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又是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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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們經常回家,倒是輕鬆了宋召華,也順便讓宋向文能夠輕鬆一些。周末姑姑回來的時候,他就不用豎起耳朵注意爺爺那屋的聲音了,姑姑能夠伺候爺爺的吃喝拉撒,他可以寫寫作業看電視玩電腦。
    宋向文從小到大對於學習都是不特別用功的,不會的學會了,會做題了,他就知足了。班裏麵開家長會的時候,陳雨的家長曾經被叫上台去發言說一下陳雨在家裏是怎麽學的。
    宋召華用自己的按鍵手機給宋向文錄了音,錄音裏麵陳雨的媽媽說陳雨到了家裏先寫作業,寫不完不吃飯,而且寫完了就要家長檢查,家長不檢查完還不行。吃完了飯也不玩電腦,要麽再看會書要麽就看會電視休息休息睡覺。周末的時候,寫完了作業再把所有的知識複習預習一遍才行。
    宋向文不這樣,哪怕六年級了,周末還是不喜歡寫作業,早上起來隨手寫幾筆,就開始打電腦了。
    今年清明節的時候,放了三天假,宋婷從大學回來了。一般這種三天的假期,宋婷是不回來的,來回就得占用一整天,在家裏還沒吃幾頓飯就要走,太倉促了。
    這次回家,是劉二姐讓宋召華叫回來的,宋向文的爺爺開始巴人了,起碼在兩個姑姑和宋召華心裏麵是這樣子。這種事情,他們不願意接受,但心裏又不得不接受,萬一老人說的話是真的呢,萬一呢?
    劉二姐就讓宋召華把宋婷叫回來了,清明節三天假期,回家看看爺爺,再請兩天假多住幾天再回學校。親生的孫女,回家是應該的。
    也正是在假期裏,宋婷、宋向文和劉二姐宋召華一家四口又去了姥姥家裏,宋召華這個時候已經不騎摩托車了。摩托車隻能載人,而且年份久了時不時的出點毛病,火花塞、刹車等等都壞過,已經讓宋召華成了半個修車師傅了。
    這幾年,村子裏流行電動三輪車,大街上幾家修車行,都在棚子裏麵擺上了嶄新的電動三輪。這車對於農村人太友好了,電動的,騎到院子裏就能充電。而且還有個小車鬥,能拉不少東西,當然也能拉人。而且燃電不燃油,價錢更低。
    平常去地裏麵澆水的時候,都得開著手扶車去,手扶車的車頭得給水泵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現在有了電動三輪,把手扶車頭拆下來推到電動三輪上,騎著電動三輪拉著管子就去了,省事兒,方便。
    從姥姥家出發,宋婷帶著宋向文和劉立傑去了縣城裏麵的公園。
    公交車這時已經通道了宋莊,宋莊就是始發站,作為曾經的鎮政府所在地,宋莊在這方麵有了不少的便利,再也不用騎著車先到駐村才能坐車了。
    宋向文第一次來這樣的公園,裏麵各種娛樂設施,蹦床、鬼屋、套圈、動物園、蹦蹦車啥都有。他從來沒有去過遊樂園,隻在電視上看見過這些東西。上午到了那裏,午飯都沒吃,基本上公園裏麵所有的項目全部玩了一遍。
    宋向文最喜歡裏麵的一個浮橋,要拽著兩邊的繩子慢慢通過,很不平穩,還有一段是鋼絲橋,握著兩邊的繩子在鋼絲上走。橋架在公園裏的小河上,下麵有一張大網保護著遊客不要掉進水裏。
    這是宋向文長到這麽大在外麵玩的最開心的一次,清明的時候天氣還允許讓人們穿短袖,但宋向文瘋跑了幾個小時,早就已經大汗淋漓,早早的脫下了外套扔給宋婷。
    下午兩點的時候,意猶未盡的宋向文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瘋過之後,在公交車上的宋向文扶著前麵的座位幾次睡過去,又幾次被顛醒過來。宋婷問他:“怎麽了玩還玩累了。”宋向文揉揉眼睛,“還行,車上容易犯困。”
    劉二姐還在姥姥家沒回家,宋向文在街上碰到了出門溜達的劉立洋,兩個人蹲在十字路口的電線杆子下麵。宋向文繪聲繪色描述著城裏公園多好玩,劉立洋拿著一根木棍在地上劃拉著,沒在認真聽宋向文說話。
    他們距離六月底的升學考試,還剩下了不到一百天的時間,班裏麵氣氛,在宋向文的感覺裏麵沒什麽不一樣的。上課的時候活躍的還是那幾個人,下課教室裏麵沒有老師來的時候還是鬧哄哄的,他們幾個人還是喜歡在學校裏轉悠。
