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潮起潮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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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興殿內的氣氛壓抑至極。
    蕭靖垂手而立,他能感受到天子壓製的怒意,這就像是寒潮驟降一般,讓人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殿內燭火微微顫動,蕭靖垂眸,目光落在所踩的金磚上,不知為何,他似嗅到淡淡血腥一般!
    “好啊!出現這等大事,南平道上下居然瞞的死死地!!”楚淩猛拍桌案,那封奏疏被重重拍到禦案上,怒火在他胸膛翻湧。
    “先是蝗災,跟著是水災,但凡能早些呈報到中樞,也不至於讓南平道治下,發生易子相食的慘劇!!”
    嘩啦……
    禦案上的東西摔落一地。
    在旁服侍的李忠,此刻頭埋的很低,盡管他不知奏疏上的內容,但通過天子憤怒的神情,不難看出南平道的災情惡化到何等程度。
    易子相食啊,這不知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南平道處於大虞東南地界,是有一部分疆域跟南詔接壤,曆來為邊防重地之一,而隔著平原道、宗慶道就與東籲遙望,該道地理位置是較為重要的,之所以是較為,是因東籲叛逆所竊之地,如果大虞能將舊土收複,南平道的戰略地位將更為凸顯,說是在東南一域的通衢要道也絕不為過。
    “臣有失察之責,請陛下嚴懲。”
    蕭靖撩袍跪倒在地上,抬手朝禦前作揖請罪。
    楚淩盯著跪伏的蕭靖,眼中怒火未熄,卻緩緩收斂了指節發白的雙手,理智告訴他,這跟蕭靖並無直接幹係,災情隱瞞乃是地方官吏所為,關鍵是這個災情發生的時間,恰好是他微服私訪前後。
    這一時期下,中樞出現的狀況,剛好傳至南平道治下,清除掉某一派係,可不像想的那樣簡單,這往往是需要一定時間周期的。
    中樞上的好說,把黨羽抓住就好,該審審,該殺殺,但是地方上就不同了,地方官場盤根錯節,一著不慎便會驚蛇走穴,特別是距離中樞遠的,那情況就更為複雜了。
    “起來吧,這與卿沒有幹係。”
    楚淩強壓心頭怒意,伸手對蕭靖說道:“若朕沒有記錯的話,時任南平道刺史楊牧,乃太宗朝老臣了,還曾任太子少傅一職。”
    “陛下英明。”
    蕭靖沒有起身,抬手朝禦前作揖道:“說起來,其任南平道刺史一職,還是太宗病重那年,宣宗定下此人赴任南平道的。”
    如此說來,楊牧在南平道刺史一職,做了快九年光景了。
    聽到這裏,楚淩雙眼微眯,心中暗暗思量起來。
    “臣在看到這份奏疏時,心中也是有驚疑的。”蕭靖繼續道:“楊牧乃清流出身,素來注重官聲,且楊牧赴任南平道以來,是在任做過不少實事的,開荒墾田,興修水利,完善馳道,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且在其赴任初期,查出數十件冤假錯案,使一批貪官汙吏,地方敗類被悉數查處,可眼下南平道卻發生這等事情!”
    “更讓臣覺得奇怪的,是向戶部呈遞奏疏的刺史府長史陸泰,乃是楊牧的門生,這……”講到這裏時,蕭靖停了下來,南平道發生的事太過詭異了,這其中透著的蹊蹺太多。
    特別是在今下,對東籲叛逆的決策已定,如果中樞不能妥善處置的話,勢必會影響到對東籲叛逆這一戰的。
    “陸泰此舉究竟是揭發恩師,還是另有所圖?”
