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故人相見.禍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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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天放下清心格格,見這永曆皇帝衣冠塚,不由萬念叢生,悲涼聲起,想像當年這位南明末代皇帝朱由榔一生顛沛流離,生離死別,最後以為逃至緬甸,可以求生求得,誰想那大漢奸吳三桂竟喪失君臣人倫,逼迫緬甸國王莽白交出,最後身死故國。吳三桂大漢奸縊殺永曆皇帝,為一生汙點,其實其人行為卑劣不止於此,當年引清兵入山海關,屠戮自己同胞,可說是惡行昭彰,為天下人所共討,後來雖然亦起兵反清,隻是被迫無耐,如果愛新覺羅氏玄燁不削三藩,試想這三人吳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一定會畢生效忠愛新覺羅氏,決不會起兵反抗,最後玄燁削藩成功,三人皆死無葬身之地。聲名為後世所譏嘲,可說此三人生前本是漢家功臣,孰料亂世之下,為了所謂榮華富貴投身夷狄,忘卻自己本來麵目,自以為功,最後還是被別人所害,可說識人不清,終究害人害己,落了個聲名狼藉!

    清心格格亦知這永曆皇帝的過往之事,不知為何她亦為這位南明末代皇帝而悲哀,也許世間人同此理,心同此心,悲天憫人也許是人之本能,所以她竟雙目含悲。阿天轉頭見她此種情狀,便心會此意,心想:格格畢竟與眾不同,心懷天下蒼生,亦與她和她的嘉慶皇帝哥哥一般心念天下庶民疾苦,隻可惜朝中亂臣賊子作祟,意謀九五之尊,實為可惡之極,可是曆朝曆代皆如此,朝中總然免不了忠奸對立,有時水火不融,皆是難免!

    清心格格忽覺肩臂無法轉動,而且隱隱發痛,撂開衣袖,隻見小手臂已是紫黑色,毒已上行,再不製止,恐行頭腦。,撓亂神經重者立斃當場,輕者神情錯亂,幾成廢人。阿天見狀能不心驚,心想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救她活命。他伸手點她肩臂尺澤、俠白、天府、中府和雲門五處最為緊要穴道,以期阻止毒液上行。清心格格怒道:“你要幹嘛?”阿天無暇解答,轉她身後,盤膝而坐,雙掌翻出,抵她背心運氣,俄爾複出左手指點她左右肩胛骨處之天宗穴。這天宗穴主旨理氣活絡,理順氣道,不為外邪所撓,讓其氣息歸於正道;阿天左手指下行,點她命門穴,這是人身重要之穴道,關乎人之生命存亡;命門穴在脊椎下凹處,屬之督脈,當在兩腎俞之間也,當腎間動氣處,為全身元氣之根本,是為人體生命之門戶,是以命名為命門,是人體周身緊要穴道之一,一經擊中必死無疑,所以天下習武者臨陣交手時必要護其這命門穴,不被敵人所襲,否則性命堪憂!

    過了好一會,阿天汗水濕透重衣,頭頂氤氳之氣嫋嫋散去。他用深厚內力為這清心格格驅除毒液。他用內功內息將格格體內毒液逼至小手指少澤穴而出,地上點點滴滴盡是毒血,不一刻便既入土風幹。清心格格神情回歸正常,見這少年阿天握住自己的手,一時忘情忘了放下,怔怔不知想些什麽?

    清心格格非但不感激於他,心中反而怪他肌膚之親,輕薄於己,看到自己玉臂上守宮砂——原來她與海查布雖成婚,但未有夫妻之實,因為在她心中袁大哥是她一生所在,別人誰也不可以代替!她內心其實厭惡這海查布,所以少與他說話,更遑論其它。今日卻遭這少年阿天出手救治,難免有肌膚之親,心中生憤,情急處伸手正打在他臉上,隻聽啪地一聲這一下結結實實,立時臉上起了五指紅印。阿天怎麽也未想到這清心格格非但不感激自己,反而出手傷人,著實讓人氣惱。他不由怔怔然,茫茫然不知所以。

