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教拳傳道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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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巔所立,正是陳平安的一粒心神和持劍
    先前一起遠遊天外,趕赴一處秘密煉劍之
    兵家初祖嗤笑道:“裝模作樣,終於像個人”
    既是最大的褒獎,也是最大的諷
    陳平安微笑道:“一生負氣成今日,道上故人凋零至此,當年要不是你和那撥劍修,想要占據舊天庭,跟三教祖師分道揚鑣,導致人間第一場分裂,否則你們兵家早就立教,你也不會落個先被共斬再囚禁萬年的地步,如今想來,後悔不後悔?”
    兵家初祖大踏步登山,譏諷道:“身份變了,口氣也變了,之前那個身份純粹的止境武夫,可不敢如此與我對天上雨下,哈哈,下雨上天,三教祖師,真不怕時日一久,你小子就被道化了?天上那座打不破,他們幾個隻能圍而困之,對著周密跟那撥新神,枯坐萬年,雙方你看我我看你,幹瞪眼,結果人間又多出一座,豈不是倒灶?”
    周密登天,陳平安在地,各占一
    當然不是說周密、或是陳平安,就是當年的那位天庭共主在萬年之後的“轉身”,浩然賈生也好,泥瓶巷陳平安也罷,都是一步步走到今日境地,就像他們兩個平分了家
    兵家初祖被山巔一劍劈落,退回山腳,魁梧男子隻是伸手一抓,將身上那條難纏如一條光陰長河的充沛劍氣從身上扯出,隨手丟往遠處,不知幾萬裏外,響起天翻地覆的震動,魁梧男子看也不看,隻是重新登
    這次再沒有言語,隻是默然行至半山腰,結果再被一道如天河瀑布傾瀉下山的壯闊劍光,重新打回山
    劍氣凝聚不散,布滿山間,兵家初祖以雙拳開路,硬生生打出一個巨大豁口,逆流而上,大笑道:“輕飄飄的,軟綿無力,比起萬年之前,劍意不增反減,看來先前與那披甲者一戰,神性折損不輕,哈,狗咬狗滿地毛,說可憐道可悲,我哪裏比得過你們這對狗男女,半個天庭共主的神性承載者,半個一‘落魄’所在之地的新主人,加上曾經殺力最高的持劍者……”
    第三劍,將魁梧男子身形一斬為二,隻是後者頃刻間便恢複原貌,也不繼續登山,也不再次言語,在半山腰那邊杵
    陳平安笑道:“遞出三劍,禮數夠”
    高大女子微笑點
    兵家初祖這才大大方方重返山巔,心情鬱隻是他想起兩件事,便忍了,大丈夫恩怨分明,再看這陳平安,便順眼幾
    陳平安打量著這位兵家初祖,突然心情古怪起
    聽說身前此人,在萬年之前,是出了名的目中無人,說過很多令人心情激蕩的豪言,也說過很多令人咂舌的狂
    例如那句“等我開辟出一條完整武道,人間萬族皆可隨我一同肉身成神,再不靠那天地靈氣吃飯,也無需與誰頂禮膜拜,供奉香火,如此立教,才配稱”
    又比如“容我再拔高武道一層,單手便可痛打道祖
    “今日議事,再不願矮任何人一頭的劍修,願去天庭遺址煉劍做主者,來來來,站在我這邊,與對麵三教祖師過過”
    這位兵家初祖,雖然輸是輸了,但是真沒慫
    高大女子笑道:“我忘性大,才記起來到此地,好像壞了規矩,小夫子有點不高興了,提醒我速速離”
    兵家初祖便建議道:“走什麽,就留在這裏,與????????????????那小夫子打一架,按照萬年之前的禮數,誰贏聽誰”
    陳平安說道:“那你先”
    高大女子點頭道:“主人別忘了甲子之”
    陳平安笑道:“我記性”
    兵家初祖等到那位五至高之一的持劍者,離開這座既是監牢又是道場的遠古星辰,終於鬆了口
    畢竟一場共斬,傷到了大道根本太多,徹底失去了真身,挨了那“軟綿綿”三劍,就已經讓他有一種久違的不堪重負,盤腿坐在山巔,開始剝離那些陰魂不散的殘餘劍氣,每次往外丟擲出一條劍氣,可能就會蘊藉著數種遠古劍道,在這星辰道場上遠遠砸出一條條長達百萬裏的溝壑,最後屈指彈掉一粒粹然“劍道”,砸出個深達數百裏的窟窿……若非禮聖幫忙遮掩天象,人間陰陽家、五行家和欽天監練氣士們估計就要遭殃
    陳平安說道:“真武山餘時務,他願意歸還前輩那三份武前輩能不能看在少走兩步路的份上,在拿回那些‘武運’的時候,能夠保留餘時務的神誌記憶,盡量不傷到他的魂魄根本?”
