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點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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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國公孫斌暫領九門提督府,平國公韓青所領北軍,成國公張恢所領南軍相繼帶來的變化,在朝堂,在虞都,在京畿是引起不小關注的,尤其是上述種種變化,還有意無意跟孫河所在大都督府有聯係,這就顯得頗為耐人尋味了。
    如今的大虞,中樞也好,地方也罷,對待天子的態度是極看重的。
    天子有任何言談舉止,哪怕是再細小的,也必須要認真對待。
    大虞不是過去一帝三後的秩序格局了,而是重歸到天子統禦一切了,再想像過去那樣投機取巧,下場是不言而喻的。
    所有都在變,誰固執,誰不變,就注定是要被淘汰的,現實往往就是這樣殘酷。
    “坐吧。”
    虞宮,大興殿。
    坐於龍椅的楚淩,伸手對垂手而立的蕭靖示意,對蕭靖的到來,楚淩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的。
    “臣叩謝天恩!”
    蕭靖作揖行禮,遂在天子的注視下,撩袍坐到錦凳上。
    “卿這次來禦前,所為何事?”
    楚淩端起手邊茶盞,笑著看向蕭靖說道,說罷,楚淩呷了口茶,隨即歎道:“朕這段時日忙於軍務,難免對別的有疏漏,卿別是來規諫的吧?”
    講到這裏,楚淩笑著把茶盞放下。
    “臣來禦前,不是來規諫的,而是進諫。”
    蕭靖微微低首,語氣淡然道:“陛下忙於軍務,於中樞,於社稷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對北虜一役大捷而終,我朝軍威不止傳遍北虜,更傳遍天下,大虞憑借此捷重歸安穩下,這都是陛下英明神武所致!”
    楚淩笑而不語。
    能讓蕭靖講這番話出來是不容易的。
    這些年君臣相處下,楚淩太知這位肱股的脾性,務實,有主見,有想法,但也是這樣,楚淩才會如此重用。
    大虞中樞不止有政治博弈與鬥爭,更有叫社稷富強的重擔,如果底層百姓過得不好,即便博弈的再精彩,鬥爭的再激烈,那都是無用的。
    大虞需要治理與改革的帶頭人。
    作為天子,楚淩是不能輕易下場的。
    哪怕楚淩有種種想法,但還是要有人來把這些想法落實下來,楚淩是推動者,蕭靖就是帶頭者。
    這種關係是不能混淆的。
    “陛下特設九門提督府以獨攬虞都警備,而南北兩軍退出警備之序,以支撐起京畿衛戍之責,這對中樞、虞都、京畿都是有莫大好處的。”
    見天子不言,蕭靖繼續道:“一旦上述種種調改功成,則大虞無論是麵對何等境遇,中樞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要是在大虞,能多一些像卿這般清亮的,朕又何至於會這般累啊。”楚淩身倚軟墊,輕歎一聲道。
    有些人是處在承平下太久,不,更準確的來講,是在特權的位置待的太久了,故而就忘了一些東西。
    他們所擁有的一切,是有前提的。
    那是大虞賦予給他們的。
    而非是他們與生俱來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卻使一些人給遺忘了。
    “陛下,臣鬥膽問一句。”
    蕭靖此刻撩袍起身,畢恭畢敬的朝禦前作揖行禮。
    “講。”
    楚淩打量著蕭靖,言簡意賅道。
    這才是蕭靖來禦前的目的所在。
    “針對九門提督府、北軍、南軍各處改製,期間所產一應開支,陛下是打算用內帑銀來填補嗎?”
    “朕是這樣打算的。”
    見蕭靖問的這麽直接,楚淩沉吟刹那,遂開口道:“畢竟國庫怎樣,卿應比朕要清楚,叫國庫一力承當,隻怕中樞維係的秩序,是要出現不少岔子的。”
    果然。
    蕭靖聽後暗鬆口氣,天子做事雖乾綱獨斷,但是做的事,卻都是有把握的,沒有把握的,那是不會叫人知曉的。
    牽扯到中樞所轄諸軍各部,規模如此龐大的調度,期間還會牽扯到別的,這花費的錢財定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這也就是天子主導的,有平、定、成幾位國公奉旨行事,不然就這等規模的調改,勢必會出現各種問題的。
    一個人在某種環境下待的時間久了,在所難免的就會生出不願輕動的想法,畢竟真要動了會怎樣,好的,壞的,是無法預判的。
    一個人尚且如此,更別提涉及那麽多人了。
    “陛下,那內帑銀夠用嗎?”
