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都曾少年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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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裏,大片的火燒雲,大地之上有條江河,蜿蜒如一條金
    三道劍光拖曳出長長的流螢,所到之處,雲海中有悶雷一般的轟鳴
    劍氣十八停的運氣之法,鄧劍枰學得不快不慢,不快,是相較於劍氣長城那撥出類拔萃的劍道天才,不慢,大概是因為有當年的陳平安墊
    陳平安沒有把謝狗當外人,她又是典型的一聽就會、一會就精通,很快就演練了幾遍,劍氣運轉毫無凝
    論練劍資質,寧姚跟謝狗確實是天才裏的獨一謝狗學成了這門手藝,便誇了幾句劍氣長城的底蘊,這就讓自認尚未真正得其法的鄧劍枰有壓力了,以心聲詢問陳平安自己是不是資質不夠陳平安一時無言
    ,你跟誰比資質不好,偏要跟謝次席比這個,就安慰這個新收的弟子幾句,隻說不必心急,循序漸進,如排兵布陣,穩紮穩
    禦風途中,謝狗有些眼饞那綠竹杖,“山主,也送我一根登山杖唄?咱都是每天有寫山水遊記的人”
    陳平安婉拒道:“不需要,你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
    謝狗猶不死心,信誓旦旦道:“我以後可以多管”
    陳平安直截了當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你遇見的閑事,管還不如不管?”
    謝狗有些鬱悶,嘴上哼哼哈哈,拳掌遞出,在那雲海中打出窟窿或直線無
    陳平安笑道:“如果當真眼饞,你哪次單獨外出,覺得自己管好一兩件閑事了,回山的時候再跟我討”
    不過陳平安不覺得謝狗會對此物上畢竟今日心心念念明天睡醒就忘的人與事和物,何曾少陳平安轉頭對鄧劍枰說道:“到了清境山稍作休歇,之後我們就繼續趕路,既不禦劍跨海也不乘坐渡船,我會傳授你一道上古秘傳的三山符,能夠頃刻間縮地無垠,跨洲遠你如今境界是金丹,可能會有點吃力,但是有我跟謝狗在旁,問題不會太大,屆時在寶瓶洲南嶽落腳之時,神魂激蕩,剛好也能勘驗你魂魄和陽神
    陰神的細微處,看看有無需要查漏補缺的地”傳授符籙和訣竅之後,陳平安又給鄧劍枰仔細說了三山符使用的規矩和禁忌,最後再與他叮囑一句,劍氣十八停和三山符,都是落魄山秘傳,不要輕易對外泄露
     鄧劍枰自然銘記在仿佛就山之前,隻覺得山嶽巍峨,入山之後,才知山巔更是有神
    謝狗以心聲說道:“山主確實撿漏了,鄧劍枰資質一般,但是很像遠古道士,向道之心堅韌,得道之心純粹,隻要哪天開竅,練劍就快”
    陳平安微笑道:“那你以後多指點幾句,反正要拐騙柴蕪當親傳,有機會就讓劍枰旁聽,同樣內容,一教教倆,賺到”
    謝狗曉得自家山主在自己嫡傳那邊的糗事,哈哈笑道:“山主教不了天才,我教不了不是天才的,還挺互落魄山牛”
    陳平安笑嗬嗬道:“見過拍馬屁的,真沒見過你這麽角度刁鑽的溜須拍”
    鄧劍枰雖然聽不見他們的心聲交流,但是眼角餘光發現他們的細微神色,估計師父和謝次席在聊什麽大事鄧劍枰再次感歎不已,落魄山風氣真
    謝狗沒來由詢問一句,“山主你還這麽年輕,就已經有了趙樹下當拳法的關門弟子,鄧劍枰不會又是你在劍道收取的最後一位嫡傳吧?”