    其實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嫌疑,人間第一場兵解,竟然就是一場共斬分一見麵就聊這個,確實是往傷口上撒
    兵家初祖雙拳撐在膝蓋上,竟然沒有半點動怒的跡象,淡然說道:“你小子可以再提個要”
    言外之意,是同意了此事?
    這麽好聊?那咱們當晚輩的,可就要多聊幾句了啊?
    陳平安雖然一頭霧水,還是認真思量一番,說道:“我那開山大弟子裴錢,她的那種過目不忘,與一般煉氣士還不一樣,前輩有沒有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案?”
    背對著陳平安的那位兵家初祖,語氣緩和幾分,“換一個要”
    陳平安雖然心中惋惜,也無可奈何,隻得換一個請求,說道:“前輩下山,閑暇時可以去晚輩的蓮藕福地坐”
    兵家初祖譏笑道:“你小子當我是誰,學那山神找個樹墩子落座呢?”
    聽口氣,顯然是不願去蓮藕福地幫忙“坐鎮山河”
    陳平安既然與這位前輩談妥了餘時務的事情,其實就已經比較意外,本來還以為注定好事多磨,甚至做好了一言不合便撕破臉皮的最壞打算,既然達到了目的,陳平安就不再得寸進
    見好就
    不料那位兵家初祖卻沒有立即放陳平安走的意思,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這裏是什麽地方?備好苞米衣的茅廁?
    陳平安也無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幹脆就開始觀察屹立在這座山巔的十一位武被自己大弟子擠掉十境氣盛的位置,不再燈下黑的陳平安,其實並不覺得有半點意外,說是內心全無遺憾,那是自欺欺人,不過到底還是高興更
    但是那個身穿紅袍的九境陳平安,怎麽也被擠掉了?畢竟陳平安真正有信心在此長久不挪窩的,還是這個自己,萬年以來的“前無古人”,是既定事實,連謹慎如陳平安都覺得這個自己,有希望至少在幾百年內,做到“後無來者
    不管如何,短短不到一年之內,接連失去兩個山巔席位,陳平安難免有些惆悵,籠袖蹲下身,望向那個搶了地盤的後來
    對方倒是很好認,十一個席位當中,隻是多出這個陌生武夫,對方盤腿坐地,挺直腰杆,雙手疊放在腹雙臂肌肉虯結,看不清容貌,隻因為頭發垂地,甚至覆蓋了整張臉此人拳罡之浩大,每根頭發就像一條瀑布緩緩傾瀉,隨著此人的呼吸,根根頭發隨之飄拂起
    體魄筋骨之健壯,一身拳意之強悍,當得起驚心動魄一
    陳平安在凝神細看之下,更是覺得匪夷所思,原來每一根頭發之上,都爬滿了數以萬計的冤魂厲鬼?
    兵家初祖笑道:“由山巔到止境一層,輸給她,很正”
    “越往後,她們隻會越來越天下武學道路,絕不會讓你跟曹慈兩個毛頭小子平分秋色,出盡風”
    “先前半拳,滋味如何?”
    陳平安照實說道:“有火鍋就酒的大好滋”
    魁梧男子爽朗大笑,“好,這個說法好,刑期一滿,重返人間,定要來一頓火鍋就”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隻要前輩不介意,不如晚輩回山準備好火鍋和酒水,真身來此,好好搓一頓?”
