雕像的縮小版,現在在直隸和江南很多地方,都聳立著一模一樣的化肥仙人雕像。”
此前薑星火聽薑萱講過化肥和大明國債綁定的事情,也因此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繼而猜測出了李景隆的身份。
但眼下新的信息,卻讓他驟然清醒。
化肥、大明國債、化肥仙人
薑星火的腦海中仿佛劃過了一道小閃電。
化肥仙人,竟是我自己?
這時候薑萱也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了起來,她輕聲地試探問道“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薑星火強忍著心頭的波瀾,佯裝鎮定對堂妹說道。
“這化肥仙人長得與我實在太像,一時間我都以為是照著我的模樣雕刻的,難免有些震驚對了,化肥仙人的名字叫什麽?”
薑萱奇怪道“化肥仙人哪有名字?化肥仙人就是化肥仙人。”
聽了這話,薑星火方才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隻要不是“化肥仙人薑星火”這種令人極度社死的名號流傳青史,那就問題還不大。
不過,薑星火的警惕程度進一步提高了,這次為了以防萬一,了解到更多的信息,薑星火複又問道。
“最近你還聽說了什麽消息?不拘哪方麵的,都可以與我說說。”
薑萱一五一十地把她在客棧裏聽說的一些市井消息,都說與薑星火聽。
一開始,都是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破事,直到其中一個傳言,引起了薑星火的高度懷疑。
“你是說,現在南京的市井中,都在傳言二皇子朱高煦即將出獄,將會與大皇子朱高熾爭儲?”
薑萱乖巧地點了點頭。
“二皇子朱高煦在哪個監獄,因為什麽入獄?”
“就在詔獄,不曉得哥哥認不認識?”至於後一個問題,薑萱則迷惑道,“為什麽入獄,好像說是跟陛下賭氣?誰說的清呢?反正待了好幾個月了。”
薑星火沉默了片刻,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南京市井傳言裏的朱高煦,是個什麽樣子?”
“身高九尺,項王轉世,須如虯龍,力能扛鼎。”
又一道小閃電在薑星火的腦海裏劃過。
高羽、大胡子、二皇子、朱高煦!
從未設想過的一種可能,在薑星火的親手操作中實現了。
在獄中等死閑得無聊指點江山,教出來的兩個學生,一個是曹國公李景隆,一個是二皇子朱高煦!
怪不得!
怪不得化肥仙人竟成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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