    阿天轉身要走,不料清心格格卻道:“你誣清白,你要死麽?”阿天卻道:“惡人先告狀,焉有是理?”清心格格直言不諱道:“我心目中隻有袁大哥,自古男女授受不親,你何故招惹於我,我不如死去,去和承天哥哥在一起!”她說完便起身向石室中石壁奮力撞去,看情形是真的要死,也許她死誌已決,無人可改,隻有袁承天在,否則誰也無法。

    阿天忽然仰天大笑。清心格格見他如此瘋癲情狀,大吃一驚,便不再尋短見。阿天道:“你死隻為見你袁大哥?”清心格格見他消遣自己來著,不怒反笑道:“是又怎樣?又要你管?”阿天盯著看清心格格,直看得她心裏不自在!阿天道:“我不要你死!”清心格格道:“你又不是承天哥哥,又要你管?”阿天道:“我變你袁大哥出來如何!”清心格格以為他說瘋話,現在石室之中隻有他們兩個人,哪會有第三個人?否非……

    隻見這阿天笑嘻嘻地將臉上一張麵皮扯下,露出本來麵目,不是她朝思暮想的袁大哥卻又是誰?清心格格怔在當地,無言以對,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時他來到清心格格麵前,笑著握著她的手,溫柔以待,說道:“你的袁大哥在你麵前,你是不是還要死啊?”清心格格以手捶他道:“你是袁大哥,你怎麽可能是他?他不是被傅傳書害死了麽?”這少年不是袁承天卻又是誰?他一路喬裝易容,不露真麵目,以待時機揭露大師兄傅傳書的卑劣行徑,可是現在他再不以真麵目示人,隻怕這位性子剛烈的清心格格真要以頭撞壁,那樣得不償失,所以隻有出手製止。

    清心格格見真是袁承天,一時之間喜及而泣,撲到他肩臂,嚶嚶哭了起來,仿佛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幾近泣不成聲。袁承天拍著清心格格後背道:“格格你已嫁給了海查布,咱們不能逾越禮教,況且你們身份有別,請格格自重吧!”清心格格聞言猶如五雷轟頂,離開袁承天,看著他仿佛陌生人,難道自從她下嫁給海查布兩個人便心生隔閡了麽?清心格格戚戚然,頹廢委頓塵埃,心猶如直墜冰窖,透徹心涼,痛苦得無以複加,雙眸迷茫看著石室上方,隻見上麵棲身無數蝙蝠,在那密密麻麻,看著甚是駭人,可是她目之所見皆是虛空,內心的痛徹心肺已是無法言表。

    袁承天見她神情委頓,知道自己言語過重,可是話已出口,難已收回,也怔在那,不知所措。清心格格忽然開口道:“你是不是嫌棄於我,怪我下嫁那海查布?可是那是我皇帝哥哥的旨意,更兼我阿瑪也讚同,你要我怎麽辦?難道違抗今上聖命,那麽忤逆聖旨便是禍滅九族之禍事,——雖然我阿瑪貴為皇叔,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決然不能例外,否則何以自處,天下又會怎麽看他?我皇帝哥哥又如何君臨天下,以威服眾?”袁承天無言以對。清心格格見他不說話,猛可間撂起衣袖露出手臂,隻見臂上那枚守宮砂猶在,腥紅一點,猶自在這石室奪人眼目。袁承天不由喃喃道:“你……”清心格格冷笑道:“先前,我以為袁大哥是個灑脫的人,不拘於禮數,誰想也不過如此?我為你如此苦心孤詣,你卻視我如無物,原來是清心一廂情願,是我自做多情,隻怪清心命苦,娘親早死,世間留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誰又可憐我?誰又在乎我?我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生在世間有散場,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陰世俱相似,全當漂流在異鄉!”她說話聲音淒涼悲人心腸。

