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誰都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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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江景致好,是京城達官貴族愛去的地方之一。

    不少商戶見著此處人聲鼎沸,動起了做營生的主意。

    曲江兩岸,有不少飯館,有那等大酒樓,還特地花錢買了畫舫,專門做這些大戶的營生。

    此地不少酒樓的船菜堪稱一絕。

    高源景坐在曲江江畔一艘不起眼的畫舫中,緊張地握著雙手,時不時用力絞著。

    他起身到窗前,還不敢湊近了,怕自己的身影被人認了出來,隻敢躲在簾子後麵張望。

    崔鄂怎麽來得這樣慢!

    高源景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心中不安極了。

    這些時日,他想了很多法子,希望可以去京兆府的大牢中“探望”葉氏。

    如今葉氏被羈押在京兆府的牢中,也不知有沒有將自己供出來。

    他現在隻知道,葉氏還活著,但其餘情況一概不知。

    高源景找過京兆尹很多次,提出自己希望能見一見葉氏。

    但無論是明示還是暗示,都被京兆尹拒絕了。

    倒是裴孟春三天兩頭進去,也不知用的是什麽名頭。

    人是高源景找來的,事是他自己謀劃的,如今禍到臨頭,自然心中難安。

    他生怕自己會因為這樣一樁眼見著板上釘釘,能給裴文運重創的事,反倒成了自己倒台的關鍵。

    他已經被迫離開過京城一次,不想再來第二回。

    在外漂泊不定的日子,他過夠了!

    可如今,能替自己擦屁股的人,還沒到。

    高源景不知道,是不是崔鄂臨行前反悔,想要和自己劃清界限,看著自己去死。

    倘若真是這樣……

    高源景咬著牙,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

    他一定會將這些年來,自己所掌握的,關於崔氏的所有的事,全都捅出來。

    他不好過,崔氏也別想好過!

    大家魚死網破!

    正這樣想著,崔鄂進了船艙,姍姍來遲。

    將高源景猙獰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崔鄂在心中不屑地冷笑。

    這樣的人,他是無法相信能扛得起一國之君的重擔的。

    隻是勝在還算聽話,更傾向於世族。

    最關鍵的是,把柄夠多,更好拿捏,不必擔心會反水,捧他上去之後,踹他下來也更容易。

    兩個各懷鬼胎的人見過禮,同時在桌前坐下。

    這艘不起眼的畫舫緩緩離岸,朝著曲江的江心而去。

    崔鄂掃了眼桌上的吃食,沒有符合他胃口的,提不起絲毫興趣。

    高源景心裏存了事,也根本吃不下。

    擺盤精美的食物,就這樣被浪費了。

    崔鄂淡淡地喝了一口茶,皺了眉。

    太難喝了。

    他放下茶盞,抬起眼皮子去看不安到了極點的高源景。

    “敢問廬江王邀我到此,所為何事?”

    高源景咬牙切齒地壓低了聲音。

    “你還問我?難道這些日子,你不擔心嗎?!”

    “如今京兆府的大牢,我壓根靠近不了一點!裴孟春倒是整日出入其中,八成……八成那個葉氏已經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抖落出來了!”

    “你倒好,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

    “是不是已經想好,到時候將所有事全都推到我的頭上?”

    “我告訴你崔鄂,我要是死,你們崔氏也不會好過!”

    “要死不能我一個人死,崔氏得給我陪葬!”

    崔鄂抬手,將壓住的袖子拂開。

    “我何時說過,不管你的死活了?”

    “此事本就是你執意要走的險棋。如今事敗,倒栽在崔氏的身上。”

    “這——恐怕沒有道理吧。”

    “我管你有沒有道理!”

    “先前我們合作的時候,就說好了。你捧我上皇位,我拜崔績為相,保崔氏本朝富貴榮華。”

    “如今路走到一半,你們想掉頭?門兒都沒有!”

    崔鄂冷冷一笑。

    “我們之間的合作,是你主動找上門來的。可不是崔氏自己求來的。”

    “現在你自己做錯了事,反倒全都怪崔氏。”

    “廬江王,你自己琢磨琢磨,這真的對嗎?說出去,別人會站你嗎?”

    “遇到點事,就心浮氣躁。這可是為君者的大忌。”

    高源景聽出了崔鄂對自己的嘲諷。

    這是在說他,沒有稱帝的資格。

    被說到了痛處,高源景直接就開始跳腳。

    “你在這兒對我冷嘲熱諷做什麽?有本事直接去和裴文運對上啊!”