    兵家初祖嘖嘖道:“但凡有一點便宜可占,你小子是真半點不落下跟在你身邊的,能學好?”
    陳平安就奇了怪了,為何此次雙方山巔重逢,兵家初祖話裏話外,總透著一股莫名意味?
    我落魄山風氣如何,你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
    魁梧漢子說道:“接下來百年之內,十四境修士會有點多,就不知道未來千年,最後又能夠剩下幾”
    陳平安點點頭,“各憑本事奔前程,到頭來開不開花,結不結果,前程如何各憑本”
    承載妖族真名,再合道半座劍氣長城,其實陳平安這件仙蛻法袍,可以名為“封正
    結果與馬苦玄一戰,導致法袍破碎,蠻荒天下那邊,就有了幾條有機可乘的漏網之
    下一刻,陳平安這一粒心神就返回真身,置身於扶搖麓一處宅邸,可以憑欄遠眺跳魚山那
    山巔,魁梧男人站起身,來到一處,他必須得蹲下身,再低下頭,才能剛好與之對
    那個黑炭似的小姑娘,她雙臂環胸歪著頭,似乎很是疑惑不解,這傻大個兒,難道是在我師父那邊吹牛皮不打草稿,其實吃不得辣,喝不得酒,隻是一想到吃火鍋喝老酒便遭不住啦?哈,恁大個兒,廢物一個,比我師父差了十萬八千
    眼神溫柔的魁梧男子,想要伸手去揉一揉她的小腦袋,小姑娘瞪眼怒斥一句莫挨老
    曾經頂替人間第一位道士位置、繼續登天而去的男人,便用微顫手掌覆住自己的臉
    ————
    朱斂,落魄山掌律祖師長命,北嶽魏神
    他們的聯袂現身,對十六人來說,已經足夠嚇人尤其是北嶽夜遊神君的到來,既出人意料,又情理之
    跳魚山,八個練武的,跟八個修道的,分開
    到了山上,朱斂領著他們找到各自住處,宅院幹淨整潔,僅此而已,既不富貴也不仙
    那位掌律祖師什麽規矩、忌諱都沒講,隻是讓他們守本分,可以隨意至於如何算本分,什麽是隨意,就沒解釋
    負責給八人教拳的正副兩位師傅,鄭大風和岑鴛機,都在山中住下
    鄭師傅一開始想要跟岑師傅當鄰居,沒
    而這個半點不像是高手的漢子,一見麵就與他們言之鑿鑿,說自己是咱們寶瓶洲有數的武學宗師,練拳天賦好,教拳更是一
    你們必須得好好珍
    反觀那個分明更有宗師風範的女子,卻開門見山與他們說她資質一般,學武不精,如果誰覺得被誤人子弟了,可以換人教
    但是另外八位的傳道之人,依舊沒有露
    落魄山這邊不說,他們也不敢問仙家度人,最是難以常理揣度,天資根骨,心性機緣,後天習性等等,什麽都
    各自按照先前所學道法,默默修行煉氣就是
    先前在那艘渡船上邊,幾個少年少女都約好,得空就去落魄山那邊山門口逛逛,這會兒他們都心裏邊打鼓,不敢有此念頭
    就怕一下跳魚山,就被抓個正著,說一句你們可以收拾包裹打道回
    跳魚山跟落魄山之間,還隔著一座據說也是屬山的扶搖麓,天氣晴朗的時候,可以依稀望見扶搖麓的景致,運氣好,還能瞧見雲霧繚繞的那座霽色峰,落魄山的祖師堂就建造在那邊,越是看不真切,愈發讓人心生好奇,無比期待下一場祖師堂議事,遠遠看幾眼那些仙人禦風、劍氣如虹的畫
    才幾天功夫,就讓八人對兩位教拳師傅印象大為改觀,那個姓鄭的,吊兒郎當,沒個正行,卻是真有幾分本事
    反而是那個姓岑的女子宗師,她若非刻意藏拙,不願真傳,就是繡花枕頭了,教那樁架拳招,一板一眼,規規矩矩,僅此而
