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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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孑然一身,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名姓都是啟蒙先生替我取的。”
“我與你們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這條路有多難,可能會超出你的想象。”
“你看著阮季重和崔仁悅輕輕鬆鬆就占據了高位,似乎輕鬆簡單。”
“一點都不容易。”
“背棄自己的氏族以及列祖列宗,內心的煎熬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崔績,這是一條不歸路,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若是有什麽疑慮,或是想要弄清楚的,可以去問問他們,聽聽他們是怎麽說的。”
“我言盡於此,如何抉擇,崔績,就全看你自己了。”
“我的大門,可以隨時向你打開。”
裴文運的話一直縈繞在崔績的腦海中。
崔績不得不感慨,裴文運真的是個君子。
他隻是囿於出身。
實際上,裴文運遠比許多世族出身的人,更像是一個君子。
相比自己的父親……
崔績說不出來。
他可以暗中向人狀告父親有謀逆之舉,卻不能在背後指責父親不足之處。
子不言父之過。
崔績本以為,裴文運會要求讓他做些什麽事,攪亂父親的謀劃,以作投誠之用。
可裴文運什麽都沒讓他做,甚至還說出那樣一番話來讓自己好好考慮。
同為世家子,崔績怎會不知和家族對著幹的族叔,以及阮氏嫡子之難。
的確很難。
父母的責難,世族好友的指摘。
從他們踏出這一步開始,族中的一切支援全部斷絕。
真正的眾叛親離,人憎狗嫌。
族叔他們還是明麵上的,自己不過是暗子,躲藏於人後,尚且有塊遮羞布擋著。
不至於落到族叔那般的境地。
裴文運甚至還給了自己選擇的權力。
崔績閉上眼。
父親……
還有那些撰文辱罵裴文運的同族。
他們有什麽資格?
連站在裴文運身邊,都會被他周身所散發出的光芒遮蓋住。
崔績想起族叔在離開江南前,曾對自己說過,世族早已不複昔日的傲骨,如今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在戲台上假扮著當年的先輩,自以為也得了他們的幾分風采。
當時他不以為意,甚至認為族叔不過是因被踢出崔氏,所以心生憤懣,才對崔氏出言不遜。
如今看來,族叔說的那些,都是對的。
是他們躺在先祖的榮光上,自以為繼承了先祖之誌。
裴文運做的是對的,隨著朝代更迭,世族已經該成為青史之上的傳說了。
他甚至對人心都把握得那樣精準。
一番話,說出了自己的彷徨,道明了自己的處境。
他還能選擇,是繼續往前走,還是就此罷手。
崔績相信,倘若自己選擇就此罷手,任何人都不會知道,是自己告發了父親。
裴文運會替自己遮掩。
他依然是崔氏下一任家主,是世家子中最光鮮的那一個。
可自己真的要退回去嗎?
父親不曾這樣教導過自己,夫子不曾這樣對自己提過。
他崔績自幼閱覽百家典籍,亦不曾見過哪位大家,是如此說的。
他,不退。
也許這是世族最後的一抹餘暉。
但他要告訴世人,世族的脊梁依舊還在。
裴文運與崔績密談之後,雙方就不曾再見過麵。
一方麵是擔心會被崔鄂發現,另一方麵則是裴文運想給崔績更多的時間去考慮。
若是韓長祚不曾提出要攻下北戎,那或許抓捕崔鄂歸案的步子會很快。
現在形勢變了,步子也要改一改。
起碼不能再像當初定下的那樣,將北戎學子當作是突破口。
需要從其他地方,去找崔鄂一時不察所留下的漏洞。
崔績做出決定後,也沒再繼續去找裴文運或者裴孟春。
裴黨不需要自己的投名狀,但自己不可以不給。
他先是找到了崔鄂,闡述如今形勢對崔氏的不利。
“……裴黨占據了太多緊要的位置,留給世族的就不多了。”
“清貴之職固然看著光鮮,可想要手握實權,就不得不去爭。”
“父親,我知道先前讓您失望了。如今我已是戒了五石散,往後也不會再重新服用。”
崔鄂看了他一眼。
“你想重入廟堂?”
“是。”
崔績不卑不亢。
“我知道父親還有這個能力,可以在朝中為我安排新的官職。”
“這次我不會再讓人有攻訐我的機會。”
“你想要什麽官?”
“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
“黃門侍郎?”
“正是。”
崔鄂凝眉,沉默了一會兒。
“如今黃門侍郎的位置已經安排不進去人了?”
“你換一個。”
“不,父親,唯有黃門侍郎,才能出入宮中,時常麵聖。”
“這個位置落在誰手裏,都不如落在崔氏的手中。交給別人,父親放心嗎?”
崔鄂自然是不放心的。非崔氏擔任,自己要得到消息,都得轉幾道,非常不方便。
他也不敢時常招人前來詢問宮中的情況——聽說聖上如今情況很是不妙,有隨時駕崩的可能。
倘若如此,那聖上駕崩,再到新帝登基的這些時日,就是自己絕佳的機會。
高源景死了,的確可惜。
但宮中還有非鄔皇後所出的皇子。
九皇子乃楚氏女所生,流著一半世族的血,這也十分合適。
雖然到時候,楚氏會因此壓了崔氏一頭。
但也是暫時的,他可以忍,二郎也可以忍。
楚氏的同輩,不如二郎,又是外戚,到時候崔氏重登相位的可能就大大增加。
但崔鄂不能肯定,他不敢催急了,萬一對方轉投別家,那自己花了這麽多心血的大事,就成了一場空。
他死不要緊,不能帶上崔氏一起。
二郎說的對,緊要位置還是在自己人手裏最合適。
“既然你有意,那我也不攔你,且等幾日。”
即便要將崔鄂重新安排進去,那也不是今天說,明天就能做到的。
當初將對方捧上去,對方也不是沒有出力,如今占了位置,想叫人讓出來,崔氏需要付出更多。
崔鄂一想,心就有些疼。
這些年,為了重振崔氏,他已經掏空了不少家底,再加上剛到京城時,被裴家給坑了百萬兩銀錢,如今再想到還要花出去,心裏就不得勁。
不過二郎迷途知返,倒也算是好事一樁。
再者,將黃門侍郎重新拿回來,好處隻會更多。
崔績得了父親的支持,也就不再糾纏。
不過他今日前來,其實另有目的。
“父親與北戎學子之間的接觸,進展如何?”