    袁承天不由動容,深以自責,自己何苦拘泥不化,抱著名節不放,難道喜歡一個人隻為她的冰清玉潔不成麽?清心這一陣悲傷,引起了內傷,內急攻心,不由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歪倒地上,氣息急促。袁承天上前扶她。清心格格怪他薄倖,甩手道:“我生我死不要你管?你隻去理會你的反清複明的大事業,小女子隻如塵埃,何勞牽掛?你是大英雄,大豪傑,小女子實在高攀不起。”說罷淚流如傾,暈眩過去。

    袁承天心下大驚,見這清心格格氣大,以至憤極吐血,體內氣息亂走,若不出手打通其任督二脈,理氣活血,那麽勢必內息紊亂,以至走火入魔而亡,因為清心格格武功修為有限,不會固息定氣,讓內息回歸本來,隻有袁承天出手,否則清心格格決無幸理。

    袁承天點她背後任、督二脈。此二脈總管人體之氣血,任脈主一身之血也。這任督屬於奇經八脈,有“陰脈之海”之稱,起於小腹內,出於會陰,上行至咽喉,經麵部入眼眶之下,其間更有關元、氣海、神闕、承槳諸大穴;督脈主一身之氣息也,亦起於小腹內,出於會陰,向後至長強穴,沿脊椎上行,經項部至風府穴,進入頭腦,亦會沿沿前額下行鼻梁部位,有二十八穴道,其以命門、懸樞、神庭、大椎、風府和百會最為緊要。袁承天全力施為,這次元氣大傷,因為打通任、督二脈最耗內功修內。不一刻,清心格格醒轉,而袁承天則麵色慘白,收起雙掌,歪在石壁,合目不言。

    清心格格大驚,撲倒袁承天身上,啜泣道:“袁大哥,你不可死的,否則你讓清心一個人在這世上淒風苦雨麽?”袁承天睜開眼道:“格格人之生死亦有天數,非人力可以改變。我從來沒有看你不起,隻所以處處回避,我們不相宜,怕辱沒你的身份,沒來由自惹麻煩,更況且我是天煞孤星,一生累及別人為我而死,我又豈能累及格格,所以……”清心格格用手掩其口道:“袁大哥你不要說了,我不在乎這些世俗,隻要和你在一起,生死與之又有何懼?你不可以死!天下還要你去匡扶,蒼生還要你濟世!九泉之下的袁督師也要你堅強,否則你將來有何麵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先祖?”

    袁承天自言自語道:“我又算什麽大英雄?一生碌碌無為,隻願與大地塵埃同歸!有時什麽軍國大事全不做想,有時我想自己隻是個凡人,何苦去跟別人共襄義舉,也許成敗一瞬間,徒惹得天下殺人無數,命如草芥!可是有時夢中見到袁督師,隻見他厲聲道:山河破碎,凡匹夫皆有責;你不去爭取,那麽天下蒼生罹難,你竟無動於衷,忍看百姓塗炭?你若如此,便非我袁氏中人,是為不孝孑孫,忘了我們漢人的天下淪為夷狄之手,剃發易服,奇恥大辱,自古未有之事!自古衣冠發服是邦國大義象征,而目下卻腥膻遍地,是為大悲哀。我生前忠義千秋,肝膽昆侖,死後忠魂依舊守遼東,決不讓滿州人得誌於中國!承天你是袁門後人,個中翹楚,千萬不可以忘卻恢複天下啊?”

    清心格格見他說得十分悲切,動情處竟難己自己!他是個性情中人,是個悲天憫人的人物,不獨是個懦夫!清心用衣袖抆去英雄淚,正如辛稼軒詞曰: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抆英雄淚。風吹雨打千古人物,風景猶在,人物已逝,讓人悲哀!我們來自何方?又匆匆去往何外?似乎誰也答不上來,性命如草芥,任風吹雨打還要堅強,隻為存活!

