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正的考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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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線急遞奏報歸都,致使太多人震驚之餘,對於戰情到底來自何處,所取戰績怎樣,產生了極為濃烈的興趣與好奇。
    特別是那些在朝為官的,心中有各自算計的,察覺到有利可圖的,紛紛暗中打探消息來源,試圖從中捕捉風向,但是卻始終無法觸及核心機密。
    如果說在謀劃對東籲叛逆之戰初期,讓中樞初篩決策層知曉此事,叫他們以實際行動來表明態度,那麽如今戰報突至,便意味著局勢已推進到關鍵節點,而楚淩也將在這一圈層中進一步篩選。
    中樞初篩決策層,是針對整個中樞有司,從中篩選出一批具備戰略視野且立場堅定的核心成員,作為國朝大層麵的骨幹力量。
    這是涉及全領域,各層麵的。
    就如中樞常設有司,針對的是全天下各級有司,以一種特有晉升機製,使得中樞對地方擁有足夠掌控與支配。
    現階段楚淩要做一件事,借著此次征討東籲叛逆,順帶會衍生出的種種狀況,在初篩中樞決策層之上,明確一個更高層級的核心決策圈層,這個圈層將不再僅憑職位高低或資曆深淺論斷,而是以實際應對危機時的判斷力、忠誠度與協同能力為衡量標準。
    如此正統朝的權力構架,才算真正意義上穩固成型,這一模式運轉一定周期,將徹底融入進大虞生態。
    按著楚淩所想,似他克繼大統之初所遇之境,今後大概率不會再有,這無形給大虞朝的長治久安鋪就了製度基石。
    當然事無絕對,畢竟後續的事會怎樣,前人或能預判,卻不能完全掌控,不管是該製被後繼之君廢除,亦或是被權臣架空而名存實亡,則代表大虞從全領域走向下坡路,那時會怎樣,就不是楚淩所能左右的了。
    夜無聲降臨,月色如霜,大興殿燈火通明。
    殿內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
    別樣氛圍籠罩此間。
    燭火搖曳下,映照著殿內所聚諸臣。
    上林軍大統領孫斌、北軍大將軍韓青、南軍大將軍張恢、禁軍大統領張泰、驃騎將軍黃龍幾人,無不表情凝重的盯著眼前輿圖,在幾人的標繪下,涉及前線戰況一目了然,亦是這般使他們心驚不已。
    而在他們的兩側,中書省右相國王睿、門下省鸞台侍中張洪、尚書省左仆射兼戶部尚書蕭靖、禦史大夫暴鳶、吏部尚書史鈺、禮部尚書熊嚴、衛尉卿劉諶、軍器監蒼卜等一行表情各異,不時有人眼神對視,很顯然在得知前線戰況時,即便他們沉浮宦海多年,仍難掩心頭震動。
    坐於龍椅上的楚淩,麵無表情的掃視殿內諸臣,今夜能召至禦前,就朝野間震動的前線奏報展開廷議,無一例外皆是楚淩所選核心決策層成員。
    這一核心決策層,有文官,有武勳,有國戚,有老臣,亦有新銳,彼此身份各異,卻皆因忠誠可靠、能力卓絕而入此列。
    當然這還不是全部。
    在外征伐的孫斌,要是能達楚淩預期,這一核心決策層有他一席之地,此外還有王大臣楚徽,經此一戰曆練,隻要大虞能夠一舉覆滅東籲叛逆,收複所失舊土,則王大臣體係將徹底融入大虞中樞權力架構!!
    屆時,王大臣楚徽憑借參與平叛東籲之戰,將以全新姿態徹掌宗正寺與廉政總署,以為大虞盯緊宗藩宗室、吏治整頓兩項大計,待到那時,誰要敢挑釁楚徽的權勢,等待其的將是王大臣的雷霆手段。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東籲戰局必須速勝。拖延越久,變數越多,朝中暗流與地緣衝突便越洶湧。
    戰局不容有失,更不容遲疑。
    “都說說吧,榮國公、信國公聯手打這一戰,就此報急遞歸都前後,局勢於我朝而言到底如何?”
