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所謂暴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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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的天災導致京城極大的損失,百姓怨聲載道。

    再加上去歲江南的民變,京中早已人人聽說,聯想在一起,忍不住就會認為是不是當今天子行事不端,導致老天爺看不下去,降下天災。

    自然,其中還有一段不能大聲說的香豔之事。

    聖上把鄔皇後的侄女給睡了。

    百姓可不管這事究竟是誰主動的,是誰謀劃的,對他們而言,重要的吸睛點唯有一個。

    姑父睡了侄女。

    如今幾件事加在一起,民間議論的聲音越發大了,甚至隱隱有天子無道的說法。

    也不知其中是否有人刻意引導輿論,才有這樣的聲音出來。

    可惜的是,無論這些別有用心之人打的什麽主意,在罪己詔頒布後,民間的輿論很快就反轉了。

    這封罪己詔凝聚了當今大晉朝最頂尖的那些筆杆子的才華。

    而且一反常態,並沒有用華麗的辭藻進行美化修飾,而是用大字不識的老嫗都能聽懂的樸實文字進行撰寫。

    這是裴文運的意思。

    這封罪己詔,是寫給百姓看的,要安的是百姓的心,那就必須得讓他們無需借助旁人之口,也能直白地了解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哪怕這個信息,並非出於他們本意,而是被撰寫罪己詔的人灌輸進去的。

    隻要目的達到,就行了。

    樸實的文字,謙卑的語言,虔誠的乞求。

    通過這樣的罪己詔,百姓們看到了聖上的“誠心悔過”。

    聖上知道自己做錯了,有誠心誠意地向老天爺認錯。

    往後老天爺就不會再降下天災,懲罰他們這些凡人了。

    隨後,朝中馬不停蹄地安排太子代聖上主持祭天。

    圍觀的百姓有很多。

    雖然罪己詔暫且安撫了他們焦躁的心,但是老天爺究竟會不會原諒天子,還是要打個問號的。

    他們想知道老天爺的意思。

    說來也奇。

    太子祭天當日,出宮的時候,天上還是陰雲密布,讓人擔心會不會下雨。

    等太子將祭天的禱文念完後,放到燔柴上燒完,天上的陰雲立刻被一陣狂風吹走,露出被厚厚雲層遮住的太陽。

    裴文運當機立斷,立刻示意禮官說話。

    “赫赫皇天,浩浩蒼穹,洪惟我朝,受命於天。今奉尚饗,祈願上蒼。”

    隨著禮官的話音落下,參與祭天的官員們三跪九叩,祈求上蒼賜下福祉。

    百姓們的心也隨著他們這一拜而徹底落下。

    沒瞧見方才那奇景嗎?

    那就是老天爺原諒聖上的意思。

    老天爺都原諒了,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憑什麽不原諒?

    隻要聖上知錯改錯,就依然是好聖上。

    雖說去年過得緊巴巴,各地也都不太平,可聖上一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不曾懈怠政務。

    雖說稍有瑕疵,可誰知道那侄女是不是對聖上使了狐媚妖術,才讓聖上被迷惑住,犯下這樣的錯。

    聽說皇後娘娘已經將那個狐狸精給關起來了,往後聖上就再也不用怕被迷惑住了。

    雖說今年剛過完除夕,就引來這麽一遭天災,的確不吉利。

    可又不一定今年全都不好,或許在開年的時候,就把今年所有的黴事給集中到一塊兒了呢?

    接下來,一切順順利利,再也沒有半點不好的事。

    裴文運自頒布罪己詔後,就一直密切關注著民間輿論,見開始有所反轉,才放下心,著眼於災民的安頓事宜。

    順帶再催一催戶部,看能不能把春種的銀錢給撥發下各地。

    然後再想一想,最近有沒有誰家比較有錢的,可以抄一抄家,充實一下國庫。

    父親忙,做兒子的也沒歇著。

    裴孟春已經在災民的安置處連軸轉了好些天。

    因為妹妹提過,往後希望以江采春為中心,在京中開設醫學館,所以他還格外留意了一下。

    是個利落的性子,嘴皮子也不饒人,不會輕易被欺負了去。

    這種大夫,不太容易碰上醫鬧。

    醫術也不錯,聽說還是自學的,的確有天賦。

    若是能拜個更好的醫者,定然能再精進。

    擔心江采春行動不便,裴孟春還特地從相府帶了個侍女過來,專門服侍她的起居日常。

    不過見江采春除了行走在災民間,略有不便外,其他時候與常人一般無二。

    也不知平日裏吃了多少苦頭,才有如現在這樣的行動自如。

    裴孟春對這個與自己名字裏同樣帶個春字的女子很是欣賞。

    在外經商多年,裴孟春也不是沒見過女商戶,隻是相比男子太少了。

    民間獨自立女戶,注定要吃更多的苦頭,受更多的欺負。

    自己要是立不起來,這女戶還不如不立。

    能有勇氣拋頭露麵維持生計的女子,已經很是不凡,更別提創下一番自己事業。

    裴孟春覺得,這些女子身上,能看到自己母親的身影。

    雖說母親不是女戶,也有父親支持,但沒有母親當年打下的基礎,就沒有現在的孟氏商行。

    同樣是立女戶,孟白龜則完全不同。

    她背靠鎮國公府,振臂高呼,就有成千上萬自孟家軍退下來的老兵們站到前麵,將她護在身後。

    誰還敢欺負她?