    清心格格見袁承天大大的眼眸中滿是悲天憫人的情狀,不知說什麽好!她有些困倦,身孑一歪斜斜靠在袁承天肩臂上入睡。袁承天見她睫毛如嬰兒般純潔,美麗的臉龐呼息之間盡顯世間女孩子的柔美。他知道這清心格格雖有時也蠻不講理,但是全是出自一片好心,毫無惡意,全出自真誠之意。有時她極力衛護他皇帝哥哥,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如他極力衛護袁門中弟兄的道理如出一轍,再無二致。他輕輕用手拔正她的發髻,隻見一根玉簪別頭,那玉簪上有字,他好奇心起,輕輕拿下,借油燈微光下隻見是三個字:袁承天。卻原來這清心格格從始至終都未忘卻他,在她心目中他有千鈞之重,任何人都無法比擬,遑論其它。

    袁承天正擬自己和清心格格在墓塚中休息幾日,待體力恢複再做打算。他抬頭隻見石室之頂是個穹頂,上繪海水江牙的圖繪,四周是水靈精怪和上天仙女,栩栩如生,忽然他發現一隻蝙蝠棲身其間,隻見它之其它蝙蝠為大,尖嘴小耳透著古怪,隻是它離群索居,不與其它蝙蝠為伍,似乎我王為大,透著與眾不同,隱隱王者之氣。其實這也很正常,隻是它所在位置似乎與其它地有異,幹燥異常,其它地方潮濕,可見這地方似乎被人動過。他腦中閃出一念頭,這裏可以出過。因為他們闖進來時,石塚閃有萬斤石閘落下,堵死石門,其實這也是造墓者為防有人潛入墓中盜去寶物所設,讓別人有來無回,陪葬其中。袁承天躍身而起,一手向那蝙蝠所處的位置拍去,隻聽轟隆一聲有石塊紛紛落下,外麵的月光透進來,呼息為之一暢,可見蒼穹中星辰運行,呼息無處不在。他們終於可以呼息新鮮空氣,否則時日一長非喪命不可,畢竟石室內穢氣充斥其間,人長時間吸入非死不可。一眾蝙蝠見狀紛紛出逃,不一刻走了個幹幹淨淨。

    袁承天見狀,心中大慰,落下來時,輕飄飄一個轉折,無聲無息,但是適才石頭落下,聲音非小,便已驚動了清心格格。隻見她雖神情委頓,但是比適才好了不少,她見狀便問發生了什麽事?

    袁承天告訴她待她傷勢好轉,便可以從這穹頂破處出去,再也不用待在這裏受悶氣了。清心格格心下殊無歡顏,反而有些落寞不幹開心,因為她不願意離開,隻想這樣和袁大哥朝夕相處,一生相守,生死與共,這樣什麽家國仇恨,民族大義全不相幹,隻想這樣生死到老;可是現在好夢成空,不日二人氣息導入正途,便要下山,不由得心中惆悵萬千。她不怕生死,最怕不見心心念念好不容易見到袁大哥!可是人間有夢,終有破滅時!人之一生皆如夢,來自何方,去往哪裏?誰也不知道?

    袁承天見她惆悵,知她心中所想,便道:“好孩子,該睡覺了!”清心格格不覺怔了怔說道:“怎麽?”袁承天道:“終日奔波,你不累?我卻要坐功課了。”他說罷跌坐於地,默運本門本派玄門正宗的不二練氣法門,讓氣息歸於正途,恢複內功,因為不日洛陽城中便要召開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會,天下英豪聚集,決不可以失之交臂。

    外麵山崗傳來野狼嘯月,甚是瘮人,忽爾又傳來有野獸相慘的聲音,讓人難以靜下心來。袁承天躍身出了穹頂,站在墓室之頂,四下張之,隻見左近正有幾隻野狼在追獵幾隻山兔,傳來慘聲。他見這野狼體形甚大,是為狼王,行為橫衝直撞,視其它為無物,很是囂張,甚是可惡,欺侮弱小,便氣憤填膺。他生平最見不得不公的事情,今夜雖已夜色沉沉,但見不公便要出手管一管。隻見他飛身下來,見這狼王雙眼閃著瘮人的藍光正叼著一隻小兔子,正見那小兔子垂死掙紮,雖知無幸還要拚一拚,這豈不和世間的有些人一樣,明知不可為還要去爭,袁承天豈不也是這樣的天性!