    “隻敢縮在背後指手畫腳的小人,也配說我?”

    “你以為崔氏的狼子野心,無人知曉嗎?”

    “怕是路邊無知小兒,都知道這些年,你們崔氏想做什麽!”

    崔鄂反唇相譏。

    “崔氏身正坦蕩,走的便是世人皆知的明光之道。縱是被知曉又如何?崔氏不懼。”

    “倒是廬江王,身為天閹,還覬覦帝王之位,崔氏與你之間,誰才是狼子野心,恐怕還不好說。”

    被崔鄂當麵說出自己的身體缺陷,高源景死死咬著唇,幾乎要將唇咬出血來。

    疼痛讓他有些回神,不再拘泥於方才的彼此指責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先不談那些。如今還不到彼此攻訐的時候。”

    “先說說,眼下如何應對,才是最要緊的。”

    “裴孟春可是個難對付的。若非一門父子皆拜相,過於打眼,也沒有退路,裴孟春絕不會去經什麽商,當一個低賤的商戶。”

    裴文運和裴孟春早就做好了打算,父親走仕途,做聖上手中最快的那把刀,兒子行商,避免烈火烹油之後的反噬。

    看似兩個極端,卻是最穩妥的保命法子。

    也是讓聖上最為放心的。

    裴孟春固然青出於藍勝於藍,但父子兩代都過於出色,聖上會擔心龍椅坐不穩。

    臣子自己知道進退,才是最讓他安心的。

    可以繼續大膽地讓裴文運去衝鋒陷陣。

    崔鄂漫不經心地眺望江麵,其他畫舫都離得很遠,遠觀時,仿佛棋盤上星星點點的棋子。

    “急什麽。”

    “事情還沒有到你想的那一步。”

    高源景心頭一喜。

    “你有解決之法?!快說說!”

    “葉氏的生死固然要緊。她死了,我們才安全。”

    唯有死人才能保守所有的秘密。

    “裴孟春日日前往牢中,說不準是掩人耳目,還是的確刑訊逼問葉氏,這誰都說不準。”

    “不過若是嚴刑逼供,對我們倒是好事。”

    一個上達天聽的小人物,必定會被聖上過問。

    若是聖上得知口供是被嚴刑逼供出來的,定然會龍顏大怒,要求重新審理。

    還會因此對裴文運心生猜疑。

    “裴孟春沒那麽蠢,不會對著葉氏一個即將臨盆的婦人逼供,將把柄遞給我們。”

    “我篤定,葉氏此時必定是在安心待產,而非泄露秘事。”

    “你沒和裴孟春打過交道,你不了解他。”

    “裴孟春此人,善於攻心。先哄得葉氏安心,讓她對自己產生信任,繼而讓其受良心上的煎熬,主動全盤托出。”

    “這,才是裴孟春最擅長,也是最有可能做的事。”

    “從京兆尹並未傳喚你,就可以看出,葉氏還沒泄露半個字。”

    “不過應當快了。葉氏的臨產期,就在這幾日。裴孟春勢必會加快腳步,讓葉氏說出實情。”

    “眼下這段空檔,就是我們的機會。”

    崔鄂毫不留情地給葉氏定了生死。

    “她必須死,知道的太多了。”

    “不過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我會安排人去做。”

    “你要做的,是發動裴黨的政敵,讓他們上疏,要求重新審理當年段希敏的案子。”

    “那樁案子是裴文運全程經手的,他逃不開去,隻會陷在裏麵。”

    主要裴文運一直居家待罪,那他們在朝堂上能做的事,可就太多了。

    “能不能從裴文運的手裏奪回主動權,就全看廬江王你這些年,維護的人脈夠不夠強了。”

    “有多少人,會聽你的話行事。有多少人,會願意豁出性命,跟裴文運對著幹。”

    崔鄂朝高源景笑了一下。

    “廬江王的本事如何,可就全看這一次了。”

    高源景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此事我去辦。”

    雖然心裏沒什麽底,但當著崔鄂的麵,是不能表現出來的。

    要說的都已經說了,崔鄂就不想再繼續對著那張見了就厭煩的愚蠢至極的臉。

    他敲了敲船艙,示意將畫舫駛回岸邊。

    高源景卻還是不那麽放心。

    “若是葉氏死了,會不會對大事有影響?”

    崔鄂冷笑。

    “如今擔心這些,又有何用?”

    “當初你來找我要人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地說,這回必定會將裴文運給拉下馬。”

    “如今倒是清醒過來了?當時跟鬼上身一般的模樣上哪兒去了?”