    當楚淩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殿內沉寂,眾臣目光齊刷刷從輿圖上轉向禦座方向,一個個的表情俱收楚淩眼底。
    特別是孫斌、韓青、張恢、張泰、黃龍等將,一個個的表情皆不一樣,顯然對前線所傳戰報,他們是有不同想法的。
    至於王睿、張洪、蕭靖等人,則神色複雜地互視一眼,但沒過多久,不少餘光瞥向了孫斌幾人身上。
    ‘孫河是一點沒變啊。’
    而在人群之中,一直在觀察諸位同僚的劉諶,心中是暗歎不止,‘這打法,很符合世人對其的了解。’
    “陛下!”
    一道鏗鏘之聲響起,打斷了此間的沉寂,劉諶也從思緒下回過神來,與殿內其他大臣俱循聲看去。
    在這道道注視下,冠軍侯、驃騎將軍黃龍出列抱拳,聲若洪鍾:“榮國公以南北兩軍部分精銳為主,在信國公於前線持續策應,以轉移敵軍視線為掩護,東逆不知我朝真實意圖,故被誘至預設戰場。南北精銳趁夜穿插,一舉切斷敵軍中路補給線,隨後三麵合圍,大破東逆進犯我朝主力,陣斬超三萬精銳,擒殺東逆主將,這無疑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黃龍的話,讓其他大臣露出各異神色。
    這明顯不是關鍵啊。
    ‘成熟了,懂得審視人心了。’
    反倒是楚淩,聽完黃龍所講,眼中微光一閃,唇角浮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黃龍所言表麵是論戰功,實則卻暗藏玄機,這既點明了孫河、王昌主次分工,又隱晦提及了些別的,特別是孫河於攻略東逆構想,在不動聲色間引了出來。
    別的不說,就以南北兩軍所派精銳來論,在信國公王昌出兵策應下,孫河完成了一次調動,這其中透著的隱喻太多了。
    此番所派南北兩軍精銳,凡是出自勳貴一係年輕子弟,俱被孫河調到一起了,而其他的則合為一部,這在無形間徹掌勳貴子弟一係所統精銳下,又使兩支新合聯軍既有默契的同時,還存有一定的競爭關係。
    這還不算完。
    完成上述種種部署下,在多數人都覺得該穩妥推進下,其中就有來自信國公、征東大將軍的建議,孫河卻力排眾議,以“乘勝追擊,不給敵喘息之機”為由,促成了合圍進犯敵軍攻勢,而在這一戰下,南北兩部聯軍取得戰場主動,陣斬敵軍主力最多,這在無形中又刺激了戍守東籲邊陲的邊軍將士。
    “臣覺得榮國公這次冒進了。”
    而在此等態勢下,孫斌的聲音響起,叫殿內不少人心生驚疑,不是,即便是要提出反對,也該是別人提及才是啊。
    雖說孫河、孫斌已經分家,但畢竟是同出於孫氏,且還是一母同胞的,在中樞多數人眼裏,他們仍被視為一體。
    孫斌此言一出,殿中氣氛驟然緊繃。
    “卿緣何這般說?”
    楚淩故生疑惑,看向孫斌說道:“自前線所傳奏報,憑借合圍進犯敵軍主力之勝,榮國公親率一路精銳,直撲天門七關而去,且南北兩軍餘下精銳分為兩部,趁東逆不備下,一舉奪下四關,使東逆腹地半數暴露在我軍兵鋒下,這難道不該誇讚嗎?”
    “陛下說的是。”
    孫斌微微垂眸,抬手作揖道:“若是在天門七關以西,盡數被我朝精銳奪占,憑此攻勢確該誇讚。”
    “但問題是,前線主力雖大敗東逆進犯主力,然多數城池仍在東逆控製下,榮國公以冒進之勢搶奪四關,卻將戰線拉長,關鍵是補給毫無保障,一應壓力盡數給到信國公這邊。”
    “信國公既要掌軍在後推進,以解決兩軍間所留東逆兵馬,攻打東逆所控城池,還要兼顧到部分前線供應,關鍵是後方的一應補給調運,壓力還都給到了征東大將軍府,這前線不出狀況還好,一旦出現狀況勢必會發生變數!!”
