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該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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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向文開學了,天氣也在一天天的回暖,春天的草木逐漸發芽,冬日裏睡覺的動物漸次蘇醒。宋向文小的時候總是記得,有好幾年,到了春天天氣稍微暖和但是還沒達到令人完全舒適的狀態時,新聞上或者爸媽老師的口中都會聽到看到三個字--禽流感。宋向文知道什麽是流感,流感就是流行性感冒,這個範老師是給他們解釋過的,在二年級的時候曾經班級裏麵絕大多數的孩子都得了流感,為此他們整個班級曾經放假兩天,宋向文印象深刻,因為他沒有感冒,在家裏狠狠玩了兩天。但是禽流感,宋向文就捉摸不透了,禽是什麽意思,宋召華說是家禽,什麽是家禽,雞鴨鵝都是家禽。宋向文懂了,禽流感,就是雞鴨鵝感冒了。宋召華跟他說“差不多吧,就是雞鴨鵝感冒了,然後傳染給人了,人也就感冒了,這種感冒很厲害。”宋召華說禽流感的時候,養雞養鴨的專業戶都得把雞鴨鵝殺了,防止它們得病,得有人穿著包著全身的白色衣服,背著噴霧器去裏麵消毒,管理的特別嚴格。
    而這一年的春天,正是二姑家裏進了許多雞崽子的春天,二姑家年前就從大雞場買來了好多的雞崽子,還又找了一排房子作為雞場,二姑想大幹一番,不管怎麽說,雖然去年他們是在夏天有些虧損,但是雞的價格隨著年關將至越來越貴了,他們掙了不少聽宋召華說。宋召華還跟劉二姐說“要不咱們去東河邊的雞場租兩間房子也養雞。”劉二姐拒絕了,劉二姐說“幹點什麽不好,你會養雞?你會做買賣,咱們倆這點手藝,就種點地就行了。”宋召華是很有想法的,這一點宋向文是看得到的,自己的爸爸好像什麽都懂,什麽都能給自己解釋,很多時候也會跟劉二姐說想做一些這樣那樣的買賣,但是也隻局限於說說了,爸爸不愛動手,動動嘴皮子倒是簡單,而且,爸爸隻在家裏說,從不讓外人知道。
    禽流感的防治工作順風來到了魯省,來到了青市,來到了宋向文家居住的小縣城,最後到了二姑家的養雞場。宋向文是不知道的,他要上學,回家出門跟程鴻孫奧一起玩,回了家吃上飯就看電視,看完就睡覺,雙耳不聞其他事了,隻能夠在餐桌上,看電視的間隙聽爸媽之間的對話來了解親戚家的、街坊四鄰家的事情。二姑家的雞場倒閉了,青市下來了政策,有隱患的雞場全部都要關閉,二姑家的雞場,本就是自己隨便找了個磚瓦房開起來的,沒有防疫合格的證明,沒有工商局的檢測,沒有政策的認可,典型的三無養雞場。這樣的養雞場,還臨近著河流,說不好病毒順著河流就擴散了,關閉的雞場首選的就是二姑家這種不合規的雞場。後來聽劉二姐說,二姑家的小雞都被處理掉了,怎麽處理的,大概是燒了吧,病毒深埋地底下也不放心,市裏麵防疫站的人還專門去二姑家的雞場消毒,二姑家的雞場自那天開始就一隻雞也沒有了。
    如果二姑家的廠子是正規的,是合法的,是能夠獲得政府的補償的,多多少少的無所謂,肯定不至於讓他們賠一個血本無歸,但是悲催就悲催在二姑家什麽都不合規。二姑二姑父兩個人連健康證明都沒有,所以,政府能夠出力給他們把雞場處理幹淨沒罰款就已經很不錯了。
    二姑家的養雞場垮了,租的兩排磚瓦房給退了,買的雞籠子原本是可以當成雞籠賣出去的,但是到這個時候沒人敢買,就隻能當成廢鐵賣了。上集賣雞的設備,在二姑父家用塑料薄膜套起來,躲過了清掃。堆在院牆裏麵的飼料,低價拋售了,放著也是爛掉,能回一點血就回一點。在二姑家裏得到消息知道政府要處理他們家的雞場時,兩個人在短短幾天時間之內動用了所有能夠聯係到的人脈,用低價賣給人家幾隻雞崽子,那時候的雞崽子還沒長大,不可能按照出欄的雞價格進行出售,而且政府也不讓。宋向文的奶奶從閨女家帶回來了幾隻小母雞,母雞在雞場裏麵是很少的,二姑家養的大部分是吃肉的小公雞,奶奶要把它們當作日後下蛋的中堅力量。二姑打電話問過宋召華問他家裏養不養,劉二姐給推辭了,他們倆上班已經夠累了,養這些東西太埋汰了也太費時間了。
