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趁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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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小學二年級,宋向文學了這首古詩。什麽是紙鳶?語文老師告訴他們,紙鳶就是風箏。
    風箏是什麽?大概是見過的,在電視劇裏見過。宋向文在學到這首詩之前,還真的沒有放過風箏,也沒有見過身邊的朋友放風箏。他們這些農村的孩子,本來田野裏是最適合在早春時節放風箏的,但是宋向文卻沒有在田埂的土地上見過。
    大概孩子們都對風箏沒什麽興趣吧。
    宋向文有興趣。書本上的彩色圖畫,好些個小孩子,站在草坡上,草地綠油油,零星長出來幾朵花,開在草地上,比小草高上十幾二十厘米,和草一起,隨風略微傾斜。
    幾個孩子,有的坐在地上,有的站著。草地上鋪上了一張毯子,上麵擺滿了零食水果。語文老師是個大老粗,他說這些孩子在草地上吃東西,叫做野餐,沒什麽勁頭。他說:“在外麵就著風吃東西,怎麽著,容易什麽?哎對,容易拉肚子,你們別出去吃東西知道了吧。”
    站著的幾個孩子,人手裏麵一個線車,連著長長的白色長繩,連接著飛在天上的風箏。
    那些大多都是燕子形狀的,風箏後麵裁剪出燕尾,還有的是菱形的,後麵帶著長長的尾帶,隨風飄蕩。
    孩子們臉上,掛著笑,不像是肚子疼,肯定是玩的很開心。
    學這篇詩句的時候,正是早春的時候,編排課本的老師,在這裏也用了心。
    語文老師說:“這個季節,就是放風箏的時候,因為,風大,能把風箏吹起來,風箏,就是要乘著風,才能飛上天的。咱們同學,晚上回家,做完作業,就可以出去看看,或者自己買一個風箏,去放一下看看。”
    當天晚上,宋向文就問在廚房灶台前麵燒火的宋召華,“爸爸,你知不知道風箏。”
    宋召華戴著在工地上幹活戴著的帽子,一隻手拿著燒火棍往裏麵推柴火,聽到宋向文,臉上自豪的說,“當然了,我肯定見過風箏了。”
    宋向文更好奇了,他怎麽沒見過爸爸就見過了,“你什麽時候見到的,你玩過嗎?”宋向文站在灶台旁邊,看著宋召華的臉急不可耐。
    宋召華坐直了身子,稍微伸展了一下後背,稍微想了一會兒,“嗯,我們小時候就玩,但是那個時候都是自己做的,都沒有去買的。去找點胡窗戶的紙,那樣的紙沾過油,結實。然後呢,去從家裏弄點米,最好是糯米吧,找點樹枝,弄直,把紙卷著樹枝,做成個風箏的樣子。然後,再找點線,拴住了,就拿到田埂上麵,拽著繩子的一頭,使勁迎著風跑,一邊跑,一邊鬆開繩子,慢慢,它就飛上去了。”
    宋向文被爸爸的幾句話給說傻了,宋召華滿臉驕傲,掛著笑,一邊說,一邊還用手在比劃著拽著繩子跑的場景和做風箏的步驟。宋向文看到宋召華的眼睛裏麵,閃閃發光,有一隻來自童年的風箏,正在他的眼睛裏飛,飛過田埂,飛過鐵道,飛向天空,飛去遠方。
    過了一會兒,宋向文竟然有些難過,他沒有玩過風箏,沒見過別人玩,不知道多好玩,聽爸爸說,肯定是很好玩的。
    宋召華添了一把火進去,用棍子戳了戳,抬抬頭跟宋向文說,“等我,給你買個回來,你放放試試。”
    宋向文可高興了,那幾天,每天都盼著爸爸回家的時候,帶回來一個風箏,大大的,他就去爺爺的果園那裏放!
    可是,爸爸好像被工作忙的忘記了。宋向文等了幾天,都沒見到爸爸帶回家的風箏,慢慢地,宋向文就不想了。初春的風漸漸止住了,他的盼望的心也慢慢止住了。
    今年,他四年級,放完了清明節,還是初春的時節。風還是不小的,宋向文穿著外套都不敢拉開拉鏈,風一吹,衣服就容易亂飛,拽回來不容易。
    但是今年他的腦子裏麵,倒是沒有多少風箏的位置,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劉立傑家裏的電腦,他今年,想要一台電腦,騰不出地方來想風箏。這一天天的,咋就這麽饞,啥都想要,怪煩,每天想的差點都吃不下飯了,要不是劉二姐做飯好吃,宋向文肯定就餓瘦了。
    從姐姐的學校回來,四月下旬,風漸漸小了,不像前些日子那樣每天都刮,無論是陰雨天還是大晴天,風或大或小,都在吹著,不冷不熱,就是有的時候有些大。
    看完姐姐回來的那天下午,宋向文趴在炕上糊弄完作業,站起身,隻覺得哪哪都疼,尤其是兩個胳膊,長時間支撐在炕上,肩膀頭子抬起來的時候一陣酸痛。
    宋向文趴在炕上的時候早就忍不住了,好幾次都趴下身子,頭枕著左邊胳膊,右邊胳膊還在刷刷寫字。
    宋向文一邊寫一邊就在心裏麵懷疑,為什麽陳屯小學的老師都要布置這麽多的作業,難道周六周末不是放假嗎?