    他身落塵埃左手食、中二指並攏奮力點去,正是“乾坤一指”中的一式“花開日月”嗤嗤二聲指力淩空而出,正中這狼王的二目,立時鮮血流出,看不見東西,急馳之間竟一頭撞在山崗石頭之上,登時了帳。它嘴中的小兔子得以幸免於難,落在地上撒腿而去,片刻之間不見蹤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其它群狼見它們的狼王被人所殺,非但不逃,反而同仇敵愾,仰頭一聲長嘯向袁承天攻擊而來,殺氣騰騰。看情形它們勢要將袁承天殺死不可。

    袁承天心中大怒,心想:我不殺爾非人也,免得遺禍人間。隻見他奮掌東拍西打,片刻之間將群狼殲殺殆盡,心中長舒一口氣,心想:快哉真快哉!來日殲殺群凶,奪我河山,是為快事!

    放眼望去一切又恢複如常,他提起群狼屍體拋入山崖之下,沒得辱沒了這永曆皇帝衣冠塚。他複入石室,隻見清心格格瞪目看他,眼見他衣服上滿是塵土,亦有斑斑點點血跡,想像當時與群狼鏖戰之慘狀可想而知。待袁承天坐下來,便溫柔以待,問道:“袁大哥你掌殺不少惡狼吧?”袁承天卻道:“有時人比狼壞,世間盡有十惡不赦,惡貫滿盈之徒逃脫律法之外,讓人扼腕長歎!難道世間沒有正義,抑或律法不能懲惡揚善?世間可有神明,為什麽不衛護好人,讓作惡者得到應有之懲罰,反而讓他們一生無憂,好人卻落得家破人亡,無以生存,我隻想問神明你所保佑的究竟是好人抑或是十惡不赦的惡人?有時我也痛恨,恨自己無能為力,眼見乾坤倒懸,無法扭轉!一聲歎息……”清心格格金枝玉葉,生長皇城大內,自然沒有疾苦,更加不會有人膽敢欺侮她,那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天下不公的事更加不會出現在她身上,民眾的冤屈,麵對強橫隻有隱忍,他們何其之慘,隻因他們出身下層,所以便遭不公,所謂天道和公理又何在?也許自古皆然,不獨今有!隻有哀歎!獨立於茫茫塵世,幾人敢為正氣去爭?

    清心格格見他說到動情處淚流如傾,知他關心天下蒼生,可是有時卻無能為力,也許乾坤已定,一切都是徒勞,可是天下那些與皇帝哥哥為敵忤逆亂黨卻都覬覦這天下,以為滿州人不能得有天下,可是明亡之際,當時之事,難道不是無能退位,有德者居之?愛新覺羅氏不如姓朱的?清心格格心中不服,在她現在她的皇帝哥哥英明天縱,吞吐天下,握有四海,在外平定沿海倭寇,對內的亂臣賊子,從來殺伐果斷,不讓清國丟卻一分一寸國土,可說從來君主少有這種握伐乾坤,唯我獨有的氣慨!世之英雄,無出其右!在她心目之中誰人也不可以汙他皇帝哥哥,在她心目之中皇帝哥哥猶如天神一般的存在,世上再也無人可以憾動!

