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時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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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的案子判得很快,人證物證俱在,想翻案都難。
京兆尹很快就給他們定了流放之罪,不許拿絲帛銀錢贖身。
這一路,孫家最終能活幾個下來都是難說的。
那些個被孫銓寧收買的地痞流氓,也沒落著好。
全都跟著孫家一起流放。
紀丹君先前沒能找到機會,這次發了狠勁,取了銀錢上下打點,務必那些人的三條腿全都在路上就給斷了。
京兆府門前,崔伯嶂叮囑著吳四兒。
“答應你的事,我這算是做到了。你答應我的事兒……”
吳四兒點頭哈腰,拍著胸口連連保證。
“崔哥你就放心吧。這事兒交給我,準錯不了!”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崔伯嶂。
“不良人要換班巡城,這事兒光靠我一個可不成。等我在裏頭混熟了,多跟幾個弟兄們打打招呼,讓他們也幫著一起上上心。”
“廬江王那王八羔子就不是個東西!沒得這麽磋磨窮苦人家的姑娘。這事兒,就是崔哥你不找我,但凡我能幫得上的,一定幹!”
高源景還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已經在京城的最底層傳播開了。
廬江王府連著好些日子,沒能從窮苦人手裏買到合適的女孩兒。
倒是有幾個,衝著王府的頭銜,腆著臉湊上來的,但很少。
絕大多數人,一聽是進廬江王府去伺候,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咬死了就是不同意。
他們不是賣女求榮,隻是迫於無奈,不得不將自家閨女賣了,養活一大家子人。
不圖閨女會有個好去處,便是去了窯子,那也是她的命。
可他們從來沒想過,要自己女兒的命呐!
真不想要這閨女,出生時候,直接丟了淹了不就行了?
幹嘛還要一把屎一把尿地養這麽大,從牙縫裏省出一把糧來喂她?
便是廬江王府出再高的價錢,他們也不答應。
那是女兒的買命錢!
得了這錢,用這錢去買米糧,他們還吃得下去嗎?
那麥飯裏頭,全是女兒的血啊!
如吳四兒這般,祖上就是在京城紮根的。
家裏頭窮,想發財也沒什麽門路,又有些懶,吃不了太多苦。混跡在底層,尋不到好去處,最後隻能當個潑皮無賴。
每日過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日子。
直到一直苦頭婆心勸他好生去尋個正經活計幹的親娘得了病。
他翻遍家裏頭,都沒找到請大夫的錢,借遍昔日一起混跡的兄弟,最後隻借到了幾十文。
吳四兒意識到,過去他那些所謂的弟兄,不過是酒肉朋友。
真有了難,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
他厚著臉皮去借錢的時候,多的是人讓他直接把床上的老娘給送去亂葬崗等死。
一開始,他還跟人打得頭破血流。
後來就麻木了。
十個裏頭,五六個都是這麽說的。
剩下的人裏,不是跟自己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老光棍,兜比臉還幹淨,要不就是隻能拿出一兩文錢的。
平日裏瀟灑慣了,得了錢,不是進了賭坊,就是送去窯子,一個月下來不賒賬都是好的,哪裏還會有餘錢。
人到難處,方知悔。
他老娘不願拖累兒子,存了死心,那日趁著吳四兒出門借錢,險些就上吊成功。
叫鄰居給救了下來。
吳四兒痛定思痛,找上了一直流傳在他們中間的傳說——有及時雨之稱的崔家大郎。
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思,上門去求了人。
沒曾想,崔家大郎的確是個爽氣人,二話不說,當天就帶著他老娘去本草堂看了大夫抓了藥。
那嘴甜得,哄得他老娘再沒想不開,如今一門心思惦記著自己正正經經尋個活計幹,再娶個婆娘回去,讓她抱上孫子。
藥還沒下肚,這病就好了一大半。
吳四兒對崔伯嶂的死心塌地,在老娘連綿不絕的耳提麵命下,到達了頂峰。
便是他老娘不說,他也打定了主意,往後就跟著崔哥幹。
崔哥人好,心善,願意為他們這些命苦的窮人說話、辦事,能跟著崔哥做事,給他幫上忙,那是自己的福氣!
再者說,他出錢出力地救了自己老娘,人不能不報恩。
吳四兒早就想好了,隻要崔哥不要自己的小命,給他做什麽,自己都樂意。
別說隻是留心廬江王府的風吹草動,就是偷摸著進府,他也願意幹。
如今崔哥還想轍讓自己混上了不良人,往後每月都有俸祿拿,他老娘喜得走路都利索了,成日念叨著自己再過幾年,就能娶上婆娘,抱上娃。
想想未來的生活,吳四兒也覺得自己有了奔頭。
崔伯嶂又叮囑了吳四兒幾句,讓他當了不良人的差後,少犯渾,別跟同僚起衝突,有點眼力勁。
吳四兒臨進去前,還給了一包碎銀,讓他拿去和同僚吃酒,打好關係。
“這我哪能拿崔哥的?崔哥對我已經是夠好的了!”
