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正統七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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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寒風呼嘯下,本緊閉的窗戶被吹開,發出的撞擊聲打破沉寂,屋舍內所點油燈搖曳了幾下,險些熄滅,昏黃的光暈映照著屋內所聚眾人,一股股寒風從窗戶灌進來,卻無人起身關窗。
風,吹在人臉上,如刀刺一般。
屋中所聚熱氣轉瞬就消失了。
這境地跟南平道何其相似啊。
於主位坐著的蘇琦,看著眼前那盞忽明忽暗的油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燈火便是南平道的命脈,微弱掙紮,隨時可能湮滅。
吱……
房門被推開,在凜冽寒風裹著的嚴政,縮著脖子快步走進屋內,隨手將門帶上的同時,瞧見屋內麵色凝重的眾人,愣神之餘,眼珠子下意識轉了轉,心底有了猜想。
“叫諸位久等了。”
嚴政嘴上說著,卻快步朝那窗戶走去,忍著灌進的刺骨寒風,將窗戶牢牢關緊,隨即跺了跺腳,搓手哈氣緩和凍僵的指尖,轉身掃視屋中眾人,“途中遇到些麻煩,不過都已解決。”
“嚴大人也遭暗算了?”
一聽這話,蘇琦抬眸看向嚴政。
蘇琦的聲音冷得似這屋外的寒風一般,目光如刀般刺向嚴政。
秦至白等人表情有所變,屋內氣氛一滯。
見到此幕,嚴政沒急著說什麽,而是側首看向立於一處,雙手環於胸前的錦衣衛千戶沈錚。
而在瞧見沈錚微微頷首,目光冷峻而深邃,嚴政立時就知怎麽回事了。
“渴死老子了。”
在道道注視下,嚴政快步朝一處走去,伸手拿起茶盞,也不管是否被人喝過,仰頭一飲而盡,隨即抹了抹嘴角,冷笑道:“途中遇到數股追殺的,其中有一股人攜帶了軍中強弩,不過都被料理幹淨了。”
講到這裏,嚴政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屋內眾人神色微動,目光交錯間,怒意在眾人心頭湧動。
“好啊,真是太好了。”
蘇琦壓著心頭怒意,眼神冷厲起來,“煌煌大虞治下,居然發生如此喪心病狂之事,真真是聞所未聞啊!!”
“大人!向禦前加急呈遞密奏吧!!”
“南平道境內發生這等事,刺史楊牧嫌疑最大,此事定然還藏有我等所不知的事情!!”
“此事一定要深查下去,僅是在壽川、安山、長寧數縣治下,就有不下數萬災民,而據下官暗訪所查,有不少都是自耕農,卻因出現的蝗災、水災被迫借貸……”
“南平道治下災情嚴重的是最南端的府縣,這有不少是與南詔餘孽接壤的,在看不到的地方存有一批眼睛專門盯著外來口音,這其中的貓膩定然不小……”
隨著蘇琦話音落下,在場的廉政總署官員,有一個算一個,無不義憤填膺的叫喊起來,即便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辦了不少要案,且進官場的時間不算短了,跟初入仕途時比起來要沉穩不少。
可這次秘密趕赴南平道,沿途的所見所聞,特別是他們經曆的追查,乃至到後續發生的追殺,讓一個個的火氣再也壓不下去。
這還是大虞治下嗎?!
這還有王法可言嗎?!
而在此等氛圍下,嚴政朝一處走去,沈錚已垂手走來,“底下的弟兄,有幾位掛彩的,傷勢不重。”
作為奉旨抽調南下的,錦衣衛領的差事有兩項,一個是確保以蘇琦為首,秦至白在暗的聯合調查隊伍,查清南平道治下發生災情,卻對中樞隱瞞一事到底是何真相,一個是基於上述要查的,與此前派往南平道治下的錦衣衛調查這背後到底有哪些參與其中的,當然還有一項,是沒有對外公布的,是僅限於帶隊主官知曉的,那就是要查在此事前後,派往南平道的錦衣衛到底有沒有用心辦差!