    鄭大風笑嘻嘻,故意不說什麽,反而故意火上澆油,很是教了幾手好拳給那八個眼高於頂的習武天不是一塊好材料,大驪朝廷也不敢送到這邊來浪費陳山主的寶貴修道光陰嘛,都是拳意上身了的,而且暗中經由欽天監一一勘驗過,確有武運傍身,不如此,估計下一撥精心挑選出來的劍修胚子,大驪朝廷就不敢往落魄山這邊送
    岑鴛機每次教拳間歇,她在演武場獨處時,總是下意識抿起嘴到了晚上,對著桌上燈火,還有那幾本朱先生早年親自編撰、手抄的珍貴拳譜,她幾次想要去落魄山,找到朱先生,或是直接找陳平安,說這拳她教不了,不是賭氣,而是岑鴛機真的認為自己境界、資質都不要說內心有無委屈,岑鴛機自然是有一些
    夕陽沉沉西下,天邊火燒雲,鮮紅絢爛,如古老神靈敲碎珊瑚無山中楊柳青嫋嫋,黃昏巉岩,蒼然積
    裴錢離開蓮藕福地之後,就來到了跳魚山演武場,她暗中觀察了一會兒,等到岑鴛機說休歇片刻,裴錢就坐在屋頂那
    演武場上,沒有任何竊竊私語,畢竟這裏是落魄山的藩屬山頭,天曉得會不會有那仙人施展了掌觀山河神通,在那落魄山遠遠瞧著這邊?
    但是他們恪守規矩,不敢有絲毫造次,嘴上不說什麽,一雙雙眼睛卻會說
    這讓岑鴛機心裏有點難受,卻隻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
    同時也讓岑鴛機,突然明白了朱先生親口說過、可惜她當年感觸不深的一個道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原來以前落魄山上上下下,誰都不把境界當回事,是真的,不但是眼睛裏,心裏邊,都是不當真不計較
    岑鴛機聽到有人喊了聲岑姐
    她聽到嗓音熟悉、稱呼卻陌生的說法,回過神,轉頭望去,瞧見是裴錢,岑鴛機愣了愣,她隻是習慣性笑著點頭,????????????????都忘了拱手抱拳還畢竟以往雙方打了照麵,她們之間始終都是這麽隨意
    等到裴錢現身,演武場頓時嘩然一不同於那位年輕隱官,裴錢的形容相貌,在山上早就為人熟
    否則如今寶瓶洲,也不會有那麽多穿黑衣、紮丸子頭發髻的江湖女子,一個個都化名“鄭錢
    裴錢,裴宗師!在那大驪陪都戰場,憑本事贏得“鄭清明”“鄭撒錢”綽號的寶瓶洲武評四大宗師之
    裴錢也不與他們廢話半句,說她會壓境在四境,你們一起上,記住了,是一起
    一拳一個,打得那八人直接躺在地上身體抽搐,好似走樁不
    裴錢神色冷漠道:“全是廢物也配來此學拳?你們也配岑鴛機給你們教拳?!”
    “起來!數到三,站不起來的,就自己離開跳魚山,另尋高師學拳,不是一個個眼睛長在眉毛上邊嗎,還怕找不到教拳之人?”
    岑姐姐也是你們這幫半桶水的小兔崽子,有資格可以瞧不起的?!
    不等裴錢數到三,便有七人火燒屁股似的,趕緊踉蹌著站起身,還有一個身子骨最弱的少女,是被身邊模樣酷似的少年攙扶起身,結果她隻是被裴錢掃了一眼,便瞬間眼眶通紅,頭腦一片空白的少女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
    裴錢沉聲道:“六步走樁兩個時辰,體力不支,在地上爬也要爬夠兩個時做不到的,就收拾行李,去山腳打地”
    鄭大風蹲在遠處,偷偷幸災樂
    裴錢看著這些人,越看越火大,都是年少就學武練拳的,你們要是到了竹樓二樓,當天就可以卷鋪蓋滾蛋
    小時候不覺得有什麽,裴錢甚至會跟小米粒在私底下,給岑鴛機偷偷取了個岑憨憨的綽
    等到裴錢漸漸長大,境界一高,就知道岑鴛機的“不容易”,不是岑鴛機她練拳不容易,而是岑鴛機練的拳,大不容易!