    楚淩雙眼微眯,盯著蕭靖說道:“如果楊牧真有不法,即便陸泰沒有說謊,但他這一行為無疑是自絕於官場。”
    “但要是南平道治下災情,沒有這份奏疏講述的那樣嚴重,這就可能是有人蓄意攪動南平局勢,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楚淩指尖輕叩龍椅扶手,殿內燭火隨呼吸微微晃動。
    楚淩是在隱秘戰線布下抓手,在大虞各道都布設的有耳目,但錦衣衛也好,六扇門也罷,那都是有專職任務的,講句不好聽的話,即便其中有一些發現了狀況,但因為這樣或那樣的事情耽擱了,也未必能及時呈報於禦前。
    南平道地處偏遠,山高路險,消息本就閉塞,若有人有意遮蔽,層層阻隔之下,真相更難上達。
    “臣在進宮途中,也想到了這些。”
    蕭靖低首回道:“眼下對中樞最被動的,是根本不清楚南平道治下,真實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
    “如果真有受災之地,到底波及到哪些府縣,這府縣的地方官吏,還有別的群體,到底是怎樣的態度,這不是一封奏疏就能講清楚的。”
    “如果……”
    聽著蕭靖分析的,楚淩心中不由暗歎,都言治國如烹小鮮,可實際上哪兒有那麽簡單啊。
    且不提中樞的複雜程度,就中樞與地方的複雜關係,如果沒有理順清楚,甚至中樞出現一些狀況,這對地方的掌控力度是呈削減態勢的。
    別的不說,就說一縣主官,那就是百裏侯,掌管著全縣一切要務,一縣主官要真有些別的想法,跟本縣的勢力暗中聯合起來,足以讓朝廷政令在該縣形同虛設。
    更遑論一府一道,層級疊加之下,信息層層過濾,真話難以上達,權柄悄然旁落,這都是有可能的。
    今下對中樞的掌控,是呈不斷增幅之勢的,但這並不代表楚淩對於地方,就能呈現該種態勢。
    這也是為什麽,楚淩要借著一些勢頭,比如道試,提拔起一批官員上位,核心目的就是為了安插人手,好使自己對地方能有較為清晰的把控。
    在後世信息發達下,地方若有意隱瞞些什麽,這也是能壓很久的,更何況眼下交通不便、訊息傳遞遲緩,一地之事往往經月方達都城,期間但有刻意遮掩,朝廷縱有耳目,也易被蒙蔽。
    “此事卿有何想法?”
    想到這些,楚淩撩袍起身,朝跪地不起的蕭靖走去。
    燭光將楚淩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金磚上。
    他停步於蕭靖身前,彎腰攙扶起這位重臣。
    “陛下,臣鬥膽覺得,在南平道一事上,中樞不能直派欽差前去。”蕭靖努力平穩心神,在楚淩的注視下,語氣沉穩,條理清楚的稟明。
    “且不提南平道治下怎樣,單單是在中樞層麵,如果在其他有司毫不知情下,突然派去了賑災大臣,這勢必會叫一些人生出警覺的。”
    “卿的意思是反應太大?”
    楚淩雙眼微眯,盯著蕭靖道。
    “陛下英明。”
    蕭靖低首道:“任何事情都是有章程的,特別是在中樞層麵,如果因為較大的反應,使得一些人生出警覺,那保不準就有人往別的層麵猜想。”
    “對東籲叛逆一戰,就今下的態勢而言,是我朝最為重要的事情。”
    “講句不好聽的話,即便南平道治下真發生嚴重災情,但卻不能因為此事,影響到對東籲叛逆的征伐。”
    楚淩沉默了。
    盡管蕭靖講這些,顯得很冷酷。
    但這就是現實。
    牽扯到國朝層麵的事,特別是涉及對外的,隻要是在決策層敲定下來,哪怕在此期間,國內發生了一些事,必要時該壓的時候也必須壓住。
    “如此就派廉政總署的人,前去南平道巡察吧。”
    想到這裏,楚淩皺眉道:“不過以什麽名義前去,既不驚動中樞有司,又能深入到南平道調查,這才是關鍵所在。”
    “臣覺得以南平道試舞弊的名義就很好。”
    蕭靖不假思索,講出心中所想,“其實在過去一段時日內,針對各道道試的流言蜚語就沒有停過,今下是因為一些狀況消停下來,但是仍有人在傳這些。”
    “廉政總署,在睿王的執掌下,在先前查出不少要案,也被陛下賦予了巡察地方的職權。”
    “以這個名義,讓廉政總署的人深入到南平道,臣覺得是最合適的,不過有一點,陛下還要重視才行。”
    楚淩開口道:“卿想說的,是南平道真像那份奏疏講的那樣,治下發生了嚴重的災情,這負責去南平道治下的人,就要肩負起賑災職責?”