    劉二姐不關心二姑家的雞場倒閉不倒閉,跟她沒關係,掙的錢不歸她賠了錢也不賠自己家的。她擔心的,是她家會不會賴賬,年前宋召華騎著摩托車回家,臘月二十九了,劉二姐從心裏真的不想跟他叨叨,快過年了,她不想上火,就自己壓在心裏,等著看看是不是真的能過年還上。好了,現在劉二姐知道,她家的雞場倒閉了,賠了個叮當響還欠著一屁股債,劉二姐忍不了了,她一定要把自己的錢要回來,劉二姐在心裏想的是,她這個妯娌,說不好還真能把自己借出去的玉米粒和錢給不認賬了。那個時候宋召華也沒寫假條,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本來說的好好的去年就該還了,拖到過年又說今年還,今年倒閉了,又不知道什麽時候了。晚飯的餐桌,就是家庭會議,開會的是宋召華和劉二姐,會議記錄的是宋向文,宋婷在家的時候也跟宋向文一起挺熱鬧,他們倆姐弟插不上嘴。劉二姐坐北朝南坐在馬紮上,對右邊的宋召華下達了要賬的命令,讓宋召華擇日去他二姐家,無論如何,哪怕是讓她們家砸鍋賣鐵也得把自己的錢要回來。宋召華在二姐家向自己家借錢的時候,就在劉二姐麵前說二姐家的好話,說他二姐腰不好,不容易,現在好不容易他二姐夫終於要找點事情做了,真的很想幫幫她。現在他姐姐不還錢了,自己在家裏就更加抬不起頭來了,劉二姐說什麽是什麽唄,又要把自己推到前麵做個壞人了。宋召華是這麽想的,但是可不敢這麽說,他如果說一句“好好好,好人你來做,又讓我去當壞人。”他能想象劉二姐會說什麽話,“什麽叫我當好人你當壞人,你二姐來借錢的時候你那個樣你忘了是不是,是誰非要借出去的,是誰拍著胸脯打包票說肯定能還的上的,我當好人,是你先當的好人,現在要不回來你賴我?是我要借的?”宋召華就憋住這句話,答應劉二姐過兩天建築隊沒什麽活,就去他姐姐家要錢。
    宋召華還沒來得及去,宋向文的二姑先來了宋向文家。那天是周六,宋向文和宋婷都在家裏休息,宋召華和劉二姐是沒有周末可言的,他們基本上全年無休,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尋找工作的路上,所以家裏隻有宋向文和宋婷兩個人。上午十點鍾,姐弟兩個人在家裏看電視,關上的大紅鐵門被打開了,透過玻璃宋向文看出去,沒有人,沒有人門是怎麽開的呢?宋向文想應該是宋召華或者劉二姐回來了,因為他們兩個人一個騎著摩托車一個騎著自行車,回家進門的時候要先把車停下下來開門再推著車進門。過會兒之後,二姑抱著一箱白酒搖搖晃晃的進來了,二姑腰不好,腿好像也受了點影響,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不穩定。宋婷嘟囔一句“咱二姑來幹什麽。”宋向文也懵,二姑過年過節都不上門的,隻有姑姑家的姐姐會騎著電動車來,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二姑怎麽還帶著禮物來了,這是要幹什麽。心裏是疑惑,但是麵子上的禮數要做的周全。姐弟倆出了房門,一人一聲叫著二姑,把著房門讓抱著東西的二姑進來。
    進來的二姑跟宋婷說“誒呀,平常都見不到你,奧我知道了,今天是星期六是不是,你們這是放假了。”宋婷就“嗯嗯”的回答,兩個孩子跟兩個姑姑都不熟悉,而且在家裏聽劉二姐說的話難免會在心裏有些戒備,不可能在獨處的時候真正的放得開。姑姑說渴了,拿起地上的暖瓶讓宋婷給她找個杯子倒點水喝,暖瓶裏是沒有水的,宋婷會在中午劉二姐和宋召華回家之前燒水,因為爸爸愛喝茶葉,熱水才能衝泡開,太早燒上容易涼,而且宋婷也懶,好不容易休息,先看看電視劇,再幹這些工作。那個時候宋向文家喝的是下街賣的水,村裏麵給每家每戶通了水龍頭,但是水龍頭裏的水不好喝,太硬了,一點都不甜。有的人家會買個飲水機,從街上的小賣部買大桶水,還有一些人家像宋向文家一樣,買下街賣的水。賣水的人會開著一輛輕型卡車,車鬥放上兩個大水桶,每個大水桶四四方方的能裝很多水,這些水是他們跑到水廠裏麵或者是其他一些地方買來的,水質好,口感好,發甜。買回來之後就開著車挨著村子轉悠,配備一個喇叭,放著《世上隻有媽媽好》,好像所有賣水的都放這首曲子,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宋婷從水桶裏倒了一些涼水在被子裏,買來的水宋向文經常這麽喝,不怕有蟲子,也不怕拉肚子,宋婷本來想燒熱,二姑說渴的厲害,說是抱著箱子從大街上走過來累得要命喝點涼水就行。