    裴錢如今看待岑鴛機,根本不是什麽憐
    而是一位純粹武夫對另外一位純粹武夫的敬
    鄭大風嬉皮笑臉道:“裴錢啊,如何教拳,主要還是我跟岑鴛機說了算,你願意過來搭把手,指點一二,當然也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他們八個的去留一事,你說了可不”
    裴錢悶悶道:“曉得”
    是她逾越規矩
    鄭大風笑嗬嗬道:“可別在小賬簿上邊記仇啊,更別偷偷跟山主告刁狀”
    裴錢轉過身,翻了個白
    鄭大風站起身,拍拍屁股,“瞧見沒,還說我吹牛皮麽,早年裴宗師的拳,我經常指點的,不然她今兒,能聽你們鄭師傅勸?再說了,裴宗師跟你們岑師傅切磋那會兒,你們還穿開襠褲一個個的,拳法不高,心氣倒是高得不行,不是想著將來與裴宗師正兒八經討教一二,就是想著有機會與陳山主麵對麵聊幾句,吃屁呢……大爺們唉,千金小姐們,都別愣著了啊,趕緊走樁走起來”
    裴錢走到岑鴛機身邊,猶豫了一下,約莫覺得還是不吐不快,“岑姐姐,何必看輕自己,難道千辛萬苦練拳,不停走樁數以百萬計,追求一個‘我拳遞出、身前無人’的境界,隻是在說與人問拳麽,學了拳,再教人學拳,當然隻會更加重要,不更該是這個道理?”
    岑鴛機看著裴錢那雙澄澈眼眸,依舊抿著嘴,她卻逐漸嘴角翹起,點頭道:“小黑炭也會說大道理”
    裴錢一下子破功似的,神色尷尬,撓撓
    果然是英雄好漢最怕遇見街
    年少糗事,頑劣習性,街坊鄰裏知道得實在太多,任誰富貴騰達,衣錦還鄉,不管臉上如何,難免心中嘀咕,就他?就她?
    就在此時,一襲青衫長褂布鞋的中年男子,憑空現身,站在演武場邊緣地
    隻是出現在那裏,本就如犯死罪的八個孩子,愈發喘不過氣,簡簡單單的六步走樁,就都有些或多或少的走
    青衫男子微笑道:“好好學拳,以後與鄭大風學拳要珍惜,跟岑鴛機學拳要認做不到的,就下山去,從哪裏來回哪裏”
    隻是說完這句話,陳平安就帶著裴錢走下山
    裴錢有些難為情,陳平安笑道:“教得不錯,下次再教,心平氣和一些,就更好”
    裴錢點頭道:“是我耐心不好,其實自己當年比他們差遠了,今天發脾氣好沒道師父,思來想去,我可能是生自己當年不懂事的氣”
    陳平安微笑道:“你都這麽批評自己了,師父還怎麽敲你的板”
    裴錢咧嘴一笑,話是真心話,騙不過師父
    陳平安小有自得,那岑鴛機,她終於不用那種看浪蕩子、哪怕瞧著不像也隻是你裝得好的眼神看自己
    真心不容
    裴錢說道:“那我回桐葉洲了”
    陳平安笑道:“可以多待幾”
    農忙采茶,鄉野村塾便放了一段假當時蒙童們歡天喜地,夫子覺得教書真難,可別一開學,就又有蒙童退
    ————
    先前在劍氣長城,陳平安傳了一道三山符給老聾兒,方便這位新任供奉去往落魄
    老聾兒不知輕重利害,隻當是一般的山巔大符,妙用歸妙用,也不覺得如何燙手,隻是委實可惜此符有那施展三次、否則就要消耗自身功德的限製,否則人間但凡有青山處,豈不都是持符之人的落腳地,好遁法!謝狗卻是清楚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根腳,她故意不與老聾兒這位一般供奉道
    鄭清嘉在落魄山上,終究沒有等到半個祖師爺的那位“小陌先生”,跟著顧璨去往桐葉洲一處名為雲岩國的地方,顧璨說她在那邊故友不少,讓她做好心理準
    舊曳落河主人,王座大妖仰止,當下大泉王朝的女子供奉“景行
    還有在那十萬大山每天病懨懨趴著的蠻荒桃亭,如今傲立群雄的浩然嫩道
