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還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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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回來之後,爺爺就沒怎麽出過門,除非是出去看病,被幾個人架到車上,聲勢挺大的出發,再聲勢不小的回來,每次都沒有什麽明顯的恢複。出去看病的頻率就越來越少了,家裏的藥片越來越多了。從各方聽來的偏方,從不同人口中聽來的能治這種毛病的人,宋召華都帶著父親去看過,吃了無數的藥,十字路口燒的紙灰也越來越多,奶奶也使盡了渾身解數,用她受用一生的儀式來給爺爺增幾分福,增幾分恢複的可能。帶回來的拐杖,就那麽放在寢室門後麵,爺爺沒動過,動過宋向文也沒看到。劉二姐說“他太重了,那麽高,一米八的個子,快二百斤的體重了,腿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光一副拐杖,怎麽可能把他支起來,他手上也沒有那麽大力氣,上了年紀了,安心在炕上躺著吧。”那副拐杖,宋向文常常去奶奶家拿著玩,他的腿有勁,手也有勁,就是身高不太夠,胳膊架不住最高的地方,就隻能夾著中間的位置,倒是也挺好玩的。爺爺在屋裏,奶奶是不管的,當爸爸媽媽看到的時候,就訓斥他幾句,他就灰溜溜放回去,再回到門檻上,把毛毛叫過來,摸摸它的頭。
正月十六,宋向文和宋婷開學了,宋向文就不怎麽知道家裏的事情了,白天不在家,該是錯過了許多八卦新聞。他挺喜歡聽人說的,說街坊四鄰的事兒,誰家的喜事糗事他都聽,尤其今年更多,自己能聽到自己家的事情,本來他一個小孩子,大人是不會跟他過多的說什麽的,他就隻能自己伸著耳朵,在爸媽吃飯的時候聽去一兩句,幾句幾句的,連成一個故事。回了家,他也不怎麽去奶奶家,宋向文一回家就寫作業,寫個半個小時左右,電視上的動物世界就該開播了。他就坐在炕沿上,拿著遙控器,就那麽坐著,一動不動的看。看完了,就該吃晚飯,吃了晚飯,就該睡覺了。除了上學沒什麽時間之外,劉二姐也告訴宋向文,現在爺爺身體不好,不要一直過去晃悠,讓爺爺心煩,宋向文去的頻率就少了。
有幾天,他發現每次他回家的時候,奶奶家的小院門都關著,關著一次兩次是正常的,奶奶會上街上的診所給自己量血壓給自己買點藥。宋向文小的時候就經常跟著奶奶去街上的衛生室,奶奶有高血壓,會定期去量一下,買點降壓藥,或者是出了衛生室,去超市,買上些用的吃的。但是已經得三天了,總不能每天都趕上這個時候出去上街吧。晚上吃飯的時候,宋向文就問劉二姐怎麽了,宋召華本來就不愛說話,如果劉二姐不主動提起來什麽話頭,宋召華就從來不會主動說,該是他現在壓力太大,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後來等到姐弟倆都長大了,爸爸的話才慢慢多了,那時候家裏的光景已經過的不錯了。劉二姐說“你二姑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說是西邊屯子有個老頭,會下針,就有人偏癱,讓那個老頭一個月紮好了,現在還能下地幹活。這不是,那天你二姑父問他幹兄弟借了輛麵包車,來了,拉著恁爺爺跟恁奶奶去了,現在就住在那個屯子,老頭就去跟他紮針,你奶奶就在那裏伺候你爺爺,順便給老頭家裏煮煮牛食,老頭家裏養牛。”宋向文不解“怎麽還住在人家家裏?”劉二姐回答“沒住人家家裏,是那個人家不住的一個小破屋,就暫時在那收拾收拾住著,要不每天開車跑過去?”
