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努力睜大著眼，要看天空漸亮的光。
    那光也墜下，落於他沒了麵頰的左臉，一排牙齒森然。
    他渾身皆傷，心髒越跳越弱。
    他的肉身正在慢慢崩潰。
    龐大又恐怖的，源自古戰場妖獸的異種能量，亦在他體內亂竄，汙穢著他的本源。
    但此刻的他，卻感到無比溫暖。
    北境迎來白晝，雪停了，一場細雨落下。
    溫柔，明媚，似萬水之神的哭泣，帶著悲涼，也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冥冥之中，此界的法則似被補全了一塊，蘇瑾於蒙昧之中能感受到，這古戰場，朝著後世世界的雛形，進了一步。
    ……
    墜下的天光，此刻也越發明媚。
    那永夜，似大片被滴入一滴洗潔精的油汙，開始潰散。
    那獸潮，帶著哀嚎，跑的不見了影。
    殘留的人族看向天空，麻木的麵龐迎著重回此界的光，他們知道，這一戰，人族贏了！
    人皇，做成那件事了！
    亦有武者，來到蘇瑾身旁，向他投來仰望神隻一般的目光。
    這少年沒騙他們！他的預言成真了！這一戰，人族真的勝了！
    繼而，越來越多人，慢慢聚攏過來，他們不敢去碰蘇瑾，亦保持著一定距離。
    似蟻聚，中心又空出一塊。
    那少年，傷的太重了，似乎碰一下，就會碎掉。
    無人可救。
    “或許……諸神能救他？掌管生命的木之神能救他嗎？人皇能救他麽？”
    “他……是如何從未來前往這裏的？他既然知道此戰我人族必勝，又為何要如此拚命？”
    “他現在死了，那……他還能回去麽？”
    一個個紛繁複雜念頭，於圍攏武者們心中生出。
    蘇瑾在這場戰役中，表現並不算有多出眾，他的修為也著實不高。
    可他那最後挺身而出的呼喊，那奇特功法與氣感的展現，那人族必勝的預言，卻著實如至暗最後時刻的一縷光。
    微弱，但足夠璀璨。
    終於，有人沒忍住，顫聲問道：“少年郎，你若真來自未來……那接下來的四場救世之戰，我人族也勝了嗎？”
    此刻的蘇瑾，意識已然模糊，這是將死之前的神魂潰散。
    聽得這話，卻是下意識一驚，夢囈般，不可思議喃喃著問道：
    “……”
    “啊？這……這種級別的大戰……你們……還要打四場啊……？”
    這怎麽打？沒得打了啊！
    一場戰，就幾乎將人族高手拚光了，而這般級別的戰役，還特麽有四場？
    不是，人族到底是怎麽獲得最終勝利的？
    蘇瑾迷迷糊糊，大腦自動運轉著。
    可他方才那話，卻讓圍觀眾人，一時落淚。
    “他……他不是未來人，這孩子……這孩子他……”
    “他是為了鼓舞我們，才在剛剛衝到最前線的啊！他之前那麽說，是為了給我們希望啊！”
    “孩子，你辛苦了，無論如何，這一戰我們勝了！你……你安息吧！”
    ……
    盡管蘇瑾的功法很神奇，盡管蘇瑾的氣感殺妖非常強勢，盡管他之前表現出了太多的不同。
    可時空穿梭，還是太難以讓人理解了。
    何況，來自未來之人，又怎會不知，救世之戰一共有五場！
    而此次，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乃冥河之戰。
    本可以安然赴死的蘇瑾，都準備好回歸了，聽到眾人之話，一時卻覺出不甘來。
    不是？！
    我辛辛苦苦做了這麽多，就為了傳個捷報，你們現在倒好，全都不信了？
    心中，亦生出震驚。
    即便作為後世之人，也對這個時代的人族，該要如何贏下後麵四場戰役，而感到憂慮，以及好奇。
    亦在彌留之際，想到個問題。
    六六，到底想通過自己，於這段過往中看到什麽？
    至少到目前為止，蘇瑾還沒遇到他認為值得六六好奇的人，或是事情出現。
    可他，也的確做不了更多了，緩緩的，閉上了眼。
    周身疼痛，漸漸消失。
    呼吸慢慢停止，似陷入嬰兒般的安眠。
    “終於……要回去了……天坑六……”他心中喃喃著。
    卻在此刻，仿佛胸口被心肺複蘇除顫儀，狠狠電了一下似的！
    “嗡————！”
    “嚶————！”
    刹那的驚醒！耳畔各種怪音！蘇瑾驟然睜眼！
    他以為自己回到【龍王眾】神殿了。
    可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疼痛，還有左邊麵頰漏風的感覺，以及這仰躺之下視角，那刺眼天光，腥臭戰場的氣味，與漫天淅淅瀝瀝小雨落在身上的冰涼。
    無不告訴著蘇瑾，他依舊身處古戰場。
    他看到了一個個為自己落淚的戰友們，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似乎要飄起來。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天坑六？”
    “六？！”
    蘇瑾此刻，對那不靠譜的蠕蟲，一時生出些不自信。
    也在此刻，之前天空那裂縫之處，也似有一道目光，穿越時間、空間，乃至無盡因果，亦帶著些疑惑與恍然，投向蘇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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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覺，這一刻不再受任何客觀存在影響。
    冥冥之中，蘇瑾看到了那目光的主人。
    那目光的主人，此刻處於之前天空那猙獰裂縫處，亦正看著蘇瑾。
    蘇瑾依舊躺在戰場，渾身沒一塊好肉，淒慘異常。
    而那目光的主人，卻比蘇瑾更慘，渾身的傷口且不必提，更是瘦到幾乎隻剩皮包骨，唯獨那俊朗麵容，依稀可見。
    那人，被一個白發少女抱著。
    那少女哭著，仿佛戰場這淅淅瀝瀝的雨，便是因為她的哭泣才落下的。
    那男子，撇過頭，無比虛弱。
    他看著蘇瑾，看了半晌。
    最終，咧嘴一笑。
    他朝著蘇瑾，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
    “你……叫蘇瑾是麽？辛苦了！”
    繼而，那目光似又穿透蘇瑾，看到更遠，遠到不屬於這空間，這時間的地方。
    最後，複雜一笑，回頭，朝著抱著他那白發少女，輕聲說了些什麽，鬼鬼祟祟的！
    那白發少女，便也側頭，眨著淚眼，看向蘇瑾。
    ……
    蘇瑾：“？”
    此刻，蘇瑾隻覺，那男子清晰的麵容，越發模糊，繼而，化為一道奪目的光！
    那光，亦將蘇瑾籠罩！
    這次的虛無之感，來的猝不及防！
    在意識全無之時，蘇瑾偏又能詭異感覺到，自己仿佛在一片水域中漂了好久。
    肚臍，似被什麽玩意鑽了進去，又在自己肚子上蹭了蹭。
    耳畔，傳來冰糯糯的呢喃：“蘇~”
    ……
    睜眼，耀眼天光透過冰製殿頂灑下。
    一座宏偉祭壇，依舊佇立。
    六條神龍糾纏，一尊紅龍俯望！
    蘇瑾，回到了【龍王眾】神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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