    尤其是英語老師,一個單元二十三十個單詞,一個周末布置兩個單元單詞“五加五”。所謂“五加五”,就是在英語作業本上,寫上五遍英語,再寫上五遍漢語意思。兩個單元加起來五十個單詞,寫完了英語作業,得寫二百五十個單詞,二百五十個漢語意思。如果平均下來一個英語單詞對應的漢語兩個字,寫完了作業就得五百個字,真要命。
    寫完了作業,劉二姐在院子裏麵乒乒乓乓的收拾,把弄亂的工具放到一起,用笤帚掃掃天井,看看天井空著的土地上麵種下的菜長得咋樣了。
    宋向文跳下炕去,先去給爺爺倒了尿,再問問爺爺要不要大便,他才敢出門。
    自從劉二姐讓宋向文幫著宋召華照顧爺爺之後,宋向文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不怎麽敢出門了,每次出門之前,都要去爺爺的那個小屋子,看看尿壺是不是滿了,滿了就倒掉,問問爺爺要不要大便,爺爺說不用的時候,他再鎖上門出門玩。
    劉二姐在家,伺候公公總是不方便的,這種事情,宋向文得放在心上。
    劉二姐在家,宋向文不敢長時間在外麵玩。
    爸媽不在家的時候,宋向文鎖上門,出去玩,一玩一個下午,心裏麵自在的很,也沒什麽擔心的,就是要時常想著爺爺。
    爸媽在家的時候,就不可能那麽自在了,尤其是劉二姐在家的時候。
    劉二姐對宋向文的學習是很看重的,劉二姐沒什麽文化,但是對於孩子,是一定要有文化的。宋向文在家裏看電視的時候,就要分出精力來,看看劉二姐的表情,聽聽說話的語氣,如果不太對勁的話,就得趕緊關上電視,拿出書來,裝模做樣地看。
    如果是出去玩的話,兩三個小時就得回家,要不回家之後劉二姐就不高興了。就會說宋向文就知道出去玩,在家裏也不學習,家裏的活也不幫著幹,地不掃,玻璃不擦,碗不刷,就知道出去玩。
    宋召華倒是比較寬鬆,宋向文出去玩就玩,回來就回來,宋召華不怎麽管,家裏的活,宋召華慢吞吞的幹,也不著急。
    宋向文家,全家的心事都壓在劉二姐心頭。宋向文就總是覺得,劉二姐總有想不完的心事,總有幹不完的活。
    傍晚的時候,宋向文早早的回家了,雖然距離爸爸回來和晚上吃飯還有一段時間,但是在家裏的話,劉二姐能稍微放心一些。反正在外麵也沒有玩下去的心思了,不如早點回來。
    在屋子裏開燈坐著,也不敢打開電視看,偶爾去廚房裏麵看看劉二姐在忙什麽,跟母親說兩句話,再到院子裏溜達一圈,看看種的小菜,看看天空看看樹,就是不看書。
    磨磨蹭蹭到了六點多鍾,天色漸漸黑了,宋召華回來了。
    在家裏百無聊賴了一個小時,宋向文敢開電視了,他忍不住的,六點鍾他最喜歡的科教頻道就要放節目了,他一定要看的。
    等到宋召華的濟南輕騎125距離家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宋向文就已經從那在他耳朵裏麵獨具特色的摩托車聲音聽出來是爸爸回來了。
    宋向文坐在炕上,看著電視,向著在廚房裏做飯的劉二姐說,“媽,俺爸爸回來了。”
    劉二姐回答一聲:“你聽見了?”
    宋向文回:“聽見了。”
    過會兒,宋召華的摩托車就進了家門。
    “文文!”宋召華在院子裏喊道。
    宋向文嚇了一下,一般來說爸爸回來的時候都是直接去廚房幫劉二姐燒火的,不會喊自己幹什麽事,所以他也沒什麽準備,聚精會神的看電視。
    “啊?”大聲回答一句。
    “出來,給你個好東西。”宋召華的聲音又從院子裏傳過來。
    宋向文轉頭看看窗戶外麵,天黑了看不清,隻能看到爸爸的輪廓,正在向著屋子裏麵走。
    宋向文下了炕,向著廚房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問:“什麽好東西?”