    “更令人憂心的是,東逆雖失天門四關,卻定然不會允許此等事持續,調集精銳固守餘下三關的同時,必然也會對所失四關展開反撲,屆時戰線過長、首尾難顧,恐為敵所乘。”孫斌此言直指要害,殿中眾人皆覺寒意陡生。
    孫斌講這些,可謂是一點情麵不留,將戰局隱患全盤托出。
    “陛下,不止是這般。”
    韓青走上前,抬手朝禦前作揖行禮,“眼下於前線所取戰績,全然是靠一股氣撐著,這股氣有此前北伐之捷下,陛下不吝賞賜的延續。”
    “南北兩軍內部,兩軍偏師間,南北兩軍與東域戍邊軍間,臣不否認,榮國公在人心方麵,把控的確是出彩,憑借其所謀種種,使得我朝在前線取得今下戰績。”
    “且據臣預判,信國公所領大軍,在之後征伐天門關以西各處下,所部精銳定會爭前恐後,以高昂鬥誌朝天門諸關進發,但如此,必使麾下傷亡慘重,所破城池定殺戮不斷,這……”
    講到這裏,韓青停了下來。
    因為這涉及到一個根本,即打下來的地盤,到底怎樣能夠坐穩,若隻以殺戮立威,所得之地民心盡失,反撲必接踵而至。今日克城,明日叛亂,大軍疲於奔命,縱有千關在手,亦如沙上築塔,終難持久。
    “還有。”
    張恢緊隨其後,“已奪天門四關,是在東逆所控天門山脈兩翼,據前線急遞回的奏報來論,南北兩軍偏師,隻留部分精銳坐鎮,餘下俱被榮國公調往核心,歸其統轄,臣若沒有猜錯,榮國公是想一鼓作氣拿下餘下三關。”
    “但適才定國公已經講明,東逆斷不會坐視七關盡失,天門山脈與東逆而言,比之北虜所下拓武山脈,還要重視,因為此地一旦盡數丟失,則代表東逆再無縱深可言,於大層麵來講,這將徹底轉為被動下。”
    “不管是攻打核心三關,亦或是固守兩翼四關,任何一處不能達到預期,使東逆占據優勢,哪怕該優勢很微小,這對我朝而言都是不利的。”
    孫斌、韓青、張恢相繼站出指明所憂,道盡了如今前線的真實狀況,總的來講,憑借先發製人的優勢,大虞在征討東逆一戰中,確是取得了一定的優勢,但是這個優勢,也伴隨著太多的變數。
    任何一處的變數,一旦失去掌控的話,勢必會引起連鎖反應,繼而影響到整個征討東逆大計上。
    王睿、張洪、蕭靖、暴鳶等一眾文官,在先後聽到孫斌、韓青、張恢他們所言,這心中不由暗鬆口氣,還好這些武勳出身的武將核心,一個個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仍能清醒看到戰局背後的隱患。
    如果說他們一個個都站孫河這邊,哪怕他們這些人向天子規諫,提醒需要注意的地方,隻怕大局仍傾向於孫河這邊。
    “陛下!”
    “陛下……”
    亦是在此等態勢下,蕭靖、張洪先後站出,欲要對天子進言,但楚淩卻開口講話,打斷了他們。
    “所以你們並不看好,今下我朝在前線所取戰績?”楚淩向前探探身,打量著孫斌幾人。
    “非是不看好戰果,而是憂其後患。”
    孫斌沉聲道,“戰局如棋,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眼前之勝,不過是風起青萍之末,若不能審時度勢、蓄力控局,便如逆水行舟,終將為勢所吞。”
    “機會也並非沒有。”
    在孫斌之後,黃龍上前道:“如果能在天門山脈兩翼,前出多股精銳襲擾,以轉移東逆……”
    可不等黃龍講完,孫斌立時出言打斷:“不是所有精銳,皆能像羽林那般不懼生死,縱使是處在絕境下,亦能迸發出視死如歸的鬥誌!!”
    這叫黃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錯。”
    “臣覺得定國公講的沒錯。”
    在這件事上,韓青、張恢相繼站出表明態度,也是這般,使得殿內其他大臣,看向黃龍的眼神都變了。
    能得到這幾位的共同認可,這在大虞可不是尋常的,也是這般,使得有人立時生出了想法,“陛下,如若是這般,是否能派遣羽林參戰,這樣我朝在前線的優勢,必然能持續保持下去……”
    這話一出,讓殿內驟然一靜,所有目光皆聚焦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