    陳平安搖頭道:“如今親傳弟子有七個,爭取有朝一日有十餘名親傳吧,數量再多也沒有什麽必”
    崔東山,裴錢,曹晴朗,趙樹下,郭竹酒,寧吉,鄧劍
    七位學生弟子,跟陳平安學拳的,其實隻有裴錢和趙樹陳平安想起一事,覺得必須提醒鄧劍枰一句,“你有個小師兄叫崔東山,就是青萍劍宗的第一任宗主,以後他如果說要為你護道一程之類的,或是要跟你談談心、
    聊聊人生誌向什麽的,你別理他,直接搬出師父,你也可以找裴師姐和曹師兄告”
    鄧劍枰雖然不明就裏,還是老老實實答應下
    期間陳平安收到一封飛劍傳
    謝狗探頭探腦,掃了幾眼內是好鄰居夜遊神君寄來的密信,讓陳平安盡早給出某個確切日信的末尾文字,謝狗隻覺得有一股撲麵而來的怨氣呐,原來是魏夜遊提醒不要再拖了,真要鐵了心拖延也無妨,麻煩陳山主自己去跟皇帝陛下明說一句,別讓他
    魏檗來當這個兩頭不討好簡而言之,隻要陳平安這邊定好了日期,大驪朝廷就會立即著手安排具體行程,空懸多年的國師之位,京城禦書房小朝會的那張老舊椅子,就有了名正言順的新
    主
    陳平安默默將密信收入袖中,謝狗試探性問道:“山主不當場回信一封?隨便寫幾句敷衍敷衍也好,魏夜遊怪不容易”
    朱老先生都說了句公道話,魏神遊就像是給咱們落魄山打長工的,關鍵是地主老爺還從不給工
    陳平安微笑道:“一回到扶搖麓道場就可以敲定日嗬,都是當夜遊神君的人了,急什”
    肯定在五月初五之前,反正再晚也晚不過這一
    謝狗恍然大悟,好像當初山主好說歹說,怎麽勸魏檗與中土文廟報備夜遊神號都不成,結果?
    陳平安說道:“你知道大驪朝廷那邊提了個要求,希望我這邊稍微講一講排場,帶上幾個能打但是我現在猶豫要不要帶劍枰他們一”
    謝狗習慣性微微皺著眉頭,歪著腦袋,啥意思?
    陳平安一看到這種表情就哭笑不得,其實落魄山上,這是青衣小童的招牌動
    朱斂的評價很到位,地主家的傻兒子,眼睛裏有一種清澈見底的無
    陳平安解釋道:“以前如何是老黃曆,未來如何才是重中之裴錢,寧吉,柴蕪,還有劍枰他們,就是落魄山的未”謝狗確實入山晚,所以錯過了上次的落魄山觀禮正陽山,這次可不能再錯過了,小米粒每每在山中說起此事,得意得很,說她往那某某山頭一站,雙臂環胸,滿
    臉嚴肅,覺得自己當時的個頭,至少有一丈高!在落魄山中,謝狗除了會跟白發童子一起瞎逛,不管是驟雨過,打遍新荷,還是那月如霜,新月如鉤,隻知道場不知家為何物的貂帽少女,還喜歡跟黑衣小姑娘
    扯閑天,喜歡聽青衣小童不打草稿的吹牛皮,跟粉裙女童去山外市井購
    在清境山邊界落地,陳平安放慢腳步,徒步走向青虎宮所在主山,讓鄧劍枰穩一穩氣
    在青虎宮這邊,陳平安是老熟人了,很快就有下院道士去主山宮觀通
    整個清境山地界,是允許外鄉道人在諸峰結茅清修的,隻需逢年過節,備點山貨土產,與青虎宮那邊意思一下就
    早年青虎宮道士搬去寶瓶洲之前,沒有這麽好說搬回清境山之後,許多舉措,就顯得大氣
    道家一向重養身更重養神,朝山路上,常見道士在作鍛煉體魄的養氣功夫,看似動作舒緩,卻又一氣嗬成,看客無論習武、煉氣與否,都會覺得賞心悅
    鄧劍枰欲言又止,謝狗受不得這個,大老爺們忒不爽利了,她就想要提點幾
    陳平安猜出鄧劍枰的心思,笑問道:“是想問曹慈的事情?”
    鄧劍枰神色尷尬,還是老老實實點頭,承認此
    謝狗豎起大拇指,讚歎道:“英雄好漢,真豪傑,剛拜師,就問自家師父關於連輸幾場之人的事情,咋的,想幫師父報仇?大誌向!”
