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天不遂願,伯奇食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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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績渾渾噩噩地回到好友的落腳處,強笑著敷衍了幾句他們的關心。

    雨一停,立馬就走了。

    他此行目的已經達成,該得到的答案,也得到了。

    沒有必要繼續留下。

    他走得急切,倒也沒引起其餘人的懷疑。

    誰都沒想到,竟然會在裴氏的莊子落腳。

    本就相看兩相厭,多待一刻,都覺得窒息。

    巴不得雨趕緊停了,好早早離開。

    到了家,崔鄂見了兒子魂不守舍的模樣,冷笑一聲,讓他自己回房去好好冷靜一下。

    先前出門的時候,他是怎麽說來著?

    卦象非吉。

    天意如此,豈是人力可以更改的?

    崔績第二天沒去上值。

    告了長假。

    他一回來就病倒了,發起了高燒。

    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

    兩世加起來的回憶,在燒糊了的腦子裏,像走馬燈一樣不停回放,幾乎快把腦子給撐爆了。

    他強撐著,在下人的攙扶下,取出占卜用的器具,一個一個地試。

    他不信邪,還不想放棄。

    崔績會卜卦,不精,但會。

    六爻七四八字,紫微梅花太乙,大小六壬奇門遁甲。

    崔績把自己會的,全都算了一遍。

    一卦不成,再起一卦。

    卦卦不遂願。

    崔績對著攤了一桌的卜卦器具,笑著笑著,就哭了。

    天意,此乃天意——!

    崔鄂在崔績的房前站了片刻,用淡然的語氣問服侍他的下人。

    “今日是第幾日?”

    “郎君已是三日滴水未進。”

    崔鄂冷笑一聲。

    “由得他去!”

    拂袖離開。

    心中惱怒不已,進了房,直接摔了桌上的玉杯。

    剔透的玉杯落地,發出悅耳的聲響,碎玉散落在各處。

    為什麽?

    為什麽!!

    他的兒子,他用盡一切,精心培養的兩個兒子。

    一個兩個,全是最令自己嫌惡的情種。

    自己這是造了什麽孽!

    崔鄂有不少妻妾,子嗣也多,但嫡出的兒子,就隻有崔績和他的兄長。

    從兩個嫡子出生後,他就抱以極大的希望,親自教導,細心培養。

    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這叫他如何甘心?!

    眼見著當今聖上有打壓世族的心思,崔氏作為第一世族,首當其衝。

    為了扳倒世族,聖上不惜背負罵名,將鄔皇後給抬到了人前,自己縮在後頭不露麵,不出聲。

    那個小門小戶出身的賤婦,出身不好,手段倒是了得。

    結黨營私,黨同伐異,卡著世族的脖子,從指縫裏漏那麽一點無關緊要的清貴官職,由得世族去爭搶。

    這些年,世族任實權高官的人越來越少,出身低微貧寒之輩占據了越來越多的官位。

    那個流氓出身的裴文運,甚至還高居宰輔之職!

    再過幾年,朝中哪裏還會有世族的位置?

    如今世族已然開始走下坡路,隻有從昔日舊事中,去回味當年的輝煌。

    崔鄂不敢想,再過些年,是不是世族就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

    為了將家族的大限往後拖,身為家主的崔鄂責無旁貸,必須扛起來。

    重振崔氏,是崔鄂畢生心願,更是他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

    為了崔氏,他願意犧牲任何人,任何事,包括自己的兒子。

    可崔績若是一蹶不振,他再無後手。

    他已經廢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廢一個。

    崔鄂到底沒能忍住,直奔兒子的床前,冷聲問他。

    “鬧夠了沒有。”

    崔績雙唇幹裂,兩眼凹陷,世人皆讚的風采全無。

    病中的這些日子,他努力過,掙紮過。

    最終消沉。

    他以為,自己起碼可以靠黃粱一夢,聊以慰藉。

    閉上眼,他夢見過自己與裴蕭蕭許多次。

    不一樣的場景,不一樣的結局。

    有時候,兩人從不相識,到老都是陌生人。

    有時候,兩人見麵交惡,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有時候,自己的頭顱被斬於裴蕭蕭的刀下。

    有時候,是裴蕭蕭被自己一箭穿心,倒在自己腳邊,死不瞑目。

    夢來夢去,前世竟是他二人距離終成眷屬最近的一次。

    古書中記載,有獸名伯奇,食夢。

    崔績總覺得,自己也遇上了伯奇,隻是這隻伯奇吞食了自己所有的美夢。

    徒留噩夢,一夜複一夜地折磨著他。

    父親問他鬧夠了沒有,他也有話想問父親。

    崔績張口欲言,卻發現雙唇粘連,強硬撕開,溫熱的液體瘋了似的湧出來,嘴中嚐到了血腥味。

    “倘若今日是兄長,父親可還會如此強硬?”

    “若是兄長,父親是不是會早早地去相府提親?”

    “父親素來疼愛兄長甚於我,連他與堂妹之間的禽獸行都忍了,一定會答應他與相府之間的婚事。”

    崔績說到最後,給自己下了結論。

    “我非父親親子,隻是兄長不濟之後的備選。”

    “父親將我作為後手,是以不曾在意兄長言行是否出格。”

    “有些事,兄長可以做,我不可以做。”

    “因為我不容有失。”

    崔績笑得比哭還難看。

    “父親,兒說的可對?”

    崔績嘴角淌著血,笑起來的時候分外滲人,癲狂的樣子讓崔鄂心虛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兒子的話戳中了他心裏最痛也是最柔軟、最隱秘的地方。

    在崔績的笑中,崔鄂以狼狽之態,落荒而逃。

    兒子的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了。

    房中隱約傳來崔績的大笑,崔鄂已經無心去計較。

    聽聞父子二人起了爭執,崔邦匆匆趕來,卻在舉起手準備敲門的時候,猶豫了。

    兄長的嫡長子被流放他鄉,說到底還是自己的緣故。

    他哪裏想得到,自己那個天生反骨的庶女能膽大包天成這樣?

    竟然勾引自己的堂兄,毀了崔氏的根基。

    如今崔氏還願意養著他們,全因兄長的憐子之心。

    若是因自己貿然出麵說和,惹得兄長遷怒,他餘下的子嗣怎麽辦?

    人總得為自己考慮。

    崔邦猶豫著,糾結著,敲門的手舉起又放下。

    到底還是掉頭走了。

    房中,崔鄂木著臉,盯著桌上的燭火。

    碎了的玉杯他沒讓人去收拾,如今還在原處散著。

    崔鄂的視線轉到那堆碎玉上。

    有些東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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