    放學的時候,宋向文、劉立洋、陳雨和張欣,四個人從四年級的時候就一起走,到現在也是,放了學四個人的校車來的都不早,就都在教室裏等著關門,在學校轉轉去等車。
    班裏麵最近流行起來認哥哥姐姐了,是郭璐帶起來的,她在校外有不少的哥哥姐姐,都沒有親戚關係,純粹是聊天軟件上認識聊出來的。
    宋向文見過,郭璐的哥哥姐姐在放學的時候騎著電動車在門口等她,看著年紀也不大也就是初中生。
    班裏麵不少人都跟著郭璐學,郭璐也在班裏麵認了不少的弟弟。
    甚至陳雨還跟宋向文說要認宋向文當哥哥,班裏麵的第一名壓力這麽大嗎,宋向文跟薛林說,他不敢,他怕劉立洋找他算賬。
    生活淡如水的時候,大概就要變一下味道了。
    讓宋向文的生活變了味道的,在這一年,是爺爺的離開和上初中。
    爺爺是在五月中旬離世的。
    在爺爺離世之前,兩個姑姑基本上跟奶奶要離世那幾天一樣,天天回來。宋向文還在心裏麵偷偷想過,是不是姑姑回家勤快,爺爺奶奶的身體就不好了。這樣的話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說出去肯定會被打。
    宋向文對於爺爺的狀態要比奶奶那時候清晰地多,他放學回家都會先去爺爺那個小屋子,看看尿壺裏麵有沒有尿,看看爺爺是不是好好的躺著。
    在爺爺離世前幾天,他還是做著一樣的事情,並沒有任何不同。
    宋召華跟宋向文解釋的是:“那幾天你爺爺臉蠟黃蠟黃的,喘不動氣。光問你姑姑這個人在哪哪那個人在哪怎麽不回來看看。這不就是人家老人說的嗎,到最後了,巴人越來越厲害了。”
    爺爺是在下午六點二十五分去世的,宋向文家吃飯晚,六點二十五剛要準備做飯。
    宋召華從天井的柴火堆裏抱進屋不少玉米棒,宋向文在屋子裏麵看電視,劉二姐剛從廠子回來,她這幾天比較忙,經常加一會兒班。
    大姑在爺爺家,這幾天兩個姑姑輪著來,給爺爺做飯,伺候爺爺吃喝拉撒,晚上的時候就各自回家了。
    因為打過架的緣故,大姑從來不來宋向文家這邊,爸爸和劉二姐也一點不在乎大姑在爺爺那屋幹什麽,雙方完全就是一個院子裏麵的陌生人,走著同一扇大門,卻誰也看不見誰。
    大姑說,下午六點二十的時候,她在廚房裏麵刷鍋,剛剛做完飯,她想先把鍋刷出來再伺候爺爺吃,爺爺吃完飯,她就準備回家了。
    大姨說:“我想著,這也六點半了,等我刷鍋再吃飯有點晚了。正好我給他買了點火腿腸肉鬆餅什麽的他能咬動。我尋思上屋給他拿出來讓他先吃著稍微等等,我就進屋看。”
    大姨說這話的時候,街坊四鄰基本都來了。幾個本家的長輩圍在大姑身邊寬慰著她,她就說著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進去就看著躺在炕上,在那裏喘粗氣。我就問我說爹,你怎麽了。他就歪歪頭看看我,然後就不管我,我說我去找召華過來。我就出了門吆喝召華,他就不燒火直接來了,來的時候就咽氣了,他叫了叫,又讓文文來叫了叫。”大姑眼眶紅紅的,邊說邊用手擦著眼角流出來的眼淚。
    本家的人聽說了老人去世的過程,都基本散開了,回去各自跟各自家裏說,這些八卦,向來是人們愛聽的。
    也有人過來跟站在院子裏等著師爺安排的劉二姐說:“恁家以後的日子糙不了,恁家老人給你家留下一口飯,沒吃飯就走了,這就是留下一口飯,以後你們家絕對糙不了。”
    宋向文已經經曆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他知道流程是什麽。被宋召華叫回來的親人們踏進門口就開始放聲大哭,走到屋子裏麵趴在炕上,被人拉起來就止住哭聲。
    然後,報土地廟、第二天去火化、開具死亡證明等等。
    這次,宋向文沒有像奶奶去世那時一樣對家裏氣氛感覺到無所適從跑到程鴻家去,他就站在自家院子裏,看著小屋裏麵的人進進出出。
    夜幕降臨,路燈灑進小院子裏,爸爸泡了茶水招待來幫忙的師爺,也招呼著二爺爺家的幾個叔叔坐下。
    爺爺是在下午走的,當天肯定是不能火化,要停一天,到第二天一早去。
    那幾天,宋向文向學校裏麵請了假。班主任問他:“是親爺爺還是鄰居家的?”
