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正統七年(6)

字數:7300   加入書籤

A+A-


    一直以來,楚淩對地方就沒有放鬆過警惕,所涉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層麵,地方的複雜程度,一點不比中樞要弱,甚至要更強一些。
    因為天高皇帝遠。
    寥寥數字就道盡了一切。
    大虞最大的皇帝,毫無疑問是楚淩,可在地方是有一個個土皇帝的,緊密圍繞他們而運轉的是一串利益共享者,這還不算完,土皇帝還分大小,小的依附大的,大的效忠更大的,層層盤剝,環環相扣,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利益網。
    這一體係不是單獨存在的,是與統治體製相互並存的,在國朝強盛時,他們是依附在這棵大樹上,以獲取養料與陽光,而國朝衰敗時,他們是纏繞在這棵大樹上,以獲取更多的資源。
    至於大樹死了,或許有一部分會被順帶砸死,但還有一些則攀附到新樹上,其與新樹存有的藤蔓,一起跟隨著新樹慢慢長大,而到了這一步就已形成一個新的更迭,重複過往的事情。
    太陽之下沒有新奇事。
    也是這般,楚淩對待有些事,不會放鬆警惕,即以中樞、地方衍生的特權群體,必會采取愈發嚴厲的措施。
    不影響他營造的大勢,推動的變革,或許楚淩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玩意兒隻能控製與製約,但無法取締。
    因為這是權力的伴生產物。
    取締了它,就等於要取締權力。
    但要是在這期間,有誰不開眼想挑戰權威,那楚淩必會降下正義鐵拳,叫其知道死字怎樣寫的。
    這期間任何阻撓正義鐵拳下來的,會連帶著被一並消除掉,畢竟大虞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處在中樞的楚淩,俯瞰著這片廣袤疆土,大虞到了必須調改的程度,如果在他這一朝不做此事,則大虞就將從上升趨勢轉向回落趨勢,就如過山車一般,是處在波動下的,但有些事一旦選擇不做,則今後即便出了明君賢臣,麵對如枷鎖般的框架,也難以將大勢給挽回!
    正統朝恰是處在風口浪尖的轉折點,改革很難,不改更難,如何確保在改的同時,盡可能減少動蕩與撕裂,楚淩用很久想到的法子,便是在每個階段的改革時期,當矛盾無法調停時,就對外進行轉移,通過戰爭的方式來凝聚內部共識。
    簡單些來講,楚淩要再打一遍江山。
    隻是這個江山,是分內外兩部分的。
    難度或許會無形飆升很多,但真叫楚淩做成了,那他的名字必將深刻在這片土地,被後世千萬代所銘記,如同山河鐫刻其名。
    “朕聽聞陵邑在朝野間的爭議很大?”
    虞宮,大興殿。
    殿外大雪紛飛,殿內溫暖如春。
    楚淩身倚在憑幾上,手中拿著一份奏疏,在禦覽之際,突的開口,瞥了眼坐於錦凳的劉諶,殿內的平靜被打破。
    “稟陛下!”
    如坐針氈的劉諶,聽到天子所問,下意識向前探身,“是有一些議論,但這都是在正常範疇,畢竟朝廷出台一項政策,免不得要讓一些人生出擔憂的。”
    陛下啊陛下,這何止是爭議大啊。
    這簡直是快鬧翻天了。
    可劉諶嘴上這樣講,但心裏卻叫起苦來。
    因為這件事,這個年他都沒過好!