    已是子牌時分,透過塌下來的穹頂,仰頭可見天空的星辰,隻見天空湛藍,風吹草動,已是秋日,日間燥熱,晚上卻涼。清心格格此時還是單衣,不覺身冷。袁承天卻無妨,因為有內力修持,便是隆冬時節也不冷,格格卻不能。袁承天見格格身子發瑟,知她身冷,四下看去,石室空蕩,什麽都沒有,心想莫如我的衣衫讓她暫時禦寒,我下山去鎮子上取人家人物——因為自己這衣服也已破爛不堪,更兼有血跡,白日不便下山。他起身將衣衫裹住格格身軀,說道:“格格你先待這,我去去就來。”清心格格道:“你莫不是去山下鎮上拿衣服。”袁承天一笑,心想:格格秀外慧中,冰雪聰明,隻可惜她已下嫁海查布,自己這一生似乎不能和她在一起,禮教大防,世人誰也不能免俗,又況且他是昆侖派弟子更應琨玉秋霜,才高行節,循規蹈規才是,不可以做出壞人禮教的事來,否則無顏麵對天下人。

    山下小鎮因離洛陽城遠,地方更為偏僻,隻有幾十家住戶,所以冷清。袁承天翻身入了一戶人家小院,隻見籬笆上攀爬著紫色小花,在夜中顫動,仿佛生命也脆弱,似乎經不起風吹雨打,然而它卻堅強,從不低頭,頑強掙紮,努力要看明日杲杲升起的太陽。大屋之中破敗不堪,一隻大爐子上正煮湯藥。屋左側一個大木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甚是駭人,似乎行將就木。一個女人在煮藥,一個總角女孩在油燈下發怔,小小年紀已知人間艱辛,世間多有可憐的人啊!他們每日都在掙紮,從來無人憐憫,這人世間太多的愁苦已將人的意誌磨去,沒有了少年時豪情萬丈,隻有英雄落寞時的無奈和辛酸!生非容易死不甘,此生身世兩茫茫!隻聽那女人叨叨緒緒,說著惆悵的事,眼中滿是淚水,是這一生辛酸的淚水啊!窮人的天空總是那麽小,容不下太多的苦難!一生的悲哀隻有寄托在來生之中!那女人歎了口氣道:“老天爺為什麽不睜眼,偏偏好人多磨難,惡人榮華富貴到頭?神明你保佑得是好人抑或惡人?為什麽好人到頭來窮困潦倒一生悲?你為什麽不睜眼,看這乾坤世界黑白顛倒,好人無以生存!為什麽不見好人好報,偏見豺狼虎豹行人間?”說罷淚如雨下。

    袁承天見狀亦是心中悲哀!天下還有這麽多的苦難中的人!他們每月奔波,生存艱難,仿佛螻蟻,也在這世間微不足道,可是他們還要頑強生存!因為努力才不甘心,生命的重擔已壓得他們呼息唯艱,茫茫紅塵盡多悲哀!袁承天在她大屋門前放下五兩銀子,轉身而去,也不去拿她院中木架上的衣服,因為心下不忍所以打消那念頭。

    他來到小鎮東頭,隻見一間製衣的裁縫鋪尚未打烊,便向那位裁衣大叔要了兩件衣服,給了銀子,走出來,回頭看小鎮籠罩在陰沉沉的霧氣中,對麵來人似見似不可見,讓人有種悲情的況味。他一路感歎世人艱辛,可是唯獨忘卻了他亦是個可憐人,也有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的悲慘遭遇,亦有被人驅趕詛咒的時候,隻因自己那時身份卑微是個無權無勢無有背景的小乞丐,人人盡可以打殺,因為誰也不會站出來為他伸張正義,因為世間不會有人在乎你!隻因你弱小,所以別人才敢於欺淩你,亦如那世間小草孤苦伶仃,在天地之間仿佛微不足道,淒風苦雨打壓它,大雪飛天要凍死它,秋風野火要燒死它,牡丹和玫瑰蔑視它,要它心死,要它自行滅亡,因為在它們眼中隻有高上的貴胄,而沒有眾生的平等,看世間多是苦難與悲苦!唔呼哀哉!千年以降,猶是如此,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不出,大道難行,天地無私,關愛眾生。是因有心,所以大愛。吾行天地,大道茫茫!