    宋向文走到了廚房,宋召華也進了屋子。
    宋向文看到了那個好東西,是一個風箏,老鷹圖案的,帶著一個線車,被宋召華拿在手裏。
    宋召華看到宋向文,盯著宋向文聳起肩膀,臉上笑嗬嗬的,拿著風箏的手搖晃幾下,“嘿嘿,你看看,好東西。”
    宋向文迎上去,從爸爸手裏麵接過來那個不大不小的風箏,“挺好看的,這個線多長的?”
    宋向文端詳著風箏的構造,用的不是木條,用的是很有彈性的塑料條子,也不是用的紙,用的是布,很薄的布。在布上縫上了幾個能夠插進去塑料條的槽子,用塑料條插進去整個風箏就支撐起來了。
    宋召華摘下帽子撓撓頭,“嘶,這個我也不知道,能飛特別高,完全夠你玩的。”
    劉二姐在煤氣盤前炒菜,看到宋召華拿著的風箏問道:“怎麽哪裏來的風箏。”
    宋召華說:“今天在工地上,那家旁邊就是小賣部,我看著風箏擺了外麵。我一問,還行不貴,買回來給他玩。”說著,宋召華還用手指了指宋向文。
    劉二姐轉過頭去看著鍋裏的菜,說句:“你真慣你兒子。有風的時候你不買,沒風的時候你買,你讓你兒子啥時候玩。”宋召華是考慮過才買的,“有風,這個風吹到五月都有,今天就不小。”
    有沒有風,宋召華是最知道的,每天站在搭的鐵架子上一層層向上摞磚,或者是在下麵給瓦工拌拌灰送送工具,整天在太陽底下,熱的時候最渴望有點風。
    宋向文問道:“那什麽時候能放,今晚能放嗎?”
    爸爸帶回來的風箏又把他二年級的記憶給喚醒了,那個時候他是多麽渴望一個風箏,現在不那麽朝思暮想了,竟然還來了,簡直就是意外驚喜。
    宋召華詫異道:“這烏漆嘛黑的咋放,天黑了風都快了熄了。等那天有風的時候,去後邊田裏,拽著跑就行了,別掛了樹上,別的都好說。”
    “那什麽時候有風?”宋向文問宋召華,爸爸肯定知道,還得讓爸爸帶著自己去放呢。
    “咱不好說,這幾天應該就能有,今天有,昨天有,明天看看。我要是回來的早,我就帶你去後麵玩,你也可以自己去,跑兩圈,試試。”
    宋召華去洗了洗手,幫劉二姐燒火,宋向文帶著風箏回到屋子,在燈光下麵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嘿嘿,真好。
    天公作美,第二天,大晴天。宋向文早上從炕上爬起來,去院子裏撒尿的時候就在努力的感受風,還好,有風,樹梢在晃動,自己的皮膚也能感受的到。
    這也不枉宋向文晚上睡覺的時候激動的半天才睡著。
    白天的時候,宋向文就在家裏的天井裏拉著風箏來回跑。院牆擋住了風,再加上院子也不大,跑不開多少步,宋向文跑了十幾個來回,風箏就是不上天。
    隻能希望晚上,爸爸早點回來了。
    盼啊盼啊,今天宋向文都沒出門玩,就在家裏等著爸爸回來。
    萬一爸爸下午就回來了呢?萬一呢?
    宋召華是和劉二姐前後腳回來的,五點多鍾,天還沒黑,還有光,風還沒停,還能放風箏。
    宋向文拽著爸爸衝向了爺爺的果園,雖然果樹都已經被砍掉了,但是宋向文還是喜歡叫它果園,水果好吃,他愛吃。
    宋向文看著爸爸帶著風箏走出去好遠,然後跟自己麵對麵站著。
    爸爸把風箏線抖落了很長,風箏垂到了地上。
    “看好了昂!”宋召華站在宋向文對麵不近的距離向著宋向文喊。
    “好!”宋向文回答。
    宋召華跑動起來,鞋子上還沾著蓋房子的時候落上的水泥,頭上還戴著帽子,手還是黑黑的。
    在夕陽之下,宋召華沿著田埂跑,夕陽把他的一側身體照成金黃色,把一半臉也照成金黃色。
    宋向文站在對麵,看著風箏飛上天,看著爸爸的臉發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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