    鄧劍枰愈發無地自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不用認識曹慈,跟他見麵說話,更不必問拳,我們就都知道他肯定是一個驕傲的”
    鄧劍枰點純粹武夫,一樁樁一件件,事跡完全等同仙跡,外人可以想象曹慈的風
    陳平安再補了一句,“跟曹慈真正熟悉過後,就會驚訝他怎麽可以如此不驕傲,如此平常”
    鄧劍枰很意外,師父竟然這般推崇同齡人的曹慈?記得在家鄉北俱蘆洲那邊,武夫都是輸拳不認慫的,即便心服也是口不
    武夫曹慈的平常心,劍修愁苗的豁達,儒生溫煜的務實,等等……陳平安都會由衷佩服他們,當然,還有陸地酒仙劉景
    謝狗輕輕拍心口,哈,山主,如此說來,曹慈跟我很像啊,出門在外都不顯山露水,平易近
    鄧劍枰心情古怪,壯起膽子問道:“師父跟曹慈是武道路上亦敵亦友的關係?”
    陳平安沉默許久,關於此事,第一次吐露心聲,緩緩說道:“我想贏他,又怕他”鄧劍枰一時半會無法理解陳平安的心思,謝狗扶了扶貂帽,代為解釋道:“很想贏,是學武之人,誰不想爭個第一,誰甘心當老不想贏,是怕武道最高處,已
    在自己腳下,到此為止若是我很強,前邊高處猶有更強者,這大道,就尚未登頂,還能繼續走下不是真喜歡學拳,說不出這種”
    鄧劍枰到底不笨,很快察覺到其中的一點“語病”,問道:“自己是第一,不也能繼續拔高武道的高度?”
    陳平安笑著點
    謝狗唉聲歎氣起來,“所以說你不是練武的料,道法自己修,武學向外求,沒有宿敵和苦手的江湖,就沒意思了,變成了一個成年人欺負一堆孩”
    陳平安坦誠說道:“說到底,還是沒信心贏曹”
    謝狗側過身而走,學小米粒抬起雙手,朝自家山主翹起大拇指,“海量!”
    陳平安笑道:“喝酒不能太魏”
    謝狗捧腹大笑起來,魏羨有點意思的,常說柴蕪的資質跟他的酒量一般好,害得柴蕪一步躋身了玉璞境,反而比誰都
    聽說落魄山那位陳山主又又又登門造訪了,青虎宮裏邊的道士們,霎時間心情複雜起來,宮主祖師近期好像並未開爐煉丹
    觀主陸雍正在與一個徒孫輩的小道童在老龍潭旁垂釣,道號“仙岫”的弟子趙著趕來此地稟報消趙著是老真人最寄予厚望的得意弟子,小道童便又是趙著最為器重的親傳弟子,孩子是前幾年雲遊途中親自帶上山的,宅心仁厚,天真無邪,上山修道不過五年,陸雍時常親自傳授道法,說這孩子耐煩,很適合煉小道童心思簡單,觀內道士都說師公與那位年輕隱官關係莫逆,師父又當了落魄山的客卿,那他就自然
    而然對那位陳劍仙心生親被師公牽著手,孩子抬起頭,神色認真詢問一句,師公,咱們觀內的丹藥還有存貨嗎?可別讓陳山主空手而
    陸雍臉色尷尬,粗略解釋一句,煉丹一事規矩多,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缺了哪樣,都會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處
    趙著輕輕一拍孩子的道髻,欲言又
    老真人撚須沉吟片刻,笑道:“孩子此刻恰好跟貧道一起,隱官恰好在此時上山,該是這孩子的緣法,你我不必矯”
    趙著聞言點頭,眉宇間的陰霾淡了幾
    陸雍帶著幾位管事道士一起出門待
    陳平安打了個稽首禮,滿臉笑意道:“真人放心,純屬路過,討杯酒喝,不求丹藥,不打秋”
    老真人放聲大笑,伸手抓住陳平安的胳膊,“惡客登門,惡客登門,竟然一見麵就拐彎抹角罵主人吝”
    鄧劍枰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由此可見,落魄山與清境山的關係非同尋
    先前路過清境山地界,但是他們沒有登山,姐夫倒是隨口提了一嘴,說這邊道氣濃鬱,得天獨厚,是難得一見的出龍之
    陳平安介紹了鄧劍枰的親傳身份,陸雍一行道士自然誠心恭賀,年輕人能夠拜入隱官門下學劍修道,好大福
    身為落魄山客卿的趙著也說了自己徒弟的情況,甘興,暫無道小道童不怯場,與陳劍仙解釋說是興旺的興,不是心情的謝狗冷不丁說道:“山主,奇怪,趙客卿身邊這孩子修道根骨還行啊,為何身上的死氣這麽重,糾纏不休,好像浸染頗重,已經與命理都纏繞在一起,處理起來,
    比較麻我當然能隨手一劍斬卻這股死氣,卻要傷到孩子的大道根本,若是純陽道友在場就好”陳平安其實也看出小道童身上的古怪氣息,“人身如廟宇,神不占住,野鬼就來搶地盤,久而久之,宛如淫祠,走了偏如果不上山修道還好,身為凡夫俗子,說不定還會有點偏門運,可是進了青虎宮,就跟本地無形中的厚重道氣犯衝了,所幸清境山雲水輕清,地氣醇厚,雙方還不至於打架,可就像無時不刻都在吵架
    ,長久以往,孩子就會精疲力盡,越來越神弱氣老真人好似有過補救的嚐試,終究是治標不治恐怕再拖下去,就必須送孩子下山”
    謝狗問道:“青虎宮這邊不是剛好擅長煉製羽化丸嗎?還算對症下藥?”
