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邢捕頭沉默不語的時候，在場的人除了陸明月之外都是在消化兩人的對話。陸明月的結論是出於個人推測，是基於自身對女子的了解得出，而秦明的結論是因為私下認識，顯然是陸明月的結論更具有說服力。

    在理清兩人的推論之後，陸明心開口了，“秦老先生不要自誤啊，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有的人看上去是貞潔烈女，可背後卻與人私相授受，珠胎暗結。當真是人心叵測啊。”

    “老夫糊塗啊，沒想到那個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背地裏卻是。”秦明一臉的悔恨，無奈地說道。

    “不一定哦。”陸明心揶揄地說道，“也許有的人表麵上是為縣裏奉獻了幾十年的老人，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可背地裏呢？沒準就是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貨色。明明是身懷六甲，可是在驗屍的時候卻是全無察覺，還自詡是個幾十年的仵作，你說是不是有問題。”

    秦明雖老，但是還不糊塗，眼下陸明心這麽明顯的貼臉輸出他自然是聽的懂。可現在是他先將兩人說成是騙子，眼下錯的卻是他自己，現在對方反過來譏諷他，他是一句硬氣的話都說不出來，隻得服軟道，“確實是老夫眼拙，看錯了人，做了誤判。”

    不過麵對秦明的認錯，陸明心並沒有接，而是直接說道，“你說得輕巧，但這是人命關天的大案啊。你驗屍時忽略了孩子的存在，那邢捕頭查案的時候是不是也就不會對奸夫進行調查了呢？沒了奸夫，還有那個所謂的凶殺投案自首，加上縣裏著忙結案。一切看上去順理成章，不過最後受益的到底是誰呢？”

    聽到陸明心的話，邢捕頭悄然停下了腳步。本來他是想上去勸解一番的，但是陸明心的話讓他心中升起了一種可怕的猜測。那就是奸夫買凶殺人，並且事後買通秦明瞞下了有關孩子的事情，這樣他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了。隻是可憐那女子一片癡心，卻錯付了這樣的禽獸。

    邢捕頭在自己停下來之後，也是伸手拉住了李二明，示意他和自己站到一邊旁觀，不要上去阻止陸明心。

    邢捕頭知道，就算他們的猜測是對的，但是眼下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秦明有問題，就算真有，縣令也不會允許他節外生枝審問同僚。現在既然陸明心向秦明發難，他也是希望借陸明心的嘴幫自己問一問秦明，所以他不僅沒有阻止陸明心，還暗中盯緊秦明防止他惱羞成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可惜秦明沒有意識到邢捕頭的所作所為。陸明心的話深深地刺痛了他，讓他有一種五內俱焚的感覺。可憐他一生謹小慎微，好不容易熬到了快入土的年紀，卻在這很可能是他一生的最後一案上犯了糊塗。

    陸明月說的血塊他自然是注意到了，也知道那可能是還未成型的胎兒。但他雖然並不避諱女屍，可對於女子的身形結構卻是遠沒有陸明月那樣了解，自然是注意不到那女子髒器的微小位移。缺少了這重要的佐證，在加上私下認識那個女子，他才選擇了忽視那一點可能，卻沒想到，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毀在這上了。

    對於陸明心的話，他第一反應自然是憤怒，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明白了，對於他這樣的一個仵作，估計誰都不願意相信他會失誤，如有錯誤，那肯定是別的原因，而陸明心的編排，就是他人最真實的看法。他的一切解釋都沒有任何用處，在活生生的人命麵前，他的話過於蒼白無力。

    恍惚間，他想到了曾經的老師，也是一個仵作，而且是有著家族傳承的仵作，不過最後卻是留書自盡了。當時他不理解老師為何要如此剛烈，現在，他似乎是明白了一些，有些錯誤，光靠解釋是根本沒有用的。

    隨後他看了一眼陸明心，眼中的決絕直接嚇的陸明心後退了好幾步，還順手把陸明月拉的遠離了他。然後，他轉頭向一邊的牆壁撞去。

    這突然間的轉變讓陸明心有些恍惚，想要開口阻止都來不及。不過所幸邢捕頭一直盯著秦明的一舉一動，在秦明轉頭的時候他也開始了動作，終於是在秦明撞到牆的前一刻從側麵推了他一把。不過秦明反饋回來的力量也是將他帶到了牆壁上，而他一推則是讓秦明避免了頭部撞牆的結局。

    在意識恢複之後，邢捕頭過去抱住了被他救下一命的秦明，沉痛的問道，“何止於此，何止於此啊。”剛剛救下對方的時候，那反饋過來的力道讓他明白，要不是他出手相救，此刻對方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什麽何止於此，其實你對我也有所懷疑吧？不然你會看著那個小子頂撞我？”秦明有些生氣地說道。邢捕頭是他看在長大的，他能理解對方的做法，但不代表他沒有一點失望。

    邢捕頭被秦明道破了真實想法，一時間有些尷尬，不過好在秦明沒有對此糾結，而是開口說道，“也許，這就是仵作的宿命吧。遙想當年，我的師父也是因為驗屍出了錯，最終服毒自盡的。那時我還年輕，並不理解師父的為什麽要自盡。

    要知道，師父可不像我這樣的鄉野之人，那是有家學傳承的存在。仵作必學的《洗冤錄》就是出了他的家族，他做出的判斷，沒人可以質疑，也沒人會懷疑他的人品。但就是這樣，他還是在意識到自己出錯後選擇了自盡。”秦明的眼中透露著傷感，臉上都是懷念之色。

    “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一方麵，用上仵作的時候，都是人命官司發生的時候，這樣的大事，一旦出錯，那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另一方麵，一旦一件案子出錯，你就會想，這個案子錯了，其它案子會不會出錯呢？那被你驗屍結果定了死罪還喊冤的人，是不是真的冤枉呢？”秦明惆悵道。

    聽著秦明的解釋，邢捕頭有些默然，他明白了對方尋死的原因，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開解，所以他隻是牢牢的抱住對方，防止後者再次尋死。

    在邢捕頭一籌莫展的時候，一聲輕笑卻是打斷了兩人的思緒。隻見陸明心有些不屑地說道，“你說的道理我懂了。不過，作為道門之人，我卻是覺得你太狹隘，太畏縮了。”

    “你說什麽？”秦明沉默不語，邢捕頭有些意外地問道。

    “是啊，我覺得他太畏縮了。”陸明心又一次說道，“你一個仵作確實在斷人生死的事上起了作用。但要是因為一次出錯就要以命抵償，那抓了好人的捕快，判了死刑的官員，看押的獄卒，行刑的劊子手是不是通通該死。”

    “是啊，要真是有人被冤殺，這些人確實都有責任。”邢捕頭附和道。他被陸明心啟發了思路，法不責眾，一旦責任被分攤，那就所有人都罪不至死了。

    秦明聽到這樣的說法臉上好看了不少，隨後輕輕將邢捕頭推開，開口說道，“雖然現在改屍檢結果影響不了案情，但我還是想給自己一個完美的結局。我要重新驗屍。”說完就離開了院子。

    邢捕頭見狀，也是說道，“你們先等一會，我去通知師爺改一下卷宗，順便給你們多申請些銀子。”

    “那就謝過邢大哥了。”陸明月開口說道。

    在外人都離開後，陸明月感歎道，“師兄還真是厲害呢，幾句話就讓那秦明命都不要了。”

    “其實，我隻是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而已。”陸明心無奈地說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