    也是想到這裏,蕭靖作揖再拜道。
    “拆東牆補西牆。”
    楚淩長呼口氣,看向蕭靖道:“朕也不瞞著卿,沒什麽意思,北伐一役花費的,遠超朕事先所想。”
    “一場大虞必須要打贏的對外之戰,各項準備寧可超支,也斷不能短缺,想必卿能明白吧?”
    “臣明白。”
    蕭靖思緒有些複雜道。
    他如何不明白這些。
    雖說北伐一役已經過去,但是處在當時的境遇,想要解決大虞的情況,唯有一場對外之戰方能解決。
    而想有效解決,就必須要打贏才行。
    即便是到現在,蕭靖依舊能感受到天子所處的壓力,打贏了怎樣說都行,但要是打敗了萬事皆休。
    “臣這次來禦前,是向陛下進諫,增宣課司征稅職權的。”而想到這裏,蕭靖亦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掏出一份準備好的奏疏,雙手捧著朝天子正色道。
    “宣課司特設之初,陛下定下了商稅,雜稅職權,今,針對商稅謀改一事,宣課司不止在京畿道試行開來,還在臨近道府縣進行。”
    “雖說進行擴試之際,在所難免的出現別的狀況,這需要有針對性的進行解決,但是臣覺得商稅謀改一事,是無法更改的大勢了!!”
    在蕭靖講這些時,站在一處的李忠,這才有了存在感,其步伐很輕的朝蕭靖走去,可心裏卻是很不平的。
    增征商稅,這前後不知鬧出多少風波。
    別看蕭靖是尚書省左仆射,兼領戶部尚書,在朝是掌握不小權柄的,可關於蕭靖的抨擊與質疑可沒有停過。
    為什麽會這樣?
    還不是觸碰到利益了。
    因為享有特權的群體,被他們視為的既得利益,被挖走了一部分,這如何能叫他們高興呢?
    現在商稅謀改是鋪開了,可也僅僅是剛開始罷了,大虞不止一個京畿道,還有很多道,在道治下,還有眾多府,而府之下是縣,任何一項改革,想要全麵鋪開,並且形成良好的運轉模式,沒有三五載是不夠的。
    站在尋常人的角度,蕭靖好好搞商稅謀改,把這件事做成了,那就夠了,可人偏偏不這樣做。
    “拆雜稅為貨稅,鋪稅。”
    在李忠思緒萬千下,楚淩打開蕭靖所呈奏疏,上麵的內容吸引到楚淩,“改牙契稅、門稅、車船稅、鈔關轉隸至宣課司?”
    僅是看到這裏,楚淩就抬頭看向蕭靖。
    這是要把戶部的部分職權,給轉隸到宣課司治下啊!!
    雖說宣課司是屬戶部治下的,但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宣課司其實是一個單獨的衙署,隻是有些事不能明說罷了。
    過去或許有人會說,可現在卻沒人敢了。
    這就是皇權凝聚的體現。
    事實上,針對於宣課司,楚淩是按著稅務總局改的,隻不過眼下時機不成熟,隻能先賦予部分職權罷了。
    按著楚淩的設想,等到改革逐步成型了,則針對於征稅方麵,具體到對應稅目,就由宣課司對應有司去征。
    改不改名字,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針對征稅方麵,要形成中樞到地方的垂直管控,隻有這樣,中樞財政的發展,才能呈現良性循環趨勢。
    而不是說在這過程中,大大小小的手伸進去,把本該入國庫的錢,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核心,到最後卻揣進個人腰包。
    至於戶部,按著楚淩所想,應是製定稅法稅規,這個製定,不是一勞永逸的,而是每隔一段時期,就進行對應的修補與增訂。
    這世上任何一項製度或政策,不可能說從一始終,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真要有的話,就不會有王朝更迭了。
    中樞集權王朝崩潰的開始,就是從稅方麵開始的,最初是一點點減少,到最後是變本加厲的,該征的稅征不上來,苛捐雜稅變多,底層徹底沒了活路,那可不就是會爆發衝突與叛亂。
    隻是話說回來,做這樣的事,就注定是充滿坎坷的。
    這都不說別的了。
    單單是統治階層這塊兒,中樞與地方的關係,那就會變得更複雜,在世人的眼裏,中樞對地方,是絕對統治的,可事實上並非是這樣的,中樞與地方,不止是統治與被統治關係,更是相互博弈,相互鬥爭,相互試探的關係。
    道理很簡單。
    在其位謀其職,這個位置,這個職責,就注定不能把所有都向上交,畢竟底下的更為複雜。
    征收的稅,要怎樣繳?