    陳平安說道:“就怕已經吃過了,小道童才能維持當下處”
    謝狗問道:“山主想出手?有沒有把握?”
    陳平安說道:“畢竟事關重大,我要臨時作些準”
    謝狗咧嘴一笑,既然山主都這麽說樂,那就穩當得
    謝狗轉頭對鄧劍枰語重心長一句,“劍枰啊,咱們山主懂得東西很多的,慢慢學,我輩苦心學道人,莫要入了寶山空手”
    名字加個啊字後綴,這股風氣也不知誰帶上山反正謝狗覺得很順
    鄧劍枰使勁點頭,這一路禦劍遠遊,對這位少女姿容的次席供奉,愈發尊敬起天資高,脾氣好,心胸廣
    陳平安先與趙著詢問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再彎下腰,與那名叫甘興的小道童笑道:“伸出手”
    懵懵懂懂的小道童伸出手,陳平安先握住孩子的手,輕輕掂量摸骨一番,隨後雙指並攏,在孩子手心寫了一個字,“敕
    掌心文字,金光熠熠,一閃而金玉聲響大振,
    與此同時,陳平安心中默念一句,“退”
    陳平安收回手,就像一個和藹的長輩,揉了揉孩子的腦袋,再笑言一句,“山居幽靜,我輩學道人,精神抖擻,努力修”
    小道童茫然點
    孩子心中難免疑惑,抬頭看著那個笑容溫和的男人,脾氣這麽好,真是一位大殺四方的劍仙麽?聽說自家清境山地界有位功勞很大的山水供奉,勤勤懇懇護佑山頭大幾百年了,輩分很高,這些年連祖師堂議事都不參加了,還懇請師公他們每逢某人登山,定
    要事先知會一聲,就是為了躲這位“隱官師公勸過幾次,不管陳平安以心聲與老真人和趙著說道:“我暫時隻是以符法穩住甘興的心神,敕字一符三意,山水雷,盡量走溫醇的路子,不敢讓孩子人身小天地之內的動靜過
    所以回頭趙著還需帶著甘興走一趟寶瓶洲,到時候直接去扶搖麓找我,我如今臨時道場就在那”
    老真人稽首致謝,“有勞陳山”
    趙著則讓孩子跟著自己一起與陳山主道
    一聽說很快就可以下山玩耍,要出一趟遠門,孩子高興得
    在青虎宮內,陳平安都沒有喝酒,閑聊幾句就起身告所謂閑聊,倒不是全是雞毛蒜皮和客套寒暄,更多是心態和位置使比如陳平安跟老真人詢問了一些接觸到寶瓶洲南方老修士、老門派的觀感如何,陸雍也想要讓趙著這一輩的弟子,帶著晚輩們出去曆練曆練,那麽沿著中部大瀆
    走一趟就是個不錯的選擇,此外青萍劍宗,太平山,大泉王朝,玉圭宗,這些地方肯定都是要去
    小道童滿臉漲紅,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模
    陳平安笑問道:“甘興,有事?”