    “正是。”
    蕭靖點頭道:“如果南平道的災情嚴重,必須要介入賑災,如此長的時間,民間積怨是在所難免的。”
    “不止是賑災,查清南平道發生的事情,也是其必須要肩負起來的。”
    “這個人選,必須是廉政總署的,不過隨行前去南平道的人,倒是可以從別處抽調一些悄然跟隨。”
    楚淩目光漸凝,負手來回走動起來。
    這個人選不好定奪啊。
    其實在楚淩的心中,最合適前去南平道的,是禦史大夫暴鳶,真要是南平道發生嚴重災情,其不僅能深挖其中緣由,還能極好的解決賑災事宜,但是這個規格太高了,這勢必會引起中樞的異動的,而中樞一旦有了異動,勢必會有人向南平道通風報信的。
    派禦史台其他大臣前去,或許達不到暴鳶這種成效,但是也差不了太多,反倒是特設的廉政總署,是極為符合做這些事情的。
    “去,傳蘇琦來見朕!”
    “奴婢遵旨!”
    李忠當即作揖拜道,隨即便快步朝殿外而去,出殿的那刹,李忠沒由來的暗鬆口氣,多事之秋啊。
    本以為在京畿道發現些事情,這就已經是全部了,卻不想在距中樞更遠的地方,居然發生的事情更大。
    關鍵是眼下……
    可想著,李忠卻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眼下所遇的這些事,已不是他能去摻和的,想都不能多想。
    “戶部這邊要派人跟隨。”
    與此同時,在大殿之內,楚淩皺眉道:“南平道一事,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不然的話真出現狀況,倒是再去解決,恐一切就真來不及了。”
    “陛下,戶部要派人的話,隻能從宣課司抽調人手。”
    蕭靖快速思索下,抬手朝天子作揖道:“而且抽調的人手,還不能是在中樞的,必須是要在地方的才行。”
    “自左相國‘病逝’以來,戶部就被很多人盯著,特別是臣推行的諸策,還牽扯到太多的利益。”
    “人,一定要挑選好。”
    聽到這話,楚淩伸手道:“這件事不是小事,務必要重視起來才行!”
    “臣遵旨!”
    蕭靖立時應道,可隨後,蕭靖卻話鋒一轉,朝天子稟道:“陛下,臣覺得這件事,還有一人必須要跟著。”
    “誰?”
    楚淩生疑的看向蕭靖。
    “時任秘書省少監的秦至白。”
    蕭靖沒有任何猶豫,“如果南平道治下真有災情,且已嚴重到一定程度,讓此人負責賑災事宜,臣覺得是極好的。”
    “允了。”
    楚淩開口道:“沒有別的事,卿就回戶部準備吧。”
    “臣告退。”
    蕭靖作揖拜道。
    對蕭靖舉薦秦至白一事,楚淩是一點都不奇怪的,此人是他剛克繼大統時,召開恩科得以高中的,在躋身仕途後,便一直在戶部當差,後蕭靖得祖母欽定,升至尚書省左仆射,其就到蕭靖身邊做事了。
    其實在不知不覺間,屬於正統朝的官場更迭就已經展開了,在現有一批高位中,的確是有一批老臣,但與之相對的,也有晉升無望的致仕,在官場上錯一步,可能錯的就不是一個位置那樣簡單。
    ‘麻煩不斷啊。’
    看著蕭靖離去的背影,楚淩眉頭緊鎖,發生這樣的事,是他最不願看到的,畢竟這其中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但話又說回來,事情既然可能發生了,憤怒也好,咆哮也罷,這都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處在他這個位置上,就是要遇到問題解決問題,不能說因為背離了自己的預想,就選擇破罐子破摔,這是最無能的一種表現。
    其實在楚淩的心中知道,隨著他在這個位置上待的時間越久,類似這樣的事會變著花樣的呈現。
    特別是改革的力度,不斷向地方進行下沉,這其中就會有一些人崩潰,而在崩潰之下,什麽事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如果連這個覺悟都沒有,那楚淩就不要想著如何改變大虞了,也是這樣,則更堅定了楚淩要改到底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