崔鄂眼中精光閃過。
“你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二郎果真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崔氏?!
崔鄂心中驚愕萬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對。
縱是他,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與兒子對上。
這可是自己精心培養的嫡子!
最後的底牌了。
若是大郎還在身邊,自己倒不必過於憂慮。
可大郎……
不提也罷!
做出決定的崔績,已經沒有了先前對上父親的那份恐懼,鎮定無比。
“先前樂陵侯夫人上門,與父親談及兩家聯手經商,我便心中困惑。”
“畢竟此事父親不曾告知於我。”
“我擔心樂陵侯府耍詐,便私下去查了一番。”
崔績望著父親,眼神清澈。
“父親是想借樂陵侯府之手,將北戎人引入京城?”
崔鄂沒說話,隻盯著兒子。
說多錯多,不如不說話,任由兒子自己去猜。
自己也能通過兒子的隻言片語,來判斷他知道了多少。
他真的不想跟親子成為敵對者。
先前不告訴他,是擔心他年輕氣盛,藏不住事,再加上他眼瞎,竟然心悅裴文運的女兒,這就更不能告訴他了。
即便是如今,崔鄂都沒有把握,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有沒有投靠裴黨。
畢竟,裴黨中,可是有個安插在崔氏的釘子。
若是由崔仁悅穿針引線,當作引路人,兒子未必不會中招。
他可是有望成為禦史台話事人的,三寸不爛之舌,堪稱裴黨第一打手。
崔績沒有理會父親,自顧自地說下去。
父親了解自己,自己也了解父親。
此時他們父子二人,誰更沉不住氣,誰就先輸了。
“兒以為,父親這招借刀殺人之計,甚妙。”
崔鄂眼睛一亮。
依然沒有說話。
“引入北戎人,卻是借著樂陵侯府的手,他們是在明麵上,父親可什麽都沒做。”
“即便查,也查不到崔氏身上。”
“況且兒心中知道,”
崔績朝著崔鄂微微一笑。
“父親畢生心願,就是重振崔氏,恢複當年先祖榮光。”
“可聖上、鄔皇後,還有裴文運,一直致力於削減世族,將世族逼得一退再退。”
崔績提高了聲音。
“如今已是退無可退!”
“再不出手,世族終將被掃出朝堂。”
“崔氏作為《氏族誌》之首,此事舍我其誰?”
“必須要由崔氏來牽頭,屆時我在朝中站穩,父親聯絡各大世族家主,再有北戎人作為外援。”
“父親,京城的天,就要變了。”
崔鄂不由心頭大喜。
“你的意思是,逼宮?”
崔績笑了。
自幼,他不曾贏過父親。
但是今日,父親輸了。
是因為父親老邁了嗎?
不,是因為自己身後站著許多人,他們借給了自己力量,讓自己有勇氣去戰勝父親。
崔績的眼中有淚,隻是崔鄂看不見。
“是,父親,逼宮。”
“兒不信聖上和鄔皇後不會低頭。”
“世族已經存在於世數百年,絕不會就這樣輕易倒下。”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我們便是咬,都將那些人給咬死。”“聯合所有世族,父親,所有不甘心就此被掃出廟堂的世族,都是我們的同盟者。”
“兒相信,這樣的世族一定有不少。隻消父親振臂高呼,他們就會追隨父親。”
“恐怕,他們也一直在等父親的行動。”
崔鄂哈哈大笑。
這還是崔績第一次看見父親這樣開懷的笑容。
“不錯,不錯!”
“二郎,你終究是長大了。”
崔鄂欣慰地看著他。
“你說的這些,為父早已著手去做了。如今參與我這計劃的,並不在少數。”
崔績心頭一緊。
果不其然,自己能想到的,父親也一樣能想到。
隻是他沒料到,自己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就從父親口中套到了消息。
崔績強忍下心中的酸澀,跟著崔鄂一起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兒就再無什麽好擔心的。”
“父親隻管放心,兒重任黃門侍郎後,定然會全力以赴,助父親一臂之力。”
崔鄂滿意地點點頭,旋即立刻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
“裴蕭蕭呢?”
崔績沒有絲毫猶豫,歎道:“佳人無意,我何必強求。”
“何況那是裴文運的女兒,豈能入我世族之門?”
“先前兒為美色所迷,竟然罔顧父親和族中多年來的栽培,實在愧不應當。”
“如今已是迷途知返,隻待父親給予兒一個機會。”
“兒會以實際行動,告訴父親,我已是放下。”
“如今心中所願,不過是世族重振,再無其他。”
崔鄂頓了頓。
“那若是我為你求娶喬氏女呢?”
“你可願意?”
“有何不願?”
崔績微微一笑。
“南崔北喬。若是能與喬氏聯手,父親的謀劃定然能大獲全勝。”
“好!”
崔鄂終於打消了心頭對兒子的懷疑。
“有你這番話,我也算是能放心將崔氏交到你手中了。”
崔績看著父親,已經記不清父親之後說的那些話了。
他隻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已是退無可退。
唯奮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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