宋向文這才知道爺爺奶奶到底去了哪裏,家裏的幾隻母雞,劉二姐每天過去喂,小狗毛毛被抱上麵包車,跟著爺爺奶奶一起去了針灸的地方住下了,作伴,也看家。奶奶很喜歡小狗,小狗病了她都抱著去街上的獸醫站看,在農村裏,獸醫站大多看的是牛羊豬,這些能給家庭賺錢的牲畜,哪怕是一隻雞,一隻鴨都很少會去獸醫站花錢,說不定花的錢比個雞都貴。奶奶抱著小狗去,劉二姐就很不理解“人都吃不好,還惦記著狗的。”也許村子裏麵看到這場景的人也會在背後嚼舌根,嚼舌根的時候說著宋立典家婆媳關係不和,說著他家生活過得不好,還帶著狗天天跑獸醫站。一次去的時候,就說一次,但是兩次被人看到了,那就會被說天天去了,村子裏就是這樣,為了讓自己說出口的話更加引人感興趣,說話的人會進行一些加工。
家裏出了再大的事情,都跟這個孩子沒什麽太大的關係,宋向文還是跟平日裏一般上學放學,在學校裏玩的時候也並沒有因為爺爺偏癱還在別的村子治病而顯得悶悶不樂,反而跟同學越來越熟絡,玩的挺開心的。爺爺在大集上的固定攤位,是不用花錢租的,那個時候大集的承包權在村子裏,宋莊的人去賣點自家種的瓜果蔬菜是不花錢的。不花錢,攤位就不受保護,誰搶到就是誰的,宋立典跟攤子左邊的商販關係不錯,入了冬菜少,他不去的時候就暫時把攤子借給了那人,也算讓他幫忙看著。宋向文有時候趕上大集的中午往家走,穿過大集,就能看到那個人,把他的電動車停在了爺爺的攤子上,小販並不知道,爺爺以後不會來趕集了。趕上了周末,爸爸是經常去看爺爺奶奶的,給他們送點吃的,買點日用品,借宿在別人家,怎麽說也是個情分,也是要還的,宋召華每次去就買上兩盒煙,騎著摩托車就去了。一個周末,宋召華又要去那邊,宋向文吵著去,宋召華是不願意孩子去的,小破屋子裏麵就幾個簡單的家具,還是在別人家住著,帶著孩子去他自己招呼不過來,而且宋向文好像記得宋召華跟劉二姐說最近奶奶要幹什麽事兒。宋向文在家無聊啊,他想去看看爺爺奶奶,反正就當玩了,劉二姐同意他去,劉二姐告訴宋召華“恁爹現在在炕上躺著下不來炕,他個孫子去看看爺爺天經地義的,你就帶著他去,正好我也去看看唄。”轉天宋召華就帶著宋向文和劉二姐,騎著摩托車,一路就過去了。
地方在在一個村子裏麵,水泥路,還不如宋莊村子裏麵的路好走,彎彎繞繞的,車子在一個生鏽的黑色鐵門麵前停下來。低矮的紅磚牆,有幾處地方已經掉了磚頭,蹺蹺腳能看到院子裏麵,院子裏麵出了一條鋪砌了些鵝卵石的路之外全都是泥巴空地,一看就是專門用來種菜的,老院子不住人,種上菜一家人吃,是很正常的。總共就三間屋子,炕在最東邊的一間,屋子很矮,很小,牆上沾著報紙,電線都有些包漿了,黑乎乎的看上去很黏。屋子裏麵除了電燈就沒有電器了,一個破解的四方桌子,兩把椅子,別無他物。
宋向文去的時候,那個人已經給爺爺下上針了,爺爺身體向著窗戶側躺,身體上密密麻麻的紮著針,頭上也有,看著挺嚇人的。宋向文去的時候,奶奶說剛給爺爺紮上十分鍾,要等一會兒再過來取下來,爺爺不能動,沒說話,就筆直的躺著,臉朝裏麵。宋向文看背影看不見臉,就跑到屋子外麵,站在窗戶前翹著腳往裏看,窗戶的窗框是木頭的,年月久了,木頭發脆,用手捏一下能帶下來不少木頭碎屑,玻璃模糊的不行,看不清楚爺爺的臉。劉二姐在屋子裏麵喊宋向文“別在那趴著了,讓你爺爺睡一會吧。”說罷就走出了屋門口,跨過很矮小的門檻,招呼著宋向文去附近的小賣部看看,有沒有什麽好吃的買一些。劉二姐是不喜歡跟公公婆婆待在一起的,她覺得尷尬,心裏麵不喜歡,但是麵子上還是要過得去,實在呆不住,就喊著宋向文出門,眼不見心不煩吧。
劉二姐帶著宋向文從門口的土路向東走,走過了一條胡同,就踩到了水泥地。農村的胡同絕大多數都是泥巴路的,隻有胡同之間的街道會用水泥路鋪砌。劉二姐聽說過這個村子不假,但是也沒有來過這個村子,村子裏麵哪裏有小賣部,她也不知道,就帶著宋向文向著東邊走,向著馬路的方向走。在東邊的小賣部裏麵,劉二姐挑挑選選,大都是村子裏麵小賣部差不多的東西,沒什麽新意,在這裏買到不如回家買,但是都來了,老板娘跟在後麵看著,再說趁這個時候也給孩子買點零食,這些天忙活宋向文爺爺的事情,孩子沒吃什麽零食。劉二姐拿了兩袋火腿腸,跟經營小賣店的婦人說“俺們從宋莊過來,俺公公,腿不太好,上這裏來針針,說是挺好的不是?”婦人應著“就是,他家裏挺會弄這個毛病的,很多外村的,甚至是市裏麵的都有來的。”說了幾句,劉二姐付錢了,付錢的時候又說起了一個話頭“算算這兩包火腿腸吧,我這是給孩子買一包,給公公買一包,我對他們倆都一樣,反正俺兒子吃什麽吧,我就給公公吃什麽,咱不能二樣對他們是不是?”婦人還是應和著“就是就是,就不能二樣對他們。”