    裴孟春每每思及其中區別,就不由悵然起來。

    江采春無父無母,往後也是要立女戶的,她還是盲女。

    雖說有一身技藝傍身,可焉知會不會有人欺辱她雙眼失明。

    多了這一層思量,裴孟春情不自禁地就對江采春多照顧了一些。

    這種特殊對待,讓江采春很敏銳地察覺到了。

    她主動找上裴孟春,直言不諱地向他表示自己不需要。

    “從我出生以來,雖說也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才能順利長大。”

    “但現在的我有手有腳,還有醫術可以回報給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日常起居也沒有多大的問題。”

    “我很感激裴公子考慮到我在地形複雜的地方行動不便,特地讓人來照顧我,能讓我治療更多的人。”

    “但除此之外,我並不需要裴公子的另眼相待。”

    裴孟春承認,自己有些被江采春那直白的話給嚇到。

    世人多愛隱藏自己的心思,偶然有將心思全都暴露出來的,還會被說是傻子,拚了命地欺負。

    這位江醫女……倒是,與眾不同。

    或許是因為她天生眼盲,吃過許多旁人所沒有吃過的苦吧。

    也好,反正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大夫,直言不諱……也,很好。

    但裴孟春還是有些好奇。

    “江醫女當時治療三皇子殿下時,也是如此對他的嗎?”

    江采春奇道:“他不過是我的一個病人,我為什麽要對他特殊對待?”

    “再說了,我的態度有什麽問題嗎?”

    裴孟春噎了一下。

    “嗯……沒有。”

    “那不就好了。”

    江采春滿不在乎,似乎一點都不怕被別人聽見。

    “當初給我啟蒙的老大夫跟我說,要是有人對我出言不遜,我大可以下藥把他給毒啞了。”

    她的臉上難得露出屬於少女的狡黠。

    “畢竟作為一個大夫之前,我先是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子呀。”

    “天生就是弱者,憑什麽不能自保。”

    聽見這話的眾人,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離江采春遠一些。

    裴孟春對她的“暴論”也是目瞪口呆,縱巧舌如簧的他,也接不上半個字。

    “江醫女可真是……真是……”

    憋了半天,裴孟春才憋完一句話。

    “不同凡響。”

    “嗯。”

    江采春對誇讚自己的話照單全收。

    “我也這麽想。每次想到我這麽優秀,但我爹娘卻把我丟在村道上,我就特別可憐他們。”

    她笑道:“要是他們知道我如今有多出眾,一定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嗯。”

    “不說了,我繼續去救治災民。裴公子若有事大可以來找我,不過不要再對我特殊照顧了。”

    “……好。”

    裴孟春目送著江采春離開,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但願她往後,都能如今日這般露出明媚的笑容吧。

    腦海中浮現出了王玄姬的模樣。

    裴孟春讓自己打住,將出現在腦海中的王玄姬抹去。

    曾經,玄姬也是這樣笑過的。

    隻是他們再次相見後,她的臉上隻剩下了愁容。

    裴孟春的腳步頓了一頓,又重新邁開。

    聽說王家打算在太子大婚後,就將她送入宮中,嫁作三皇子妃。

    這樣,也很好。

    往後他們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否則注定是悲劇收場。

    他不希望自己曾經最美好的回憶,在日後想來,被蒙上血色的痕跡。

    雖然心中依舊會因她嫁作他人而隱隱作痛,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之間已然錯過,他不會回頭。

    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回頭。

    想起當日王氏子對自己的奚落,裴孟春背在身後的手就握成了拳頭,死死攥緊。

    利用他不要緊,看在玄姬的份上,他可以忍。

    玄姬的出身比自己高,有些事他注定是要麵對和承擔的。

    但是他們貶低父親,羞辱妹妹,還企圖染指母親費盡心血創辦的孟氏商行。

    裴孟春不能忍。

    尤其是那個跳得最歡的。

    怕是忘了沒有裴家幫忙,根本不能從牢中安然無恙地出來。

    一群不知感恩的狼心狗肺之輩!

    可憐玄姬如何托生在了這樣的人家。

    望著不遠處停著的熟悉的馬車,裴孟春停了下來,遙遙望著。

    中間仿佛隔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銀河。

    她什麽時候,才能學會放手呢?

    裴孟春調轉方向,去後麵找江采春,聊一聊藥材供給的事。

    馬車中的王玄姬隔著竹簾,望著裴孟春與一個陌生女子相談甚歡,心中止不住地失落。

    無數次,她曾想要拿出蓍草,算一算自己的命運。

    但又恐卦象不如自己所願。

    總是懷揣著微弱的期待,日複一日地堅守著。

    裴孟春,你知不知道我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身邊的侍女擔憂地看著王玄姬。

    “小姐……”

    “回去吧。”

    王玄姬攏了攏身上裹著的皮袍子,將手爐抓緊了。

    手爐的溫度將她整隻手都燙紅了。

    “今日,今日先回去吧。”

    王玄姬低低吩咐道。

    “明日早些來,也是一樣的。”

    “是。”

    馬車在車夫的控製下,骨碌碌地發出聲音,調轉方向。

    與江采春聊完的裴孟春回到原地,沒看見那輛馬車,心中才長出一口氣。

    眼睛不經意地看向王氏的施粥棚。

    取粥的百姓正在有序排著隊,等待分粥,好填飽自己的肚子。

    看了一會兒,他正要挪開目光,卻又重新看了回去。

    崔績?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