    全都繳,那地方遇到事,難道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這要是遇到緊急情況,怎麽辦?
    難道還是等中樞派人來?
    這不是開玩笑的嗎?
    而複雜的可不止這些。
    “卿可要想清楚。”
    在短暫平靜後,楚淩的聲音,打斷了此間平靜,“朕要是允了這份奏疏,將卿提及的種種,真的改隸到宣課司所轄,那卿就真成眾矢之的了。”
    “臣知曉。”
    蕭靖沒有猶豫,作揖道:“但臣卻也知,自北伐一役結束後,特別是北伐諸軍凱旋,虞都內外就發生很多事。”
    “別的不說,單單是經幾處市坊所轄牙行,進行房產、鋪產的交易,相較於去歲,就增幅了近六成。”
    “臣不知如此規模的交易,背後到底是摻雜著什麽,但臣卻知一點,按著先前所定牙契稅,朝廷是有損失的,且這個損失還不小!!”
    蕭靖的言外之意,楚淩聽出來了。
    過去,是人心惶惶的,誰都不知大虞會怎樣,畢竟登基的天子,年歲太小了,且太皇太後還薨逝了,這要是有任何風波出現,肯定是確保不了自己的核心利益的。
    可現在呢?
    一場針對北伐的大戰,參與北伐的主力,還是中樞所轄的精銳,關鍵是這一戰的主導者,恰恰是天子,這代表著什麽?
    大虞今後肯定無事!!
    講句不好聽的,即便後續還會遇到戰爭,可有天子坐鎮下,這仗真的就會敗嗎?
    這也是九門提督府等有司變動下,會有這麽多人關注的原因之一。
    世道就是這樣複雜。
    人心更是如此。
    ‘這是要給有錢有勢的群體,給上一道枷鎖啊。’楚淩聽到這裏,心裏不由有些感慨,但這不就是改革的目的嗎?
    改革就是做蛋糕,並在這過程中,把分蛋糕的權力集中起來,以此叫各個階級的群體都能有所惠澤,而非是被一小撮群體給竊據霸占著,真要是這樣,長此以往勢必會暴露出各種問題的。
    “先從貨稅,鋪稅,牙契稅開始吧。”
    在沉默了許久,楚淩這才開口,“上述三稅,是與商稅謀改密不可分的,至於別的,等等再說吧。”
    “卿之意,朕知曉。”
    “卿之心,朕亦能感受到。”
    “但凡是貪多嚼不爛,這世上的事,不是有了意,有了心,就能給辦成的,在這一點上,卿不能表現得太急躁。”
    “稅改,肯定是要進行的,但要逐步進行,不能一口氣全給鋪開進行,這兩者是有本質區別的。”
    “陛下英明!是臣孟浪了。”
    蕭靖沒有多言,立時便朝天子作揖道。
    果然。
    見蕭靖如此,楚淩嘴角微微上揚,看到這份奏疏時,他就看出蕭靖的想法,稅改肯定是要進行的。
    但是不能如此大規模的進行。
    而且在這個時候呈遞這樣的奏疏,隻怕不止是因為軍改這一件事,按楚淩所想,此事勢必跟劉諶進行的邊榷員額競拍密不可分。
    蕭靖一定是看到了什麽,所以才會這樣做。
    不過作為人臣嘛,不能把所有事都給做了,真要做了,那要天子幹什麽?所以該露出一些短板,還是要露出來的。
    拍板權,在天子這邊。
    事,要人臣來做。
    對於這個分寸拿捏,蕭靖做的很好,至少楚淩是這樣認為的,不過這些話,他們君臣誰都沒有提及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