    當初奉旨前去東域一帶,將一批富戶給強遷走,劉諶就預料到這一結果,故而在歸都後他一直在設法解決此事。
    可人算終不抵天算啊。
    緊密圍繞著征討東籲叛逆一事,為此天子及中樞部分重臣,做了一係列舉止及措施,連帶著或在明,或在暗的群體順勢鬧騰起來,他們是不知對外征伐一事的,他們之所以鬧騰,純粹是因為此前的種種,還有他們自身利益才動起來的。
    在這樣的態勢下,劉諶既要管好本職諸事,還要跟臧浩等人暗中調查,這已夠叫劉諶心累的了。
    而在上述種種下,在新年到來之際,禦前突頒的一道旨意,直接讓朝野沸騰了,這一切與陵邑設立密切相關。
    涉及陵邑營建全權由新設陵邑令署負責,該項大工采取以勞代賑的形式,營建期間所涉開支由內帑直撥,這這就像涼水潑進滾燙油鍋炸開了。
    無疑是一項惠政,所涉人員不征伐徭役,讓災民、流民聚集,所需工匠由有司負責解決。
    但是陵邑一事,別說在大虞沒有過,前朝也都沒有過,且耗費巨資營建,這難保其中不產生爭議。
    更別提這還牽扯到了帝陵。
    帝陵所在乃國之根本,風水命脈所係,哪怕興修的陵邑,是距帝陵有一定距離的附屬城邑,仍有不少人以讖緯之說大做文章,稱此舉會動搖龍脈根基,致使國運傾頹。
    可以說這件事吧,爭議很大。
    而在這爭議下,還有一件事,牽絆著太多人的注意。
    即新建陵邑所需糧布、木料、石料等各項所需,以分類競拍的方式,交由榷關總署全權負責。
    這事兒讓太多人下意識想到了早先邊榷員額競拍一事。
    如果能拿到其中一項供應,這利潤是相當可觀的。許多豪商巨賈紛紛暗中奔走,合計此事到底能不能辦。
    一時間,在虞都的各方勢力皆盯緊此局,暗流湧動。
    也因為這事兒,導致劉諶東躲西藏,根本就不敢見人,因為有太多的人,托關係找門路想見他,這明顯是想打探此事的。
    ‘肯定是東籲前線的仗打起來了,甚至打的規模還不小,不然陛下斷不會在新年到來前搞此事的。’
    而在劉諶心中叫苦下,一個念頭在他心頭生出,特別是他被召到禦前了,這反倒是叫他更篤定了。
    隻是這話,他能在心裏猜,卻不能講出來。
    “陵邑一事牽扯重大,朕不希望出現任何狀況。”
    對劉諶所想,楚淩沒有在意,而是講出心中所想,“別的都好說,唯獨涉及到各項供應上,朕是有擔憂的。”
    “這不比別處,數萬乃至更多青壯匯聚,不說營建所需木、石、鐵等諸料耗用,單單是每日吃喝拉撒,還有必要的衣服、藥材等,是絕對不能有任何問題的。”
    “這些要敢有問題,一旦被別有用心之輩利用鬧出騷亂,哪怕是規模極小,這對朝廷的影響都不小。”
    “陛下放心。”
    早已起身的劉諶,聽完這些,立時就作揖拜道:“臣在這些時日,一直在抓緊完善對應製度,確保想參與榷關總署所舉競拍群體,必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而從他們之中角逐出的,必然是能妥善解決一應下派所需的。”
    “嗯,卿辦事,朕還是放心的。”
    楚淩將奏疏放下,打量著劉諶說道。
    對劉諶,楚淩是信任的,其是有一顆玲瓏心不假,但大事上不糊塗,對於自己交代的事情,更是極為上心。
    陵邑從大的層麵,是構建一座座籠子,好定期將地方上一批批特權群體,用各種名義集中過來,連帶著他們的財富也會匯聚過來。
    楚淩自是知曉,這樣做會使地方難以有大發展,但對他想做的事,地方上保有一個安穩的秩序,讓底層群體能好過些,這就足夠了。
    至於別的,暫時先不要想。
    而這些被遷移來的人,則代表著大批資源會朝大虞腹地傾斜,這對集約型手工製造業的發展,無疑會受到極大刺激與發展。
    商品想暢銷,必須有市場。
    沒有市場,一切白扯。
    楚淩要以虞都、京畿為核心市場,以此在整個京畿道治下,打造一個直屬於皇權統治下的基本盤,而這個基本盤,是緊密圍繞集約型手工製造業展開的,這件事要能辦好,則大虞將有大的改變。
    隨著領域產業的增多,涉足產業的工匠學徒增多,則代表著這一帶會呈現虹吸效應,以此使人口、糧食、各類資源等源源不斷的匯聚過來。
    楚淩從不否認,這會使該製下,催生出一批新興勢力群體,甚至監管一旦不到位,會出現新的盤剝底層的利益群體。
    但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
    不做,如何解決?
