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蘊含精神衝擊，極為威嚴的蒼老聲音，葉凡結束吐納，緩緩睜開眼。

    劈裏啪啦！

    前方，李老頭白發遮麵，依舊保持著燒火的專屬姿勢，絲毫沒有回頭的動作。

    就仿佛剛才的聲音隻是幻覺，隻存在葉凡的腦海一般。

    “有點意思。”

    葉凡掃了一眼李老頭，緩緩開口，“前輩道法通玄，晚輩來龍虎山兩天，也算見了不少成名道士，但能和前輩比肩者，唯有後山某個無名茶園中，一位道號‘雲錦’的世外高人而已。”

    聲音落下。

    “啪！”

    李老頭手一抖，剛拿起的燒火棍，頓時怦然落地，砸出重重的聲響。

    好在這偌大的3號煉丹房，本就到處火焰沸騰，顯得極為嘈雜。

    再加上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門口。

    所以，並沒人留意3號側房的動靜。

    “前輩，莫非您認識雲錦前輩？”

    葉凡嘴角微微上揚，笑著湊到李老頭身邊，順手幫忙撿起燒火棍。

    “略微耳熟，似乎在哪聽說過。”

    “可惜……這人上了歲數，記憶力衰退得太厲害，有些記不住了，唉，歲月不饒人啊。”

    李老頭這次沒傳音入密，而是微微感慨了一句，一臉平靜地接過葉凡手中是燒火棍，低頭繼續燒火。

    “都特麽給老子招子發亮點，王先生馬上就到，誰要讓王先生不高興，回頭老子弄死他！”

    鍾叔凶神惡煞的拋下這句話後，大步流星的走出煉丹房，屁顛屁顛地朝著遠方跑去。

    接近兩百名雜役，頓時精神一振，一個個昂首挺胸，越發顯得精神飽滿。

    所有人都期待而灼熱的大門口，靜靜地等待著。

    然而李老頭依舊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燒火，就仿王先生的到來，壓根引不起他心中的任何波瀾。

    見此，葉凡越發覺得有趣。

    最初，李老頭在葉凡眼中，隻是一個道德修養很高，看破紅塵人間的老前輩。

    可如今，葉凡已經能肯定，這李老頭的道法也很厲害，絕對不是一個平凡雜役那麽簡單。

    這是一個遊戲人間，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啊！

    雖然葉凡無法確定，李老頭和雲錦老道，這二老的道法，究竟誰強誰弱。

    但李老頭既然認識“雲錦”老道，這說明，二老是同一個層次的強者。

    可事到如今，李老頭居然還在裝傻充愣，將葉凡當一個愣頭青傻小子來對待。

    葉凡閑著也是閑著，頓時有了逗逗李老頭的好玩想法。

    “對了李前輩，其實我這隱姓埋名，一個人跑到煉丹殿這邊，並不是你想得那麽不堪。”

    “我對道宮並無任何覬覦之心，隻不過我上次去南疆十萬大山，認識了一個叫青璿的女子。”

    葉凡看似輕描淡寫地說著，目光卻一直盯著李老頭，想看看他的反應。

    李老頭不動聲色，顯得極為平靜，依舊在全神貫注地燒火，讓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心理波動。

    然而葉凡的眼中，笑意一閃而逝。

    因為葉凡已經看出，雖然李老頭掩飾得極好，但他的呼吸頻率出現了一瞬間的紊亂。

    “看來李老頭不但認識雲錦前輩，也認識青璿小姐。”

    “可為何我這一路走來，這偌大的道宮之中，卻無人認識這二位？”

    “難道這二位的身份很高，高到哪怕是道宮入籍在冊的道士，都沒有權限知道？”

    回憶著剛來到煉丹大殿的大門口，那個少年道士的反應，對於那二位的身份，葉凡忽然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不過很快，葉凡就覺得自己這個推測太瘋狂，太過於匪夷所思，應該不是真的。

    “我在十萬大山救了青璿小姐，並將自己采摘到的藥材相贈。”

    “我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卻不料時隔許久，青璿小姐忽然邀請我來龍虎山，說是要感謝我救了她爺爺。”

    葉凡繼續說道。

    李老頭依舊沒吭聲，依舊淡定地燒著火，假裝沒聽到。

    然而葉凡眼中的笑容，卻變得越發之濃。

    這一次李老頭偽裝得很好，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但葉凡卻發現，李老頭豎起了耳朵。