“我老娘那病,來來回回都讓崔哥你墊進去了多少銀錢了,這我可不能再要了!”“拿著吧。”
崔伯嶂將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他手心。
“萬事開頭難,如今你手裏也沒幾個錢,初來乍到的,若是別人請了你,你不請回去,往後再想打好關係,就難了。”
“要是心裏頭真不樂意,就先當成是我借的,回頭你有了錢再還就行。”
吳四兒兩手捧著那荷包,眼淚都快出來了,千恩萬謝地進去,一步三回頭,淚眼婆娑地望著一直站在京兆府門前笑望他的崔伯嶂。
等人看不見影了,崔伯嶂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回送出去的銀錢可不少,罷了,全當是花錢消災。
銀錢花出去,總有賺回來的那天。
這人要是受了傷,想再養回來可就難咯。
了卻一樁心事,崔伯嶂的步子也輕快了不少。
他今日本是約了同窗,一起上先生家中去拜訪,順帶將這些日子自己寫的文章也一並拿去,讓先生點評。
不過因為送吳四兒來京兆府,倒是耽擱了些時間。
崔伯嶂不由加快了腳步。
總不好遲到,讓人等著自己。
剛走過一條街,到了街口,他突然一頓,又倒著走了回去。
望著街中心那塊大大的招旗,崔伯嶂眯著自己的狐狸眼,琢磨著要不要去通知一聲裴孟春。
這麽大個皮貨行,開在孟氏商行的邊上,這不明擺著跟人打擂台嗎?
誰家的產業?
膽子有點大啊。
裴相雖說出身不那麽好,可聖眷不衰,這都快有十年了吧?
聖上還整日裴相長,裴相短地念叨。
誰不知道孟氏商行是裴家的,有權相撐腰,還敢招惹?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崔伯嶂覺得這回自己終於等來了看裴孟春吃癟的機會,健步如飛,趕著拜訪完先生後,就立刻去找裴孟春看他的笑話。
可惜了,等著看好戲的崔伯嶂到底還是等來了失望。
“哦?你說的是西市的那家?”
“都開了快半個月了,我一早就知道了。”
“不過這都開了快半個月,也沒見做成一樁生意,我尋思著撐不了多久。”
“背後靠山是誰?這你都沒發現?”
“樂陵侯府開的,不知怎麽和北戎那邊搭上了關係,從他們手裏拿的貨。”
“可要說是搭上了關係,也不盡然。”
“我家管事特地去進行了友好交流,全是我們家的二等貨。”
“放在我們家,進貨都不要,還和我們家的東西一個價。大概是覺得皮貨買賣好做吧。”
“其實不然,現在還不到皮貨買賣的季節。況且絕大多數的好皮貨,都被高門大戶提前訂走了。”
“我們家的貨,都是提前三年排隊的。如今櫃上擺著賣的,都是去年餘下的一些邊角,你要不要給你妹妹帶點回去做著玩?我送你些。”
裴孟春還是那副君子如玉,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的模樣。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對我們家如此上心。”
“在你之前,倒是沒幾個人特地來找我說這事。大家都覺得樂陵侯府新辦的這個商行,成不了什麽氣候。”
崔伯嶂的表情像是吞了蒼蠅一樣難看。
得,還想著看人笑話呢。
他怎麽就是學不乖呢?
這都落在裴孟春手裏幾回了?
吃了那麽多次癟,怎麽還沒學聰明?
行吧,往日他娘數落的那些話,全都沒白數落。
他該!
裴孟春像是想起什麽來。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最近崔氏跟王氏,似乎走得特別近。”
崔伯嶂神情嚴肅起來。
“發現了。上回從京兆府出來,我還看見王氏的馬車從崔家出來。”
“那會兒我還想著,是不是王氏又有人犯了事,得去求著崔氏出麵撈人。”
“畢竟上回,不就是求到你和相爺身上了嗎?”
裴孟春淡淡道:“嗯,他們現在應當就是在忙著求人將他們那個好孫子給撈出來呢。”
崔伯嶂奇道:“你怎麽知道的?”
裴孟春笑吟吟地,仿佛什麽壞事都沒做過一樣。
“上回是我把人撈出來的,如今我後悔了,又把人給送進去了。”
崔伯嶂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不至於吧……你都和王玄姬退婚了,幹嘛還為難人家?”
“為難?”