    再者言做這件事的同時,楚淩還會著手做很多事,比如對外征伐,比如稅改深化,比如土地改革,比如……這些看似毫無關聯,實則卻呈相互影響之勢的,繼而在對應曆史站位下一起發力,推動著大虞不斷地向上攀升。
    “對長陵邑令,卿可有人選舉薦?”
    想到這些,楚淩收斂心神,看向劉諶說道。
    咯噔。
    一聽這話,劉諶心下一驚。
    他不知這是天子的試探,還是真想叫他舉薦。
    “臣…”
    劉諶顯得有些結巴。
    見劉諶如此,楚淩嘴角微揚,顯然他看出劉諶想多了,對此,他卻沒有說什麽,想叫馬兒跑,就要勤喂草。
    在陵邑這件事上,毫無疑問,陵邑令的權勢不小,這其中也將牽扯到利益輸送,這是無法避免的。
    該有的監察,肯定要有。
    不過有些事,不能做的太狠,尤其是此前從沒有過的,適當的要有些政策空間,不然怎麽叫人做事?
    現在的長陵邑令,之後的陽陵邑令,永陵邑令,這會成為大虞政壇極特殊的存在,為了將此事做好,長陵邑令署的構架,是楚淩親自操刀的,涉及到的層麵很多,將所有能涵蓋的都涵蓋了。
    而在楚淩的構想下,陵邑令這一晉升體係,在之後一段時期內,會跟在京畿道所設市鎮嵌合到一起。
    因為想要打造基本盤,市鎮是重要的樞紐之一,再一個,市鎮還牽扯到別的謀劃,該有的晉升機製必須明確,不然人心遲早會散掉的。
    “臣倒是想到一個人。”
    似是揣摩到什麽,劉諶眼珠子快速轉動的同時,遂對禦前作揖道:“在宣課司派駐到市鎮的東衛,其在任上表現不俗,不過此人做事雷厲風行,倒是也引起不少爭議。”
    “看來卿對宣課司,了解不少啊?”
    楚淩笑著看向劉諶。
    “臣…臣所領榷關總署,免不了要與戶部,宣課司打交道,所以就了解了一些,再一個這個東衛……”
    “不必說了。”
    楚淩擺擺手打斷,“就依著卿所薦,讓此人出任長陵邑令吧。”
    這突如其來的決斷,反倒是叫劉諶一驚。
    不過劉諶不知道的,這個東衛,剛好在楚淩的考察名單中,首任長陵邑令,要是由此人出任,那麽一些副職,則就要從市鎮中湧現出的良才委派了。
    “下去做事吧。”
    明確了陵邑諸事後,楚淩便下了逐客令。
    至於這件事,劉諶要從中得到什麽,楚淩沒有在意,隻要能把差事辦好,一些利益叫其得到,不算什麽。
    不叫身邊的忠臣得到,難道叫揣有私心的人得利?
    到最後吃進嘴了,反倒砸朝廷的鍋?
    這種事楚淩可不會做。
    “去召韓青來見朕。”
    劉諶離開沒多久,楚淩沉吟刹那,遂伸手對李忠道。
    “是。”
    李忠立時作揖應道。
    涉及陵邑營建的諸事,基本上已敲定下來了,不過涉及維穩,震懾這塊兒,也需要抓進來推進才行。
    眼下此事還沒有做,真等到做起來了,這將匯聚著大批群體,誰知道在這其中,會不會有人想幹些什麽。
    所以必須要派駐軍隊坐鎮。
    楚淩思前想後,決意將這份差事交給韓青來辦。
    畢竟在北伐一役,東討之戰,韓青都被他排除在外了,哪怕他本人沒啥想法,但別的群體呢?
    對待這位有主見,守規矩的帥才,楚淩今後還是要重用的,所以必要的一些擔子,必須要加到其身上,這樣才能不叫有些人多想。
    ‘眼下先以北軍暫管,等到陵邑達到一定規模,就要籌設對應的陵衛軍,既要確保帝陵駐守,又要肩負起陵邑駐防。’
    看著李忠離去的背影,楚淩在心中暗暗思量,‘這支精銳之師一旦締造,必須要打造成絕對的榮譽之師,能夠進此軍的,不止是精銳那樣簡單,還要對大虞絕對忠誠,這樣繼禁軍、上林、羽林之外,直屬於皇權下的成建製精銳又將增加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