    哪怕李老頭的耳朵被滿頭白發遮蓋，葉凡其實看不到。

    但葉凡卻能肯定，李老頭肯定豎著耳朵，想要繼續往下聽。

    奈何……李老頭等了大半天，四周依舊靜悄悄一片，唯有木柴在的石頭灶內劈裏啪啦的爆裂聲。

    李老頭終於忍不住了，假裝回頭彎腰撿木柴，實則偷偷地望向葉凡。

    這一看，李老頭頓時鼻子都氣歪了。

    原來葉凡低著頭坐著休息，居然不再吐納，而是直接陷入了沉睡。

    “老夫褲兒都扔地上了，小子，你就給老夫看這個？”

    李老頭勃然大怒，再也沒法假裝淡定了，怒氣衝衝地猛然推了一把葉凡。

    葉凡揉了揉眼睛，仿佛剛睡醒，一臉“茫然”地望向李老頭，“前輩，下班了？”

    “下個屁班！你小子來到這3號側房，卻啥事兒不幹，就知道睡睡睡，睡個錘子睡！”

    李老頭吹胡子瞪眼睛，沒好氣地說道，“去去去，趕緊去燒火，老夫年紀大了，也得休息休息了。”

    說完，李老頭輕微地咳嗽著，並使勁地捶著背，渾身奄奄一息，仿佛隨時都要倒地死去一般。

    葉凡不動聲色，平靜地拿起燒火棍，開始專心致誌地燒火，看也不再看李老頭一眼。

    特麽！

    你小子故意吊起老夫胃口，知道老夫想聽青璿那丫頭的事情，居然裝上了？

    望著模仿自己高冷燒火的葉凡，李老頭心中怒火騰騰騰直往上冒，忽然有種揮拳錘死葉凡的衝動。

    不過很快，李老頭就笑了，“小子，這燒火是一門訣竅，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

    “老夫承認你武功不過，修為就算不是宗師，恐怕也差不了多少，放在這世俗人間，恐怕也足夠稱雄一城一市，甚至可以在一些類似龍省這樣的偏僻窮省橫著走。”

    “可你小子要弄明白，我道宮的煉丹之術，和外界截然不同，並非強調一個人厲害，而是注重整體的協作和配合。”

    “比如這3號煉丹房，煉丹師坐鎮中間大廳的煉丹爐，主要起一個遙控指揮的作用，而不是悶頭一個人煉丹。”

    “你看，這四周十八個側房，每一個側房中，都有一個帶頭的雜役，負責控製對應側房的火候，被稱之為——火頭！”

    “火頭不但要控製好自己側房的火候，而且還要隨時留意其他十七個側房的火候。”

    “所有側房的火候，都不是對立，而是彼此勾連！”

    “而且，火頭還必須掌握深厚的煉丹基礎知識，以及各種煉丹技巧，全程留意煉丹師的煉丹步驟，根據需要隨機應變，隨時都需要改變火候！”

    得意洋洋地說完之後，李老頭故意斜眼望向葉凡，“小子，你現在總該明白，這火頭是何等重要了吧？”

    “恐怕小鍾那小子並沒告訴你，老夫這3號側房比較特殊，其實一直都是兩個灶，兩個火頭。”

    “但因為另外一個火頭，一直都控製不好火候，無法和老夫配合，所以被煉丹師遷怒，被活生生地拖住去打死！”

    “之後，陸續有五個火頭過來，都被不同煉丹師暴怒之下打死。”

    “故而到如今，這側房就隻剩下老夫一人一心兩用，一個人控製兩個灶。”

    “也正是因為老夫這一手絕活，這才讓老夫的地位固若金湯，哪怕很多人討厭老夫，卻也拿老夫沒轍，這就是原因！”

    說到這裏，李老頭不再說話，而是抱著膀子，得意地閉著眼，等著葉凡來求他。

    葉凡年紀不大卻能武功卓越，說實話，李老頭很是驚訝，也對葉凡刮目相看。

    若非如此，李老頭也不會破例，主動和葉凡說那麽多，並進行“好心”的提醒。

    可，那又如何？

    別說你小子隻是疑似宗師，就算你小子真是武道宗師，在道宮之內，那其實也沒什麽。

    如果你小子敢違背道宮規矩，無論多厲害的宗師，那都是同一個結局——“死！”