    整座金翠城早已被鄭先生煉化為虛,鄭先生又教了一道轉虛為實的術法給她,隻等顧璨選定宗門地址,鄭清嘉就可以將其取出,落地生根,將來若想搬遷到別地,亦是舉手之而金翠城內,那群至今還被蒙在鼓裏的譜牒修士,就沒有翟廣韻的待遇了,始終沒有被鄭清嘉放出,陷入天狗食日的境地一般,誠惶誠恐,不知為何變
    等到這艘跨洲渡船離開了處州地界,鄭清嘉就將那位親傳弟子從袖中抖摟出來,得知隱官大人已經回到山中,還與師父見麵閑聊了幾句,翟廣韻眼神幽怨,碎碎念念,埋怨師父不心疼自己,沒有成人之美……顧璨笑容玩味,鄭清嘉隻好告訴這個親傳弟子,某人如今就在浩然天下,你這麽糾纏年輕隱官,小心被她一劍砍掉頭顱,師父到時候就隻能幫你撿回腦袋了,隻求她不會將你真身魂魄一並攪個稀翟廣韻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卻還是十分忌憚那個素未蒙麵的寧姚,理由很簡單寧姚境界越高,她看蠻荒天下就越不順哎呦,飛升境劍修,了不起
    一個自己男人隻是在外邊跟朋友多喝點酒、就要關門的婆娘,有什麽好的
    年輕隱官什麽都好,就是用情專一這點不太好,他若是學那上任隱官蕭愻,一並叛出了劍氣長城,那才快意哩,到了蠻荒天下,保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換道侶!
    誰不知道如今蠻荒共主的劍修斐然,與那文海周密的關門弟子周清高,他們倆,是出了名天字號跟地字號兩位隱官擁躉?
    這艘流霞舟有意無意放緩速度,路過書簡湖地界,黃鸝島仲肅,看到了船頭那位儒衫青年,這位號稱書簡湖最像譜牒修士的老元嬰修士,主動登船,說他改變主意了,願意脫離真境宗譜牒,投靠顧不曾想顧璨也說自己改變主意了,就算你仲肅今天願意加入我的宗門,也當不了首任掌律了,得從最一般的記名供奉當仲肅臉色陰沉幾分,可最終仍是沒有下船,反而與黃鸝島那邊投下一道符牒,讓被他相中的那撥親傳再傳弟子們登
    陳平安先前與那鄭清嘉開誠布公說了,由於不知鴛湖道友會來浩然天下,就跟那位如今搖身變成嫩道人的桃亭,做了一樁買賣,後者給出了金翠城煉製法袍的幾種秘法,所有收益,嫩道人占一成,雙方每甲子結賬一
    鄭清嘉對此倒是一副全然無所謂的態度,隻說隱官大人完全不必在意金翠城的看法,桃亭前輩掌握的那些金翠城編織秘術,已經是略顯過時的老黃曆了,如今金翠城煉製法袍的獨門手段,“別出機杼,另有新路”,何況浩然有九洲,金翠城的法袍銷路再好,能夠吃到兩三洲的生意份額,就已經是金翠城產量的極限聰明人跟聰明人打交道,總是輕鬆
    天地東南西北中,總是有聚有散,需要各奔前
    白玉京南華城一脈的天君曹溶,將趙浮陽帶回靈飛宮,暫不記讓其在一處山頭的冷清道觀內閉關思過,準其戴罪修行,將功補曹溶給趙浮陽降下一道法旨,能否成為自己的嫡傳,得看趙浮陽能否不走盤山之道躋身元嬰境了,成了,就可以成為他曹溶的親傳弟子,不成,就會再次被逐出山去,當個山澤野修當到死算
    此外那個叫倪清的黑瘦少女,果真就在那座仙氣縹緲的靈飛宮祖師堂內,得了個“青泥”的道
    她還成為了曹天君的親傳弟子,與那位道號“洞庭”的當代宮主湘君,成為了一個輩分的師姐
    美夢成真,總是教人忍不住想要朝自己臉上甩個耳光,確定真
    少女還記得那天夜幕沉沉中,有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與她說了一句,“青泥道友,你與我們兩個聯手,可殺十四”