回了小屋,爺爺的針已經被拔下來了,那個會針灸的人已經走了,廚房裏麵多了一桶土豆子,奶奶說是剛才那個人拎過來的,讓她煮熟,他要喂牛用的。宋向文把一袋火腿腸給放到了炕上,爺爺這個時候已經平躺著了,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針灸還讓人犯困啊?”宋向文心裏想著,往院子裏麵走, 他要跟著爸爸回去了,爸爸已經把今天的事情安頓完了,買的兩盒煙給了那個人,明後天再過來。
後來,宋向文又跟著爸爸來了兩次。頭一次來,宋向文在針灸的屋子後麵的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張四方桌,上麵擺滿了菜肴,還放了酒。紅布扣在桌子上,桌子後麵有個香爐子,裏麵有燒完的香灰。方桌三麵,有三個凳子,擺放整齊。整張桌子處在一個水泥路和土路交叉的十字路口處,放在路口的正中間,路過不去大車了,隻能從兩邊經過摩托車電動車。宋向文跑過去看了那裏的菜肴,什麽好吃的都有,跟過年似的,雞鴨魚肉,挺新鮮的,看上去是剛做出來不久。爸爸不讓宋向文動,不讓他吃,讓他快回小院子,他怕宋向文管不住嘴,就把他叫進院子裏麵。
在院子裏玩的時候,宋向文聽到奶奶跟爸爸說了幾句話。奶奶說“昨天中午,來了個騎摩托車的,吃了點火腿,吃了點魚,還喝了一杯酒。昨天下午,來了個小孩,吃了一個雞腿,再就沒看到了,上麵也少了些東西,我也沒仔細盤算。”爸爸嗯了一聲,沒有回話。劉二姐告訴宋向文,這也是奶奶的一種幫爺爺恢複健康的方法。劉二姐跟宋向文說的年份太長了,宋向文記不太清,大概就是擺上這麽一桌子,來往的人都來吃,來吃就會給爺爺增添福氣,就能幫助爺爺早日恢複健康。擺了幾天宋向文就不知道了,那一次他跟著爸爸回家之後,再回去的時候,桌子就沒了,可能是被人吃完了,也可能是食物都不太新鮮了。宋向文在奶奶爺爺暫時住的房子裏麵沒有看到一丁點的剩菜,在家裏宋向文也沒見飯桌上有剩菜。擺完了酒席,奶奶能用的最後的方法也大概用完了,從那之後,奶奶再也沒有嚐試過其他的辦法去給爺爺乞求健康了。奶奶從那之後,在麵對宋向文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多了,柔和了許多。
第二次的時候,宋召華騎著摩托車帶著宋向文過去後,就騎著車出門了,去辦什麽事情。老屋子裏麵就剩下爺爺奶奶和宋向文,爺爺不愛說話,平躺著,看著頂棚,宋向文也順著視線看看頂棚,沒啥可看的,烏漆嘛黑的都髒了。奶奶說“我帶你去磚廠看看吧。”
這個村子旁邊是一個磚廠,宋向文不知道,奶奶卻已經去過了好多次,都是在伺候爺爺無聊的時候,沿著路溜達,就溜達到了那裏。宋向文第一次去,奶奶帶著他,宋向文在前麵跑,走兩步就回頭問“哪裏是?到了沒?”奶奶把手背在後麵,臉上帶著笑容,囑咐宋向文慢點快到了。
磚廠有幾個帳篷,還有一個巨大特別高的煙囪,但是宋向文他們是在午飯時間去的,並沒有看到什麽人。奶奶說這個時節本來人就不多的,夏天的時候人多,大概是奶奶本來就來過這裏,隻不過宋向文不知道罷了。磚廠的空地上,擺放著不少磚塊,是蓋房子都會用的大紅磚,特別新,碼的特別整齊,要不是搬不動,宋向文想把它們全都帶回家,當積木玩。磚廠旁邊就是一條河,奶奶說這條河就是宋莊的東河,彎彎繞繞的,經過了好幾個村子,誰也不知道源頭在哪,終點在哪。
那次之後,宋向文就沒去過那個地方了。過了些日子,爺爺回來了,奶奶也回來了,小狗毛毛也回來了。爺爺還是被駕著進了屋子,架到了炕上,奶奶背著她的小布包,裏麵裝著衣服。毛毛回到了它久違的窩,在進屋門的門口,是爺爺給他搭的。老母雞喂的很棒,下了好多雞蛋了,都吃不完了,放在奶奶家飯櫥裏麵裝雞蛋的小盆裏麵。灶台上有些落灰,炕上也是,桌子上也是,奶奶說屋子是不能不住人的,不住人的房子壞的快,隻要有人在裏麵住,房子就有靈性,就整潔。一個月過去了,房子真的破敗了一些,雜草有些毛尖,綠油油的。隻是這樣的光景,爺爺再也看不到了,哪怕是隔著一個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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