    “這小子是聰明人，他肯定能聽出老夫是善意，而不是故意恐嚇他。”

    “煉丹師馬上就要降臨，這小子如果不想死，除了服軟，乖乖地來討好老夫，他再無其他辦法。”

    李老頭得意地想著。

    然而等了大半天，一直到王先生踏入煉丹房，四周雜役夾道歡迎，現場一片沸騰。

    李老頭這間側房內，依舊靜悄悄一片，壓根沒有任何聲音。

    李老頭頓時不淡定了，猛然睜開眼。

    前方。

    葉凡依舊淡定地燒著火，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臉上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難道這小子不怕死？還是說，這小子覺得老夫好說話，一會兒會救他？”

    李老頭頓時冷笑。

    其實葉凡猜測得沒錯，李老頭和雲錦老道的確認識，而且關係非常不錯。

    二老都是同一個境界的世外高人，都在各自領域有著讓世人隻能仰望的成就！

    但和雲錦老道雲淡風輕，不問世事，看什麽都很淡然，遇到什麽事情都不會動怒，所不同的是。

    李老頭哪怕修道有成，卻依舊性格如火，眼中揉不得任何沙子，動輒就要爆粗口。

    而且，李老頭不喜歡管閑事。

    無論李老頭如何欣賞一個晚輩，但那個晚輩犯了錯被殺，李老頭也不會皺眉一下，隻會冷眼看著。

    錯，那就是錯！

    哪怕錯了付出生命，那也必須坦然接受！

    這是李老頭的做人原則！

    所以，如果葉凡不肯服軟，非要胡亂燒火一通，哪怕葉凡被王先生暴怒之下殺了，李老頭也不會吱聲。

    那純粹是你小子咎由自取，死了也是活該！

    然而當李老頭睜開眼，不屑地望向葉凡，準備嘲諷之時。

    這一看，李老頭卻頓時瞪大眼睛。

    眼睛都看直了！

    與此同時。

    “王先生，到！”

    激動恭敬的唱禮聲，忽然響徹整個煉丹房。

    “恭迎王先生！”

    嘩啦！

    十八個側房內所有雜役走出來，和大廳內一百多個雜役站成方陣，齊刷刷對著踏入大門的黑袍老者躬身行禮。

    “無需如此！”

    黑袍老者背著手而立，語氣威嚴。

    “所有人各就各位，以一炷香時間為限，所有灶的火候必須精準無差錯。”

    “一炷香之後，煉丹正式開始！”

    諾！

    兩百名雜役齊刷刷行禮，四散而去，開始嚴肅而緊張地檢查，為即將到來的煉丹做準備。

    “你也去忙你的，無需伺候！”

    黑袍老者冷漠擺擺手，示意鍾叔滾蛋。

    “諾！”

    鍾叔趕緊滾蛋。

    黑袍老者坐在大廳中間的高台上，威嚴高冷地坐在蒲團上，順手點燃一炷香，插在一旁的香爐中計時。

    而後，黑袍老者的目光，逐一在全場劃過，並在“無意”之間，落在了3號側房。

    那位讓黑袍老者尊崇而敬畏的老人，此刻，正盯著灶台，一言不發地看著前方，那個正在燒火的年輕雜役！

    “這位……竟然收徒了？”

    黑袍老者一愣，有些不可思議。

    在黑袍老者的印象中，這位隱姓埋名，多年來一直在燒火修心養性，從未理睬過其他任何人。

    哪怕是當麵黑袍老者，這位也是態度冷淡，不理不睬。

    可如今，這位居然打破慣例，親自指點旁人？

    不過很可惜的是，因為角度和視野的原因，黑袍老者隻能看到李老頭的背影，以及葉凡的半個輪廓，根本看不清那一老一少的臉上表情。

    而且……黑袍老者很清楚，這位並不喜歡高調，他也不能壞了規矩，不能暴露他和那位的真實關係。

    所以，黑袍老者很快恢複高冷，繼續端坐在蒲團上打坐，靜靜等待著一炷香後的煉丹正式開啟。

    黑袍老者自然不會明白的是，他的一切猜測，其實都是錯的。

    此刻。

    3號側房內。

    李老頭先是一臉高冷，閉目冷笑著，等著葉凡吃癟出醜，然後乖乖來求他。

    然而等了大半天，感覺不對勁之後，李老頭嚐試睜開眼，頓時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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