    他再行邙山,這時心境猶自不同,這時沒有敵人追殺,沒有野狼窺伺,所以便不疾不徐,心中升起一種千古淒涼,放眼邙山之塚,多是千古帝王塚,有南唐後主一代詞帝李重光,近代有南明皇帝衣冠塚,有魯王監國衣冠塚,一片淒涼,離離墓上草,在冷的秋風中瑟瑟猶動,仿佛低吟與歌唱,仿佛在為那些逝去的帝王唱挽歌,隻是他們生前雖然榮華富貴,死後難免淒涼,亦是回歸眾生平等,再沒有生前頤指氣使,視他人為無物,上天終究還是公平了一回。袁承天心中如是想,頭頂一輪明月光華照世,俯看眾生,多是關愛,希望世間多些溫暖少些冰冷!可是世間人心如蠱,鬼域心腸,行止惡行,不知悔改,忘了初心。

    他回到石室,隻見燈光渾暗,清心格格麵向裏麵,不知所想。袁承天搬她肩臂,柔聲道:“格格,你要不要也換一下衣服。”他伸左手取衣服,便要放在她麵前。清心格格轉過身來,左手一抬光芒一閃幾枚鐵蒺藜迎麵射至,不容袁承天有閃避機會。這一下出奇意外,實是驚人。袁承天似乎隻有死路一條。他脫口叫道:“你不是清心格格?好奸賊你卻是誰?”這清心格格桀桀冷笑道:“好一個清心格格,叫得我都心動,郎情妾情!隻怕不能如你所能!袁承天,你看我是誰?”隻見她將人皮麵具扯下,落出一張男子的臉,不是別人卻是嶽停風。——原來當初在格格座船之白碧塵將這嶽停風傅傳書屍身雙雙擊入大海,他並未就死,那傅傳書隻是假死,所以兩個人到海中便遊弋開去。那傅傳書因為龜息**假死,身體便不靈便,是以還是嶽停風先行逃去,回歸大陸,一路上便聽人言邙山劍派掌門範衡陽要在九月九日重陽時召開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約,且看今年是誰勝出?他便一路來至這洛陽城住了下來,以待時機。正巧不巧撞見袁承天和清心格格一路上了邙山,而且還誤打誤撞,意外闖入了南明永曆皇帝衣冠塚,這可是武林禁地,江湖傳言凡闖入者殺無赦,因為傳言明亡清興,朱氏一脈在江湖間密秘結社,成立洪武門,秉承先祖洪武大帝朱重八之誌,驅逐韃虜,恢複中華。

    今日晚間他見袁承天種種行為恨之切齒,在他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他卻沒有先祖嶽武穆氣吞山河,濟世為懷的胸襟,卻一味包藏禍心,想著榮華富貴,害人的毒計,不獨有關愛他人的心,與袁承天卻又不同,袁承天一身鐵血丹田,俠肝義膽,笑傲江湖,總是悲天憫人,救助窮苦人,有一顆濟世為懷的心!

    他見鐵蒺藜打中袁承天的肩頭,哈哈笑道:“饒你奸似鬼,今日也吃在下毒蒺藜。”然後又道:“倒也倒也。”袁承天撲通倒地。嶽停風更為得意,又道:“我將你的屍身背到格格麵前,當著她的麵千刀萬剮,讓她對你心心念念,放不下來。”他背起袁承天躍出墓塚,站在穹頂之上,四下一張,不見有人,便躍下高塚,在夜色蒼茫中向山下奔去。

    不一刻到了洛河在一座山窟,隻見窟中斜斜躺著清心格格。她已然無知無覺,定是這嶽停風點了格格穴道,將清心格格搬運至此。油燈忽明忽暗,照著窟中尊石像,正是那地藏王菩薩,相傳過去久遠劫時為一女子,名光目。因欲拯救在地獄受苦的亡母,發誓願救助世間一切的罪苦眾生,最後苦經劫難,終成為佛,始成正覺。但見這尊石像地藏王菩薩,寶相莊嚴,寶冠瓔珞,目含大慈悲,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端坐蓮花座,身在億萬世界中,一派我佛莊嚴,眾生一律平等的形象!嶽停風可不管什麽善惡輪回。他將袁承天撂下,從靴中取出匕首便要動手,想想不對,在此留下痕跡卻是不好,莫如去洛河邊才是。他又將袁承天搭在洛河之邊,又背負清心格格出來,解開她的穴道。