接到此旨意的臧浩,那時還在暗查別的大案,可在看到旨意後,臧浩是心驚不已的,因為南平道的事兒,他也不知曉,這讓臧浩第一時間就想了很多,也是這般,錦衣衛指揮同知嚴政就被臧浩派出了。
說實話,接下這差事的嚴政,心中是有不少疑慮的,特別是一路趕到南平道北部,這沿途所見種種,除卻有小幅度的糧、布等價漲幅,一切沒有太多異常,道城所在府縣,還甚是繁華熱鬧,這就叫嚴政產生懷疑,是不是哪裏出錯了?
真要發生災情的話,不該是這樣的。
難道有誰蒙騙天子不成?
這個想法生出時,嚴政心底是帶有殺意的,真要發生這種事,那他一定要查清楚,並詳細呈遞到禦前。
可一切,隨著一行人分開渡過南水,去往南平道南部,漸漸的,嚴政發現了不尋常,這完全是兩個世界啊!
南水以北,一片欣欣向榮。
南水以南,卻如人間煉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嚴政是不敢相信的。
哪怕南水流經地域多,將南平道給一分為二了,可問題是如此多渡口,還有接壤的府縣,為何差別會這般大,為何南水以北的普羅大眾,對南水以南的事毫不知情?
這其中藏著的貓膩太多了。
有此想法的,可不止嚴政一人,隨蘇琦一道南下的廉政總署諸官,看到這些時,對他們的衝擊太大了。
要知道他們這次秘密南下,是為了查南平道可能存有的科場舞弊的,怎麽南平道卻成這樣了。
“道城那邊,可有消息傳回來?”
聽到想聽的話,嚴政暗鬆口氣的同時,遂皺眉對沈錚低聲詢問。
“還沒有。”
沈錚如實道:“不過算算時日,應當……”
“安靜!!”
可不等沈錚把話講完,秦至白的聲音響起,這使本鬧騰的屋舍立時安靜,一道接一道目光匯聚。
嚴政、沈錚相視一眼,默契的看了過去。
“一個個如此聒噪,成何體統!!”
秦至白眼神冷冷,掃視了一圈屋中眾人,厲聲斥道:“我等是來查案的,不是似潑婦那般叫嚷的,如若這能解決問題,那要我等是幹什麽的!!”
秦至白的話,讓不少人低下了頭。
他們也知適才的態度是不該的。
哪怕是再憤怒,也不能因此失去理智。
秦至白看了眼蘇琦,在見對方微微點頭示意,遂看向嚴政,“嚴大人,適才你提及,追殺你的人中,有一股持有軍中強弩,此事可當真?”
嗯?
被秦至白這樣一講,屋內一些機敏之人,立時就察覺到不對。
軍中強弩?
如果這是真的,可牽扯的就更大了。
“此事本官是篤定的。”
迎著投來的道道注視,嚴政麵不改色道:“解決那夥人後,本官特意查驗了,不是民間私造的,也非地方配發的,幾具強弩雖老舊,但卻保養的很好,盡管抹去了標識,但卻能看出是南疆戍邊軍列裝的。”
一言激起千層浪。
屋內之人,聽聞嚴政所講,無不是臉色大變。
在此之前他們隻以為南平道境內發生的事,隻與南平道官場有密切聯係,卻不想還牽扯到了軍隊。
還是在南疆的戍邊軍!
這事兒就大發了。
這到底是牽扯到其中一小部,還是說上無盡頭啊!?
想到這裏時,一些人不敢細想下去了。
真要是這樣,那這事兒是能捅破天的啊!!
“看來本官與秦大人的猜想是真的。”
蘇琦陰沉著臉,聲音低沉的說道,而此話一出,立時就叫無數人看向了蘇琦。
“南平道治下發生的種種,有極大可能是兩種情況。”
蘇琦伸出手,盯著嚴政說道,但這話,同樣是講給在場之人聽的,“要麽,是以南平道刺史楊牧為首的地方官吏,與地方不法之徒,如世家大族,如府縣縉紳,如各地豪商,相互間勾結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盤根錯節的利益網,而在這前提下,要麽是南平道官吏中,要麽是後者,還與在南平道邊陲的戍邊軍,乃至是征南大將軍府治下,存有不可破除的利益輸送,唯有這樣方能促成這等勢頭。”
“在我等分散渡過南水時,都遇到所屬府縣派去的差役盤查,為此在花費一定代價,這才安然無恙的渡過了。”
嚴政沒有說話,直勾勾的盯著蘇琦。
對這個假設,起初他是覺得很合理,但在實際了解後,特別是一路南下,他發現派到南平道的錦衣衛,居然至在南水以北,卻沒有在南水以南,他就發現有問題了。
‘鐵魁,你他娘的就是個蠢貨!’