喝完水,二姑問宋婷“你爸爸不在家嗎?”宋婷告訴她宋召華今天跟著建築隊下村子給別人蓋房子去了,要晚上才能回來,中午不回來。宋向文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靈光一閃,他突然就知道二姑來幹什麽的了,一定是借錢的,帶著禮品,問宋召華在不在,顯然是要說大人說的事情,而且不找劉二姐,她知道劉二姐是不會借錢給她的,就隻能找爸爸了。知道宋召華不在,二姑沒坐下就走了,說要去奶奶家看看。
    中午劉二姐回家吃飯,看到一箱子白酒,問起來是怎麽回事,宋婷就跟劉二姐如實地說了上午二姑來問了什麽,還說“我覺得是來借錢的,恁兒子也是這麽想的。”劉二姐說“就是,還能是幹什麽,她就會借錢,兩個人什麽本事都沒有,學著別人做買賣,賠的什麽不剩還欠著一屁股饑荒,欠咱們的錢多久了還不還給我們,還來借錢,想什麽,叫你爸爸找個時間快給她把酒送回去吧,咱不要她家的東西,趕緊把錢還給我。”劉二姐臉上皺到一起,滿臉的鄙夷,好像二姑就站在她的麵前,她在揭老底一般的怒批二姑。
    後來,過了多少年了,錢還是沒要回來,基本上每年過年的時候宋召華都會騎著摩托車去張家莊,但是每年的答複都是“家裏錢不寬敞,拿去幹了什麽什麽什麽。”二姑家真有想法,宋向文是這麽想的,不是在做買賣,就是在做買賣的路上。要了幾年沒要出來之後,二姑家不養雞了,花了大價錢包了好幾十畝地,雇人種土豆,成了包地公,宋向文又覺得二姑家要發財了,包地掙錢,他們村子裏麵的有錢人都是包地的,都是大規模種植的。可惜,老天爺像是跟二姑父和二姑對著幹,包地三年,土豆價格持續低迷,六十畝地,又把他們賠光了,包地之前,二姑來問宋召華借錢買化肥,宋召華不敢答應了,劉二姐鐵了心不借,二姑又吃了閉門羹。包地失敗之後,二姑父老實了,去找了個廠子上班,宋向文上高中那幾年,沒有闖蕩什麽。高二,宋向文家要在市裏麵買樓房,劉二姐對宋召華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她家總該有那些錢了吧,我不要利息行不行,讓她把本金還給我行不行,你就說咱家帶買房子錢不夠了,無論如何得讓她給咱們。”劉二姐都快要崩潰了,大幾千的錢怎麽欠的這麽心安理得。宋向文上高中的時候宋召華已經不騎摩托車了,大姨夫的建築隊解散了,宋召華找了一個廠子上班,買了一輛電動三輪,不燒油,裝東西還多,比摩托車好。
    宋召華騎著綠色的電動三輪又來了二姐家,二姐夫在廠子裏,二姐腰不好自己在家裏,宋召華是個要債的,二姐反倒先急了“才幾個錢就要要要,要幾年了,你先回去,我讓他從廠子裏麵預支出來給你送過去行不行。”“可以。”當然可以,她隻要還錢,怎麽都行,劉二姐說“幾千塊錢都要預支,家裏幾千都拿不出來了已經,誰家的日子能夠過成這個樣子?”
    宋召華回了家,跟劉二姐這麽一說,兩個人都覺得總該還錢了吧,欠錢的都氣成那個樣子了,誰能受這個委屈呢?他們想錯了,二姑說好的上門還錢從此石沉大海,劉二姐和宋召華把房子的錢交了七七八八了,積攢了好些年的錢,一下子全拿出來買了房子,全款買的,沒貸款,在村子裏這樣子算是厲害了。但是那幾千塊,二姑家就是沒給,宋召華又去了一次,二姑跟他說“召華,你就可憐可憐我們,你給我們點時間,我們明年肯定還給你,好不好。”
    這筆錢,劉二姐也慢慢接受了,“全當扔了算了,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劉二姐覺得,都是親兄弟姐妹,還能因為點錢告上法庭?那還讓不讓他姐姐做人了,讓不讓他們家在張家莊這個村子裏麵混了,劉二姐想了無數個晚上,失眠了無數次,輾轉法測,大半夜的睜著眼睛看著天上的大月亮在心裏糾結,在心裏生氣。
    “無所謂了,就這樣吧。”在宋向文大四的春節,劉二姐在包餃子的時候又提起一嘴,沒有一點情緒上的波動,就說了句“無所謂了,就這樣吧。”
    這樣,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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