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什麽品種的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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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承景神色微斂,眼前掠過一幕幕舊事的光影,聲音很輕,“其實,不算什麽光彩之事。”

    商晚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拿長木條撥弄火堆,安靜聆聽。

    “我約莫一歲便記事了,因為出生時不足月,自小便是一個藥罐子,還在喝奶便開始喝藥。記事之後,看到藥便哭,看到和藥顏色相近的東西也哭,母親拿我沒辦法,卻總會溫柔地哄我……”

    陸承景看著橙色火苗裏蹦躍的火星,話說得很慢,卻說得很多。

    說他幼時生病,母親徹夜不寐守在他床榻邊,悄悄抹淚。

    說家裏替他請醫問藥,每位大夫都斷定他活不過二十歲。母親因此哭腫了雙眼,父親眉宇常皺不鬆,兩位兄長年紀不大,但也憂心忡忡。

    說為了讓他少生病,家裏限製他出房門,偶爾能從窗戶窺得枝上的小鳥,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說母親為了照顧他,日漸憔悴,整日求神拜佛,希望佛祖能救他。

    說父親越來越少踏進他的屋子,許是相處少些,白發人送黑發人時便沒那般難過。

    說兩位兄長輪流來看他,大哥會給他講故事,二哥會給他帶些外麵買的精巧玩意兒。兩位兄長會在隻有兩歲的他麵前,抱怨父親嚴厲,先生嚴苛,課業太多,玩耍的時日太少。

    說他幾日不曾生病,母親便喜出望外,急急差人往寺廟捐香油錢。

    說他渴望外麵的世界,大哥不能帶他出去,便瞞著父親教他認字,偷偷帶圖冊給他看,讓他能從書中窺得世界一角。

    說他聽到二哥抱怨不想讀書,想做遊俠遊曆四方。

    說他三歲時熱鬧的生辰宴,家人齊聚,母親和兄長一起給他做了一小碗長壽麵,父親比記憶中圓潤幾分。

    說他四歲時,清池寺來了位厲害的大師,母親急忙去拜見……

    “然後呢?”商晚正聽得入神呢,突然沒了。

    她偏頭看向身側之人,卻發現陸承景緊抿著唇,左手成拳,白皙的手背上暴起一根根青筋,似在努力壓抑著什麽。

    商晚微怔,這是……怎麽了?

    “陸承景?”

    陸承景似陷入了回憶中,愣愣地盯著火堆,對商晚的輕喚沒有絲毫反應。

    商晚蹙眉,抓過他緊握的左手,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將纖長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瞧著掌心那四個幾欲見血的月牙印,猶豫片刻,伸手輕輕揉捏,直到感覺到握著的胳膊放鬆下來,她才停止動作,偏頭看去。

    陸承景眸色沉沉,漆黑眼底仿佛棲息著一隻噬人野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這一刻,商晚產生了一種在末世時被高級變異獸盯上的錯覺。

    她眨了下眼,伸手按在陸承景胭紅的眼尾,眉梢一揚,“真漂亮。”

    爪子露出來比溫順的時候更好看,不愧是她養的狐狸。

    陸承景神色微動,緩緩靠近商晚,直到兩人鼻尖相觸才停止動作。

    眸似深潭,映著火光,仿佛落入了細碎星辰。

    纖長的眼睫每次眨動,都似羽翅在商晚心弦上撩撥。

    商晚難得有些招架不住,傷好了嗎就勾她?萬一她把持不住,這廝清醒之後還不得鑽地縫啊?

    她伸手低著陸承景的腦門兒將人推開,清清嗓子,“讓你耿耿於懷的那件事就發生在你四歲的時候吧,你現在能說嗎?若實在難受,你……”

    “那天,母親一早便帶著人出門,去清池寺尋了空大師。”陸承景反手抓住商晚的手,手指穿進指縫,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商晚順勢歪在他肩頭,半眯著眼,認真聽。

    “我喝了藥便睡著了,醒來時隻有陸承遠在我房中,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怪異,我當時隻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完全沒發現他的不對勁。”

    商晚眉頭皺起,直覺下麵的話不是她願意聽到的。

    “他說教我認字,借口昨夜沒休息好,拿著書上榻來教,教著教著,他……”陸承景話語頓了頓,似是難以啟齒,又似恨得咬牙,極快地說了句,“他解我的寢衣。”

    商晚眼眸逐漸瞪大,等等,這話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她坐直了去看陸承景的臉,盡量委婉地道:“你的意思該不會是……陸承遠想要對你圖謀不軌?”

    陸承景抿著唇,想起當年那樁事,無數情緒在心頭翻滾,最終輕點一下頭。

    商晚:!!!

    陸承景那時候才四歲啊!

    陸承遠比陸承景年長八歲,也就是十二歲。

    十二歲的戀童癖,試圖猥褻隻有四歲的親弟弟,這到底是個什麽品種的禽獸?!

    “那你……”

    “沒有!”陸承景抓緊商晚的手,冷聲道,“我趁他不備,險些將他的耳朵咬下來。伺候的下人聽到他的慘叫聲衝了進來,緊跟著母親也回來了。”

    他長睫輕顫,“母親責問我為何要咬傷兄長,我……我不能告訴她。”

    他深知父親母親對陸承遠抱有多大的期望,又耗費了多少心血,若將事實告訴母親,母親肯定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若告訴父親,父親……或許不會信他。

    一邊是寄予厚望被先生屢屢誇讚的長子,一邊是病殃殃的被大夫斷定活不過二十的孩子,父親會做出什麽選擇,小小的陸承景心裏早有了答案。

    “所以你誰都沒說?”

    陸承景點頭。

    即便他說了,在陸承遠一番唱念俱佳的表演下,恐怕沒人會信他。

    父親聽聞此事之後,難得踏進他的屋子,卻是為了對他用家法。藤條抽在身上,險些要了他的命。

    母親一日日疏遠他,恐懼得不敢靠近他。

    府裏下人都傳他是個冷血的怪物,活不過二十歲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希望他趕快病死。

    二哥聽聞之後也害怕他,不敢再來看他。

    唯獨陸承遠……

    “之後呢?那畜生還朝你伸爪子沒有?”商晚周身殺意狂飆,恨不得飛去陸家將陸承遠挫骨揚灰。

    見商晚氣成這樣,陸承景心中那些晦雜難辨的情緒反倒淡了幾分。

    “自那日之後我便生了警覺,就連夜間睡覺都不肯一個人待著,他即便有心,也找不到機會。”

    商晚不傻,這番話有多大的水分一聽便知。但看著陸承景那張蒼白的臉,她又不舍得繼續往下揭傷疤。

    “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沒辦。”她鬆開陸承景的手站起來,眼裏閃過寒芒,“一會兒石頭出來,讓石頭背你去睡覺,不用等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