想到這裏,嚴政在心裏,忍不住暗罵在南平道治下的錦衣衛千戶,這廝的注意,全在要查的那件事上了。
因為南平道治下最富庶的,是在南水以北的,至於南水以南,因為接壤著南詔餘孽,這使這一地帶並不安穩。
特別是大虞秀國公,征南大將軍梁牧,趁著南詔餘孽內部出現動蕩,一舉奪占了龍虎關,這使兩國接壤之地,特別是南平道一帶,出現摩擦衝突的次數多了。
“大人,那第二種呢?”
一道聲音響起時,打斷了嚴政的思緒。
“是啊大人!”
“第二種是……”
而在這等境遇下,蘇琦沒有說話,秦至白伸手示意,看向堂內眾人,“時間不早了,諸位都先退下吧,還有,把這段時日打聽到的,詳細寫下來。”
嗯?
秦至白此言一出,叫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這第二種到底是什麽啊!!
可在愣神之餘,在場之人無不抓狂起來,但他們卻不能表露出來,而在蘇琦、秦至白的眼神注視下,在場之人紛紛起身,在對二人作揖行禮後,這才帶著種種猜想與疑慮,一步三回首的退出房內。
不過嚴政,沈錚卻沒有離開。
“嚴大人,有件事,本官想問一下。”
蘇琦與秦至白對視一眼,隨即起身朝嚴政走來,“錦衣衛在暗處,可向南平道派駐有人手?”
聽到這話,嚴政眉頭微蹙起來,至於沈錚則警惕的看著蘇琦、秦至白二人。
看到二人的反應,蘇琦、秦至白立時了然。
有些事在他們心底解開了。
“去,到屋外把守好,任何人不得靠近。”
“大人。”
沈錚看向嚴政,有些擔憂的說道,這涉及到錦衣衛機密,是不能輕易對外講的,但見嚴政伸手擺了擺,沈錚卻也不好說別的,朝嚴政抬手一禮,遂轉身朝屋外走去。
在房門被關上的那刹,嚴政看著二人,“這事兒,跟眼下要查的,有什麽關係嗎?”
“有。”
蘇琦鄭重點頭道。
“看來兩位是猜到了什麽。”
嚴政聽後,看了眼坐著的秦至白,隨後輕呼道:“錦衣衛的確派有人手。”
“看來第二種的可能,是很大了。”
一聽這話,秦至白撩袍起身,聲音低沉道:“在南平道,乃至鄰近諸地,暗處極有可能存有一支藏於暗處的組織。”
“這個組織,比想象的要龐大,甚至也因此牽扯到很多群體。”
“隻以今下南平道的事來講,或許在一開始時,南平道刺史楊牧,還有不少官員,對此是毫不知情的,但隨著一些事發生,導致南水以南的事泄露出去一些,這才有了楊刺史一人入局的事。”
“等等。”
嚴政眼神有變,伸手打斷了秦至白,“秦大人的意思,是說南水以南的災情,最初南平道刺史是不知情的?這怎麽可能啊,楊牧可是南平道刺史啊!!”
“是,這個假設是很大膽,甚至有些荒誕。”
秦至白點點頭,迎著嚴政的注視,“但要是連在南平道的錦衣衛,此前都不知此事,除卻這種可能與假設,本官實在想不出,到底有什麽能讓南水以南的事如此大,如果本官沒有猜錯的話,嚴大人是在等道城有人傳回消息吧?”
“這……”
嚴政心驚不已的盯著二人。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事兒就大發了!!
但真要是這樣,反倒能解釋清楚一些事了。
看來,那件事是真的,甚至還比預想的還嚴重。
也是在這一刹,嚴政心中篤定了一件事,而在看到嚴政的表情時,秦至白,蘇琦相視一眼,他們心底的猜想進一步得到了驗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