    小道童偷偷看了眼師父和師公,老真人撫須而笑,鼓勵道:“說就是了,陳山主來我們青虎宮,就是自家親戚串”
    小道童說道:“陳劍仙,那我就跟你說個事啊,我們有位護山供奉,是本土妖族出身,他好像很怕你,一聽說你登山,就又出門散心”
    陳平安哭笑不得,好奇問道:“老陸,仙岫道友,你們就沒跟這位供奉說起落魄山的情況?”趙著無可奈何,“說了,沒我們這位護山供奉心思單純,喜歡認死理,非但不聽勸,反過來說我們隻是跟陳平安、陳山主關係熟悉,其實跟劍氣長城的隱官並不熟,到時候那姓陳的一發狠,要砍他,跑都跑不掉,丟了性命不說,還連累青虎宮跟落魄山關係交惡,犯不著,不如每次躲著點,那姓陳的總不能三天兩頭來
    清境山做客”
    陳平安忍俊不禁,打趣一句,“聽著還很在”
    老真人更是放聲大笑,略微圓場一句,“不知者不”
    謝狗更是樂嗬,不知道咱們山主有兩把飛劍,就叫初一和十五嗎?
    陳平安看了眼謝狗,貂帽少女便習慣性歪著腦袋,霎時間眼神清澈起陳平安隻好不管謝狗,反正她心大,又是當麵,便徑直與孩子說道:“甘興,你可以與那位護山供奉明說,我身邊這位次席供奉,就是一位蠻荒劍修,她的道侶也
    是同樣身”
    甘興點點頭,“陳劍仙,我聽明白了!”
    謝狗突然張牙舞爪做鬼臉,嚇唬那孩
    甘興紋絲不動,隻是好奇,她在做什麽?
    謝狗先是悻悻然,隨即開心起來,哎呦喂,長得太漂亮也不好,嚇唬孩子都做不臨別之際,陳平安又給小道童贈送一柄袖珍小劍,臨時鑄煉而成,笑道:“是我家鄉那邊的習俗,鑄劍的老師傅會根據自己的經驗,按照孩子的性格和氣息,送出
    不同的小劍,不是什麽仙家法寶,就是討個好兆頭,幾乎家家戶戶都要,放在書齋或是隨身攜帶,都是可以”
    隨後等到鄧劍枰祭出三山符,他們一步跨洲,徑直來到寶瓶洲南嶽山
    青虎宮這邊,老真人笑著從孩子那邊討要小劍一觀,劍身篆刻一行文字,寓意極好,一看就是年輕隱官的字跡,端
    “吾善養浩然”
    小道童見師公愛不釋手的模樣,便提醒一句,“師公,記得還我啊?”
    老真人將小劍遞還給孩子,笑罵一句,“小氣”
    小道童哪裏會怕師公,小心翼翼收好小劍,做了個鬼
    寶瓶洲五嶽,隻有南嶽梓桐山,僅有一座名為采芝山的儲君之
    範峻茂不但自擬神號翠微,獲得文廟的認可和封正,還有意外之喜,得到一塊“天下青山”的匾
    而這塊匾額就高懸在山腳牌坊這邊,很符合範峻茂的行事風格,高調,張揚,既不含蓄,更不矯
    來此禮敬的朝山香客絡繹不絕,無一例外,都會在此停步,仰頭看那匾額,許多長輩還會教孩子認
    路邊有個蹲著幹嘔的背劍青年,單手撐著一根竹身邊站著個雙手籠袖的男人和一個貂帽少
    謝狗說道:“底子確實比預期弱了”清境山在桐葉洲北端,南嶽梓桐山在寶瓶洲最南邊,再加上謝狗在這個過程當中,還負責出手幫忙鄧劍枰穩住道氣,所以這趟手持三山符的跨洲遠遊,水分較大
     
    陳平安說道:“劍枰在弱冠之前,多是在顛沛流離,能有現在的體魄底子,實屬不”
    他們有一炷香功夫可以在此逗
    上次大驪京城禦書房議事,範峻茂給南方諸國當了一回說客,比較蹩腳,不太稱職就是
    不談修為,隻說官場手腕,範峻茂哪裏鬥得過兵部尚書沈沉、禮部趙端瑾那些老狐狸?