    到了這個時候,老師不希望孩子因為各類的事情耽誤了他們的考試。宋向文當然說是親爺爺,班主任也就同意了,給他批了兩天的假。
    同樣的靈車,同樣的哀樂,同樣的人來看喪,不同的在於離開的人不一樣了。
    在小學的時候,幾個同學經常能夠說起來自己家裏的老一輩,有的同學說爺爺去世的,有的奶奶,有的姥姥姥爺去世了。更早的甚至他們都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
    每當這個時候,宋向文是自豪的,他會大聲的說:“我姥姥姥爺,爺爺奶奶都活著。”
    他並沒有錯過任何一位,還好,在他能夠記得他們樣子的時候,他們還在世。
    一個人真正的死去,是這個人被世人完全遺忘。
    宋向文慶幸,他能夠記得這幾位老人,有的已經離世,有的身體健康。等到他老了,爺爺奶奶已經去世幾十年了,世界上除了他和姐姐之外,大概就沒有人記得這個世界來過這兩個人了。
    葬禮的時候,跟奶奶離世的時候一樣,宋向文走在靈車前麵。隊伍裏的人,除了爸爸之外,都在閑聊,說著地裏的莊稼,說著各自的工作。
    靈車後麵,是劉二姐、宋婷和兩個姑姑等女人。同樣的,兩個姑姑走在最前麵,眼眶紅的發腫,每次跪下都忍不住顫抖身體哭泣。
    也隻有她們兩個人如此,其他的女人,在她們兩個人身後閑聊天,沒有人真的在哭,大都是做做樣子。
    人活一輩子,到最後,幾個人能記得,幾個人發自內心的為他的離開感到惋惜?
    宋向文太小了,他並不能參透這種東西。他隻是感覺到不舒服,他不愛說話,默默的在隊伍裏麵走著,偶爾有人跟他說句“文文今年畢業了?”,他抬起頭來應一聲,不再多說。
    爺爺自從幾年前偏癱之後,就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那間常年有腐爛味道的小屋子,成了爺爺餘生的全部。
    宋召華和劉二姐伺候他的溫飽,兩個閨女時不時的回來看看他。所有人來的時候都沒有空著手,都帶著大包小包的禮品,都用錢來表達他們的孝心。但卻沒有人問問,他到底是如何的。
    沒有朋友,那些在爺爺健康時候一起說笑喝茶的同村人,沒有上門看過爺爺,就好像從來不認識一樣。
    爺爺的心裏痛苦嗎?
    在他隔著窗子聽到外麵兒子和閨女打起來的罵聲的時候,在他聽到窗外電線杆上麻雀的喳喳聲的時候,在他費力地抬起頭看著窗戶外麵湛藍的天空和隨風飄蕩的樹葉,他會怎麽想呢?
    養老,養的是口體,還是心智。
    爺爺就這麽走完了他的一生,七十幾年,這個農村漢子過沒有什麽波瀾。
    棺材推進了幾年前就搭建好的坑室,旁邊就是奶奶的棺材。隨著紅磚把洞口封住,爺爺看了這個世界最後一眼。
    師爺說:“你們最好是來恁爹娘這個屋子睡三天,這樣的話你們想收拾房子就能隨時收拾。要不按照道理來說,老人去世三年之內家裏不允許動土。”
    劉二姐和宋召華在爺爺的小屋裏睡了三天,他們雖然暫時不打算收拾房子,但是三年時間,誰又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