    高源景自知理虧,也沒反駁,隻是耐心等著。

    他知道,崔鄂一定會告訴自己答案。

    他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一旦船翻了,誰都跑不了。

    “放心吧,無事。要真會對大事有所影響,我也不會將葉氏交給你。”

    “告訴你也無妨。”

    “如葉氏這樣的女子,還有十幾個。就是以備不時之需用的。”

    “這些女子都是如今身居高位的官員所經手案子的遺孀。本就對他們有恨,又豈會不願聽憑我的命令。”

    給房住,給錢花,出入有馬車,服侍有仆婦。

    這樣的好日子過慣了,就再也回不去苦日子。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但凡骨頭硬一些的,都不會答應。

    崔鄂拿捏她們的方式也很簡單。

    不願意?

    不願意那自己就將所有的東西全都收回來,讓她們出去當乞丐。

    要不了半天功夫,就會哭著喊著應下了。

    葉氏是正好撞上了,本沒打算讓她現在就懷孕的。

    既然有了身孕,那正好推出來,試探試探裴文運如今的深淺。

    正好試出來了,也不算虧。

    當然,養著這些女子的另一個目的,則是為了高源景。

    天閹如何會有自己的孩子?等崔氏送他登上龍位後,宣稱他在宮外有私生子即可。

    對外,不過是樁風流韻事,十分符合高源景一直以來,給眾人的印象。

    “那江南水稻瘟病激發的民變,是不是會導致江南官場的大清洗?”

    高源景皺緊了眉頭。

    鄔皇後可不是善茬,這回她所出的三皇子又險些折在江南。

    等賑災結束後,必定會秋後算賬。

    高源景這些年,沒少跟江南官場的官員們打交道,若是他們下馬,自己還得重頭來過。

    當然,他更希望問崔鄂的是,會不會引火上身,把自己給牽連進去。

    但不敢。

    他能重新回到京城,靠的就是崔氏的力量。

    沒有崔氏,別說覬覦皇位了,就連回京他都辦不到。

    但高源景心中所想,崔鄂又豈會不知?

    “廬江王且放寬了心,這事燒不到你身上。”

    “即便江南的官場迎來大清洗也無妨。哪個官員到江南任職,不到崔氏來一趟?”

    到了地方後,拜見地頭蛇,讓他們到時候給自己的政令行個方便,配合一下,這是官場上最常見的手段。

    崔鄂一點都不擔心水稻瘟病的事,會牽扯上崔氏。

    那株病變的水稻,是他讓長子從西南找到的,派人帶回來給自己的。

    長子的確不願,抗議過。

    但有何用?

    若是他還想繼續在外過閑雲野鶴,不愁錢款花銷的日子,就必須聽自己的話。

    否則自己大可斷了給他的銀錢,讓他知道知道世間疾苦。

    他倒要看看,沒了家裏的支撐,這個忤逆自己的不孝子,要如何養活那個賤人,還有那個天生不良於行的孩子。

    果不其然,長子的骨頭挺軟,自己不過稍微提了那麽一提,就立刻將那株得了瘟病的水稻送來了。

    這一點上,長子的確不如二郎。

    二郎還是有點骨氣的。

    崔鄂行事很隱秘,派了不少人出去,在各地都放了那瘟病水稻感染後的水稻。

    除了隱秘外,崔鄂還很篤定一件事。

    聖上和鄔皇後即便知道事情是崔氏做下的,也不會選擇現在就和崔氏開戰。

    壬午之變才過去多少年啊?

    國庫夠用嗎?

    在外人看來,世族之間心的確不齊,明著暗著較勁。

    但身處局中的崔鄂看得很清楚。

    世族是競爭與抱團共存,沒那麽簡單。

    崔氏一旦倒下,帶給世族的恐慌,不是聖上和鄔皇後現在所能處理的。

    朝堂上多少官員都是世族出身?

    想拿崔氏殺雞儆猴?

    不怕其他世族有物傷其類之感嗎?

    為了避免扳倒世族給政局帶來動蕩,聖上和鄔皇後努力了多少年?

    功虧一簣,絕不是他們想看到的局麵。

    崔氏或許有朝一日會倒下,會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

    但那是將來,不是現在。

    要相信後人的智慧。

    在崔氏即將消亡的那一刻,自然會有人站出來力挽狂瀾。

    對帝後心思了如指掌的崔鄂有恃無恐。

    至於江南的百姓是死是活,過得如何。

    就不在崔鄂的考慮中了。

    白丁如草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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