    等到大驪禮、兵兩部聯名的國書一出,哪有某國朝廷或是某個仙府敢去北邊的大驪京城,讓鴻臚寺幫忙安排住處?
    謝狗問道:“找那範峻茂敘敘舊?”
    陳平安聽出其中的一語雙關,問道:“與範山君的神道前身打過交道?”
    謝狗嘿嘿笑,“當年她比較好戰,我也不差,這不就王八看綠豆,看對眼”
    陳平安疑惑道,“那為何上次在大驪京城,範山君沒有認出你?”
    當時謝狗跟小陌就在屋外的廊道裏謝狗趾高氣揚,笑哈哈道:“我如今連自己都快不認得自己了,她如何認得隻是打過一架的過再說了,非高位神靈轉世,大多會失去一些記憶而這些所謂的記憶,就是遠古神靈神位的關鍵所在,那誰誰不是說了嘛,就是小陌的朋友,那個陸老三,猜測一條虛無縹緲卻無處不在的光陰長河,極有可能就是無數個億
    兆瑣碎記憶的匯總和布置……”
    陳平安輕輕揮手,示意謝狗將這個話題打我們這位陸掌教還真是願意跟朋友交
    謝狗問道:“咱們就這麽杵在山腳?”陳平安說道:“上次禦書房議事,讓她有點下不來台,估計我們就算讓人通報,還是會吃個閉門羹,說不定還要為難禮製司女官與我們回複一句‘範神君剛剛說了
    她不在山上”
    謝狗笑道:“這是她的老脾氣了,半點不意”
    陳平安調侃道:“對待範山君跟青同,謝次席的態度差別很大”
    謝狗撇撇嘴,“我認可和不認可誰,皆不問出身背”
    出人意料,就在陳平安打算領著謝狗和鄧劍枰去山腳附近街市閑逛之際,範峻茂使了個障眼法,竟然願意親自出門待
    不過沒有上山,範峻茂就是循著陳平安幾個的先前方向,一起去市麵繁華的街道,沿街香火鋪,說書場,酒樓客棧應有盡
    山上無事,天下太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道:“難”範峻茂滿臉煩躁,“待人接物,迎來送往,官場文章,通篇廢話,不得片刻清閑,禮製司那邊都是酒囊飯袋,什麽人都敢往山上帶,什麽礙於人情,他娘的,我堂堂翠微神君的麵子就不是麵子了?每天見這見那,明天後天見誰都是安排好了的,還讓我審定,審定你大爺啊,全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貨色,見你們幾個,總好
    過見他”
    範峻茂確實鬱悶,如今南嶽諸司主官和管事的,都是當年跟著她一起打生打死的,品行沒話說,可是處置庶務的能耐,真是讓人著
    鄧劍枰聽得咋舌,這位大名鼎鼎的翠微神君,真是……性格鮮
    陳平安笑道:“與禮製司那邊先談好,這般忙碌個七八年,以後管你是哪國的皇帝、太子,誰家的宗主、掌律,一概不見”“好人未必當得了好當然也不是說官位座椅,就要讓壞人占了況且多少擅權貪官一開始委實都是奔著當造福一方的清官、青史留名去隻要是混官場,
    公門修行,山上山下差不離,與儒家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在‘名實’二字上兜兜轉轉,算是異曲同工吧,無非是在人性與人心上邊下功”“身為一嶽之尊,統轄萬千山水,職責所在,前期這類繁縟禮節是跑不掉的,太不近人情,肯定不行,禮製司那邊也會為隻是等到別人適應了你的太好說話,
    別人容易不好說禮製司畢竟隻是南嶽二十來個衙署中的一個,可以適當提醒他們一句,不要拎不清誰大誰小,誰先誰”
    範峻茂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反正臉色是不太情願的,“你如今官大,且聽你一”
    陳平安笑道:“你如果真想省心省力省事省時,我這邊也有個方便法門,要不要聽?”
    範峻茂說道:“早說”
    陳平安說道:“不當神無官一身”
    範峻茂瞪眼,“陳平安,你是不是餿飯吃多了,盡出些餿點子?!”
    南嶽才得神號就辭官,範峻茂再不把規矩當回事,也不敢這麽跟中土文廟掰手
    陳平安笑道:“那就退而求其次,找個裏裏外外都能服眾的幫手,你就可以放放心些當甩手掌櫃”
    範峻茂無奈道:“上哪找這麽一號人我本就是山君,給誰燒香許願去?”