    虧得那裝神弄鬼混不吝的道士,不忘與她再補了一句解釋,“就是十四個一境練氣”
    世間多少人與事,當時隻道是尋
    幸好算是有半個老鄉“情誼”的女子,如今也在靈飛宮中修道,偶爾會來此“打攪”她的修行,其實倪清也知道對方打了什麽算盤,隻是無所謂,山中清淨得不像話,好像連那葉落聲都聽得真切,有人陪著說說話,聊一聊家鄉事,總是好
    那女子名叫虞夷猶,她與那情同姐妹的虞容與,都曾是粉丸府主虞醇脂的貼身婢女,她們各有機緣造化,虞夷猶拜了靈飛宮一位金丹地仙為師,剛剛成了靈飛宮祖師堂錄名的譜牒修士,虞容與也成了金闕派祖山上那座金仙庵刑紫的親傳弟虞夷猶既替好姐妹高興,也覺得還是自己更幸運些,金仙庵畢竟是靈飛宮的宗門“下山”之
    隻是異鄉重逢的兩位女子,她們如今輩分就差得有點多了,尚未授籙、暫無道號的虞夷猶,得喊倪清一聲“青泥祖師
    墜鳶山那位山神娘娘,也去了雲霄王朝,得以補缺任職,成了一位朝廷封正的山神娘
    女子武夫呂默,去了那座百花湖,因為曹天君專程為她降下一道模糊不清的法旨,隻說那邊有機緣等她去領,“過時不候
    呂默在某座被一鍋端了的水府遺址,見著了一位不情不願勉強將此作為道場的馱碑老黿,是個說話慢吞吞的“青年修士”,偏有一句口頭禪,我這暴脾氣如何如
    倪清總是無法將那背劍少年和年輕道士,與年輕隱官和白玉京陸掌教聯係在一
    總覺得那倆貨色,就像那村頭蹲著倆光棍,穿著破棉襖,露出棉絮,臊眉耷眼,雙手插袖,眼神不正,瞄著過往女子,好像如此這般,才是他
    楔子嶺清白府沒有搬家,更無遭受半點兵災,府主白茅得此福緣,摸不著頭腦,總覺得老真人程虔與青杏國朝廷,閑聊幾句的時候,對他刮目相看、青眼相加得有點不像話了,白府主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我祖上出過高人,當過山上神仙?可是白茅年輕那會兒就仔細翻過族譜,根本沒這回事白茅很是懷念那兩個新認識沒多久的朋友,一個喜歡吹牛皮比天響,一個大概是為生計所迫、不得不做些強買強賣的勾當……
    如今白茅總會想起,自己在那合歡山的山腳小鎮水井邊,好像還打了那背劍少年腦袋一巴
    若有重逢,再試試看?
    落魄山沒有等到不知去哪裏晃蕩的謝狗,反而先等到了老聾兒、幽鬱這對師
    在山門口那邊,老聾兒又見著了那位拎不清的白發童子,劍氣長城牢獄的老熟人
    幽鬱因為是第一次使用三山符,境界不夠高,體魄不夠堅韌,才站定就暈眩不已,乖乖嘔吐去
    白發童子本以為老聾兒就是個自家山頭的過客,一聽說老聾兒要當自家的供奉,就立即不樂意
    老聾兒也看出對方隻差沒把嫌棄二字寫在臉上,心中頗為無奈,更無奈的事情,還是那白發童子抬了抬下巴,得到提醒的老聾兒隻得喊了聲爺
    老聾兒沒忘記用心聲言
    趁著老聾兒還沒有成為正式供奉,白發童子就開始給對方穿小鞋了,哇哈哈,一朝權在手,就把令行來,“幽鬱不必介紹,我很清老聾兒你趕緊報上名字,道號,籍貫,修為境”
    老聾兒隻得報上名字甘棠、道號龍聲,昔年道場所在等
    當時陳平安離開十萬大山,沒了外人,老瞎子便開始想念自己的愛
    之前老瞎子法外開恩,看那條飛升境走狗,給心愛弟子李槐護道、沒有捅出大簍子的份上,老瞎子就隨便用了個沒有功勞有苦勞的由頭,隨手丟給嫩道人一本古譜道書,是煉山訣的上半如今嫩道人在那桐葉洲開鑿大瀆,名義上是看在李槐跟陳平安關係好的麵子上,幫忙搬山,實則是再名副其實不過的煉山證
    連混不吝如蠻荒桃亭,偶爾都會有些良心不安,自己會不會過於智謀過人了,算計隱官太多?