    清心格格悠悠醒來,首先見到袁承天躺在地上,先是一喜;而後又見這嶽停風麵色陰冷,殊無善意,右手提匕首,作勢要殺袁承天,不覺驚呼出聲:“嶽停風你要幹麽?”嶽停風在淒月之下,桀桀冷笑,仿佛噬人的野獸,說道:“格格,今夜我可要殺了你的袁大哥,看你以後還倔強?”清心格格語帶哭腔道:“你為什麽恨袁大哥?”嶽停風又道:“他一樣是英雄忠良之後,我也一樣;可為什麽世人隻記住了他,偏偏視我為無物?難道我嶽停風是死人麽?況且你們人人自以為是,看我不起,以為我不知道?他是袁督師之後,我難道不是嶽武穆之後,一樣盡忠報國,為何天差地別,難道我姓嶽的不如他?”

    清心格格道:“不是世人看你不起,是你德性不足,行為有虧。你先祖何等英雄了得,而你雖然投身我皇帝哥哥,卻心術不正,出賣自己同胞!在我皇帝哥哥眼中最恨此種賣友求榮的無恥小人,不獨我皇帝哥哥有此念頭,便是前代乾隆大帝亦是看那些國破家亡之時不能盡忠報國,反而投敵賣國的人視為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徒,視他們為二臣,便如前代之洪承疇和吳三桂、祖大壽之流。你不也是此種人麽?”嶽停風見清心格格直斥其非,毫不顧及旁人的麵子,不覺惱羞成怒,大聲道:“好,你的袁大哥是英雄好漢,我不是也罷!隻是可惜可憐!”

    清心格格故弄玄虛,說話藏頭掖尾,便怒道:“可惜可憐什麽?”嶽停風又桀桀笑道:“可惜你的袁大哥今夜便要死了,你說不可惜麽?可憐你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失去心上人,豈不痛苦終生,莫如你哀懇我好不好?不要殺你眼中所謂英雄好漢的袁大哥,成不成?幸許我一心軟,便手下容情,斷他一臂,抑或斬他手掌,讓他以後不能習武,行同廢人,隻是這樣尚可保全性命!格格你說好不好?”他說這番分明是消遣二人,不是真心。清心格格氣得無以複加,要出手卻是不能。嶽停風雖解開她穴道,但是手足依舊被製,不能行動。嶽停風見狀,覺得開心之極,拍掌笑道:“格格你惱羞的樣子如花開放,讓人歡喜。”他竟伸手去撫清心格格麵龐。清心格格怒道:“拿開!你這個無恥的奸賊!下流的胚子!”

    這一句話可捅到嶽停風痛處,他虎吼一聲,“好,我是下流胚子!今兒非做無恥的事讓你看看。”他分筋錯手要扯格格衣服。格格拚命紮掙,奈何力有不逮,衣服滑落玉肩。隻見肌膚如雪,肩臂在月光發出白光。嶽停風見了,又要動手。忽然這時袁承天醒轉,喝道:“你這無恥奸賊還不住手?如果官家知道你不怕犯忤逆亂上之罪,誅滅九族?”嶽停風見他醒轉,走過來踢了他一腳,因為他用牛筋繩索綁住袁承天,所以他不得動彈,此時毒性稍去,雖然也痛也無關性命。

    嶽停風道:“此時洛水之畔,隻你我和格格三人,待我殺了你們二人,又能怎樣。誰也不知!可笑的是你這位大英雄便這樣死了,未免糟蹋了英雄兩個字了!如此無能也能稱英雄?那麽世間豈不人人都可自稱英雄?”他說這話仿佛看他們是死人。他本不是憐香惜玉之人,說得出做得到。袁承天後背發涼,心中隱痛,自己死倒無所謂,隻是連累了清心格格,自己可是罪大莫焉,百死難贖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