    陳平安微笑道:“這不就是答案了?”
    範峻茂沒好氣道:“我這趟下山,隻為散心,不是跟你扯這些機鋒”
    陳平安不置可謝狗突然開始套近乎,“峻茂啊,你其實不用施展障眼法的,大搖大擺走在大街上,保管沒誰認得出你來,至多至多是覺得哪家姑娘,不漂亮是不漂亮,不過長得
    真有福氣,貌似跟山君娘娘還有幾分相似”
    不知是被一聲峻茂給說蒙了,還是被後邊的言語給氣到了,總之範峻茂就沒搭
    謝狗不以為自己看得上眼的人物,若是沒點脾氣,豈不是證明自己眼光有問題?範峻茂以心聲問道:“撇開你我身份不談,不覺得大驪朝廷的手伸得太長了嗎?一國即一洲的老黃曆,畢竟已經翻篇如果我沒有記錯,儒家做事喜歡講求一個師出有名?大驪宋氏再非一洲正統所在了,這也得怪繡虎,留給你這麽個爛攤子,承諾戰後允許複國,如果一開始就不提這茬,當年誰敢有異議,當年整個寶瓶洲,還有資格穿龍袍的,就隻剩下宋和一個哪怕退一步,約定大戰落幕,如今南部諸國必須始終承認大驪朝廷為宗主國,也好過現在的人心蠢動?既行霸道
    ,繡虎和大驪就該幹脆一做到底,結果半路轉去王道,繡虎當時是怎麽想的,他又不是那種謀求身後名的讀書人,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才對啊?”陳平安嗯了一聲,表示認可,然後緩緩答道:“你當時在氣頭上,可能忽略掉我說的某句話寶瓶洲要做好三五十年之內再有第二場大戰的心理準估計在座
    諸位,不少都覺得我是在危言聳但你肯定是例”
    範峻茂點點習慣了太平世道的人們,都會覺得世道太平是一件很天經地義的事陳平安繼續說道:“宋和私底下找過我一次,就在一條鄉野小路上,雙方聊得很開誠布公,我曾經直接問他想不想恢複大驪王朝鼎盛時期的版圖,大概他知道這個問題必須回答得很小心,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回答說很想,但也許他和大驪鐵騎都做不到說這句實心話的時候,宋和其實還是用了點話術的,而且看著我的眼睛,想要找到我最真實的內心想法,很正常,終究是一個當慣了皇帝的我就問他,一國半洲,宋和能做什麽,一國一洲,大驪又能做什他顯然早有腹稿,回答得滴水不漏,於是我又問他,寶瓶洲有哪些我們人人認作習慣卻實則不對的地方,既然明知不好敷衍,那他就回答不上來了,說要再想我又問他,為何守了一萬年的劍氣長城為何會守不住,浩然九洲最小版圖的寶瓶洲為何擋得住蠻荒妖族,有沒有一些獨到見他顯然有些緊張,我就說這隻是一道附加
    題,可以想一想,不必有答”
    範峻茂默
    謝狗以心聲笑道:“劍枰啊,聽見沒,範山君已經被繞進去了,都忘記她最早提出的問題啦,咱們山主,你的新師父,厲害吧?”