    結果黃衣老者在那大瀆巡遊,想要揪出某個亂砸符籙耽誤自己煉山的家夥,一個恍惚間,就被抓到了十萬大
    嫩道人不知道自己哪裏又做錯了,道心如何早就不重要了,就是一顆苦膽,隨時都有可能破習慣就
    老瞎子似笑非笑,“聽說你都跟陳平安做上買賣了?”
    嫩道人苦著臉,心中悲苦萬好你這個陳平安,不過是賺你點神仙錢,就告狀告到這裏了?想搶錢直說,何必談買
    老瞎子說道:“給你臉了?”
    嫩道人現出真身,往地上一趟,請落腳!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老瞎子那一腳,這條嫩道人抬起頭,有些疑
    老瞎子從袖中摸出一本道書,丟在嫩道人嘴邊,“叼”
    嫩道人趕忙叼住那本道書,煉山訣下半部!
    老瞎子說道:“如果百年之內,還是無法合道,爭不過那朱厭,你這輩子就可以乖乖躺在飛升境享福”
    嫩道人變幻人形,雙手捧書,喜極而泣,作揖致謝道:“蠻荒桃亭,在此謝過前輩傳道之恩!”
    老瞎子卻是對桃亭的感恩戴德,根本不當回事,隻是讓他滾蛋,少礙
    重返桐葉洲大瀆畔的嫩道人回神之際,耳邊依稀有兩句話縈繞不
    “如今你才是飛升境,眼界還窄,見我如井底之蛙抬頭見”
    “等你哪天僥幸躋身了十四境,就會見我如一粒蜉蝣見青”
    謝狗也回了落魄山,說外邊晃蕩幾天,甚是想念陳山主和郭盟
    陳平安說是準備以後讓小陌去跳魚山傳授道
    某句不用說出口的言下之意,再質樸不過
    謝次席,既然你家小陌暫時不在山中?
    謝狗立即會心,揉著那頂貂帽,擺出一副舍我其誰的架勢,“山主山主,我來我來!”
    到了跳魚山,貂帽少女瞧見那八個練氣士,開門見山道:“我叫謝狗,是小陌的道最近這段時日,我會好好教,你們好好學,爭取留下來,喝我跟小陌的喜”
    八人聽得麵麵相覷,他們想過很多種與傳道人的見麵方式,如何都想不到會是這麽個人,這麽個場
    謝狗記起山主的叮囑,她便補了幾句,“我的道號之一,白來自蠻荒天下,砍過幾頭王座大介紹完畢,準備傳都打起精神來,你們要開始聞道”
    不理會那些目瞪口呆的小家夥們,謝狗自顧自摩拳擦聽說山主打算近期走一趟北俱蘆洲瓊林宗,謝狗一聽這個就精神抖擻,再不犯困,至於暫時代替小陌,給八個廢物……唉,可不能這麽說,說不得以後某位,某幾個,就是自家霽色峰祖師堂的譜牒修士呢,幫他們傳授道法這種小事,從她指甲縫裏摳出一點,就夠這幫家夥好好學上百年千年了
    至於去那瓊林宗做什麽,謝狗都不稀罕問,還能做什麽???是問劍,就是拆祖師
    謝狗對此樂嗬得不自己這個名字取得妙
    別的地兒,狗仗人山主倒好,人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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