“我可不這麽看。”
裴孟春垂下眼簾,理著纏在身上的羅帶。
“當年他們為了求我撈人,甚至舍得讓王氏女與我定親。”
“看在裴王兩家是親家的份上,我才昧著良心撈的人。”
“如今我後悔了,覺得當初為情衝昏了頭腦,理當撥亂反正,重新再把人給送回去。”
崔伯嶂沒吱聲。
這事兒他沒法兒說什麽。
當年王玄姬及笈,王氏中擅於占卜的族人就曾為她占過一卦,稱此女貴不可言。
王氏將王玄姬當作是眼珠子一樣看待。
隻是後來,為了能將王氏子從天牢裏救出來,不得不點頭同意王玄姬與裴孟春的婚事。崔伯嶂不清楚裴孟春退婚的實情,不過據他猜測,多半是王氏子被撈出來後,王氏後悔了,想過河拆橋。
他們不願主動退婚,自己主動,難免叫人覺得嫌貧愛富,有失家風與體麵。
大抵……是想了不少法子去折騰裴孟春吧?
逼著人受不了,主動退了婚。
如此一來,既能自持家風清正,還能保住“貴不可言”的王玄姬不會輕易下嫁,為王氏謀取更大的利益。
不過風水輪流轉,當年如意,不意味著永遠順遂。
裴孟春可是個心高氣傲的小心眼,得罪了他,等他緩過氣來,隻會加倍奉還。
王氏子這回還想再出來,恐怕就沒當年那麽容易嘍。
畢竟裴孟春和王玄姬的感情,早已因他們的做法有了裂痕。
縱王玄姬情深似海,到底是一廂情願。
裴相對自己狠,裴孟春做人兒子的也不遑多讓。
父子倆都一德性。
崔伯嶂一掃方才低落的心情,重新又興奮起來。
又有好戲看了。
這回到底是王氏成功吃上了回頭草,與裴孟春冰釋前嫌。
還是裴孟春郎心似鐵,要將王氏子置於死地,讓這個結越打越死呢?
哦,剛才過來見裴孟春的時候,他還看見門口停著當年王玄姬最愛坐的那輛馬車呢。
是王玄姬終於用自己的真情打動了家裏人,放她出來重新與裴孟春重修舊好?
還是王氏打算再次利用王玄姬,讓裴孟春上鉤,救下王氏的那個敗家子?
崔伯嶂毫無形象地翹起一條腿,支在凳子上,“哧溜”一聲,喝幹酒盞中的酒。
“痛快!”
不知是誇這酒好喝,還是為裴孟春向王氏複仇而喝彩。
裴孟春為他斟滿。
“你已經安排好了不良人盯著廬江王府了?”
“那人可靠嗎?”
“能信,也願意替我做事。”
崔伯嶂“嘿嘿”笑著。
“我這麽些年,又不是白混的。這點事都辦不好,哪還有臉拿你那麽多銀錢?”
“葉氏那邊的消息,打聽得怎麽樣了?”
“就這幾日吧,下回見麵的時候,一準兒能讓你知道你想要的消息。”
“這回就不收你錢了,我爹讓我去打聽的消息。我怕你跟他去報賬,到時候我腿都被打斷不可。”
“務必盡快。”
裴孟春的眸色一點點沉下來。
“這些日子,孟靈玉回鎮國公府的時間越來越晚,我聽白龜妹妹說,她身上的傷似乎也越來越多。”
“她身邊婢女要傷藥的次數越發頻繁起來,量也一次比一次大。”
“我怕一旦哪天沒控製好,將孟慶榮的女兒給弄死了。而我們又尚未準備好。”
“伯嶂,時不我待啊。”
崔伯嶂想起自己一連幾晚做的那些夢,心驚肉跳。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催呀。”
“非得把那王八蛋直接摁死不可,否則,遭殃的隻會是我們。”
那可是聖上活下來的唯一的弟弟,份量可不一般。
到時候鬧起來,是算草菅人命,還是算玩鬧過度,全憑聖上一念之間。
“你心裏有數就好,旁的我也不多說了。”
崔伯嶂心裏不得勁,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酒。
裴孟春勸道:“少喝點,不然回去蔣夫人饒不了你。”
崔伯嶂懶洋洋地道:“那我直接跟著你回相府不就行了?”
“在相府睡一晚,我娘才不會說什麽。”
“隨你,別誤了正事就行。”
裴孟春倚著窗戶,垂眸去看樓下那輛停在巷口的馬車。
她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盤算,會不會從此就恨上了?
若當真恨了,倒也好。
自己就無需為她,而有所牽掛。
人麽,總要朝前看。
馬車中的王玄姬正隔著竹簾,望著樓上的每一個臨街雅間,想著裴孟春究竟在哪一個裏頭。
卻沒來由的,心漏跳一拍。
她撫上心口,用力按著躁動不已的心,驅散掉腦中那些不好的念頭,再次抬起臉,眺望著。
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自己總能讓裴郎回心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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