    鄧劍枰這才回過神,細細咀嚼一番,“師父算是給出答案了,沒有用上……話”
    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陳平安時不時側過身給人讓道,或是他人給陳平安讓
    陳平安雙手籠袖,神色淡然道:“奈何這人間,這天下,這世道,山上做了神仙便不當人的王八蛋,實在是太多齊渡以南,尤其”
    範峻茂點點頭,“畏威不畏德之人,自古多如過江之山上山下,本該道尊於”陳平安岔開話題,笑道:“先前我在一座律宗古寺內抄經,有一夥大香客詢問方丈,養生之老和尚隻說富家子弟,衣食無憂,想要強身健體,哪裏需要什麽精妙的修養學問,不過是少坐轎子多走路,少喝花酒多吃寺內放生池旁有棵老樹,枯木逢春,便又有居士詢問方丈,是不是和尚高深道力使老和尚當時淡
    然回答一句,多澆”
    範峻茂會心一笑,道:“真佛隻說平常”
    陳平安說道:“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就不打攪範山君返山繼續待客”範峻茂停下腳步,白眼道:“盡管冷嘲熱諷,等你當了大驪國師,到時候看我是怎麽個態哈,一船東去一船西,風水順逆勢不同,要問順風船上客,明朝風向
    依舊”
    謝狗趕緊扶貂帽,大吃一驚,“劍枰,怎麽辦,這婆娘開始拽文了,我吃了沒有準備的虧,文鬥不過”
    鄧劍枰無奈道:“謝次席是知道的,我向來不善言”
    陳平安微笑道:“水波起伏,風來風往,境隨心轉,不動如”
    範峻茂一笑置之,打道回鄧劍枰神色誠摯,語氣異常堅定,“師父,你可以不要求我們為師門道統和落魄山做什麽,但是身為弟子,授業於師,學道於山,卻不能完全沒有這份報答師門的
    心弟子魯鈍,懇請師父提一二要求,也好心無旁騖,埋頭努”
    謝狗對鄧劍枰頗為刮目相看,這愣頭青平時瞧著悶不吭聲的,不曾想膽兒挺肥這才拜師學藝幾天,都開始教師父做事啦?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從今往後,隻要仗劍下山,雲遊四海,多交朋友,管好閑”
    管好閑
    鄧劍枰在心中默念幾
    之後陳平安他們來到仙遊縣附近的一座山
    去縣城內敲開一座武館的大門,鄧劍枰跟在師父身後,發現一群年輕武夫在練拳走樁,打熬筋骨,呼呼喝喝
    但是有一個老人,大概是這座小武館的主人,躺在藤椅上,手持蒲扇,竟然睡著了,鼾聲如雷,聲勢不
    掏了錢來武館裏學藝的,好像對此習以為常,反正有師兄指點,不差館主師傅那幾句老掉牙的車軲轆武館不少青壯漢子都認得這位青衫客,之前來過,跟師傅關係很好,師傅偶爾喝酒,吹吹牛皮,也會說他們仨曾經一起闖蕩過江湖,路過山山水水無數,路上聯
    手斬妖除魔,見過的奇奇怪怪,多了去,當年都是他罩著倆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如今聽他們喊一聲徐大哥,不虧心……陳平安伸手示意,不必喊醒他們師父,熟門熟路搬來一條竹椅,坐在藤椅一旁,舒舒服服靠著椅背,翹起二郎腿,開始抽旱煙,雲霧繚繞,麵容模糊,幾次轉頭,想要大笑著將昔年的大髯遊俠別睡了,趕緊起來喝酒,再與他說,你那部修來改去就是不肯版刻出書的山水遊記,我已經與蘇子討要來了一篇序文,還有白也
    和辛濟安的詩詞,我厲不厲害,你不得先幹幾碗酒……
    收起旱煙杆,陳平安雙手抱住後腦勺,雙腿伸直,就那麽慵懶靠著竹椅,閉上眼睛,想要眯一會兒,忙裏偷個
    鄧劍枰看了眼謝次席,咋辦?謝狗咧嘴一笑,恁大事兒,好辦,我先送你去落魄
    丟給甘一般就是
    等到陳平安睜開眼,驚訝發現竟然是夜幕沉沉的時分,自己身上也蓋了一件衣
    鄧劍枰肯定已經身在落魄山那邊了,不過謝狗就躺在一旁的藤椅上,故作老氣橫秋,晃動蒲扇,優哉遊
    陳平安問道:“睡了多久?”
    謝狗神采奕奕,“一小會兒,不耽誤”
    陳平安咦了一
    謝狗哈哈大笑,“小陌回家啦,正給徐大俠在灶房那邊打下手呢,兩爺們係圍裙的模樣,好看極”
    陳平安眯眼而笑,重新靠著竹椅,“那咱們就等著開”
    謝狗用蒲扇擋在嘴邊,壓低嗓音說道:“山主,真不是我挑事啊,徐大俠見你呼呼大睡,一口一個臭小子,輕聲罵你好多遍”
    陳平安柔聲笑道:“怕我醒了罵回”
    謝狗使勁點頭,“誰說不是”人間崎嶇行路難,知己且共從容,中年便中年,老人便老人,都曾桂花載酒少年遊,醉捋大髯,打濕道袖,挑高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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