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變法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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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文阜城東,聳立著十餘丈高的倉頡雕塑,清瘦的身形,頭戴文士巾,身穿文士袍,左手持書,右手執筆,迎風而立,瀟灑飄逸,盡顯文士風流。
倉頡腳下便是無數文人士子最向往的宣政院。每三年的大比中,隻有聊聊數人才能進入這座不起眼的院落。院落綠樹環繞,白牆黑瓦,簡潔古樸,不以工巧取勝,而以自然為美,正門上書先國師楊寘所寫“一以貫之”。
宣政院的正廳中,十名宣政使分坐兩旁。領宣政李世泰端起茶水,吹了吹。飲了口雨後的新茶,禁不住的讚歎,“好茶啊!”環顧眾人,笑道:“今日召來諸公,是為了四元公的提案。”說著,就給每人發了一份,“先看看吧。”
過了盞茶的功夫,突然傳來了喝彩的聲音,“好!”
循聲望去,曼光遠舉著文章,神采飛揚,高聲朗讀,“豪強兼並,一人而兼數十人之產,一家而兼數十家之產,有田者什一,無田者什九,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真是暢快淋漓,一吐為快啊!好久沒有這樣的文章了,沒有這奏章,我都以為我們宣政院不過會些錦繡文章,用來粉飾門麵的裱花而已。”
“不錯!”陳保全也頻頻點頭,“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算其家人多寡,人多則分多,人寡則分寡,如此,則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
見他人沉默,領宣政言道:“諸公沒有異議,我這就上書了。”
“慢!”來自居巢郡的林疏明嘲諷的言道,“均田?虧四元公想的出來,這是張張嘴,就把別人幾輩子辛苦積攢的家當分了!你言必談夫子之學,我記得子輿曾說過,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說著,眼光直直的盯著昭博太,神色突然變得肅然,語氣突然變得嚴厲,“何為恒產?不可奪者為恒產!若是肆意奪取,天下可有道?道不存,理何附?若無道理,還有法度?”
來自黔中郡的侯貴生起身附和,“林宣政所言才是正道!肆意侵奪,也就沒了道理;沒了道理,也就沒了規矩;沒了規矩,也就沒了律法;沒了律法,何以製天下?何以服人心?人人愛惜財貨,人之本性,若因愛財好貨,就要奪為所有?如此行事,你爭我奪,天下豈不陷入紛爭?到頭來,不過力強者勝而已!”
陳保全搖頭反駁,“此言差矣,人愛財貨,無可厚非,可人心何厭,得一望十,人得十望百,一人奢而十人窮,才致使天下愁苦,不去人欲,何存天理?”
侯貴生嘲諷道:“可不盡然,陳公向來推崇夫子之學,夫子可曾有言,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也曾說過,食,色,性也!可見夫子也是認為人性不滅。”
曼光遠語氣嘲諷,“一知半解,便加妄評,夫子之意不是滅人性,而是去人性!人愛食肉,此為人性,可非要吃那雀舌魚唇,猴頭鹿筋,這便是貪性;人愛美色,娶妻生子,此為人性,可非要三妻四妾,欺男霸女,這便是獸性;天有春夏秋冬,地有金木水火,這是天道,人有仁義禮智信,這是人道,難道夫子不吃不喝不娶妻?若是那樣,夫子何來,夫子的子嗣何來?夫子說中庸之道,便是其理。”
來自巫郡的閆貴智起身駁斥,“諸位隻看天下為均,提出均田,卻不看各人之長?世間萬民,如天生萬物,各有所長,有長於治,有長於力,有長於勇,有長於算,士農工商才成,然後各司其職,各盡其力,能者自是多勞,多勞自是多得,這沒錯吧!”見眾人點頭,便繼續道:“如此一來,貨物自有多寡,人生當有貧富,此乃自然之理,萬古如此,諸公為何逆天而行?真當人能勝天?”
“故作混淆!”昭博太氣憤的言道:“夫子之學,不是均,而是公!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是謂大同!夫子生而為聖,難道不知人各有長?夫子教導弟子,因材施教,是明了人人性情資質不同!這大同,是家國大同。人道損不足而補有餘,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夫子是讓我們遵循天道,順天而行。”
“四元兄也是一知半解!”侯貴生不甘示弱,起身駁斥,“天下為公?知易行難罷了!陽朱所言,損一毫而利天下,不為也!為何?難道朱子不知救人之困?不知紓人之難?今日拔我一毛,明日斷我一腿,人人皆說為了天下。可何為天下?天下就是你,天下就是我,這芸芸眾生,每人都是天下。所謂的利天下,就是損天下,隻有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才能大治。”
“知易行難,還是知難行易,各有說法,我們這裏不論。”昭博太駁斥侯貴生所言,“侯宣政,你隻知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別忘了,陽朱也曾說,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陽朱所言,既不損己為人,亦不損人為己,你們不拔自己一毛去利天下,情有可原,可你也別拔別人的毛來利自己,不然就是口是心非。”
侯貴生有些戲謔的調侃,“在座的,誰去拔過別人的毛?”
昭博太露出了冷笑,“這田租賦稅是何物?這田租就是去拔別人的毛,這賦稅便是拔天下的毛,百姓日夜勞作,為何困苦?你們說各有所長,難道他們就是愚癡?就該被拔毛?這宣政院中,不少起於貧寒,若真是愚癡,怎能過關斬將的來到這殿堂?為何貧寒,不過是被人屢屢拔毛而已,自己坐了朝堂,便要去拔別人的毛?己饑思人饑,己溺思人溺,想想自己的困苦,便知道這天下的困苦。我們既然拔了天下的毛來做事,那麽做的事就要利天下的人。”
“四元兄錯了!”侯貴生也有了怒氣,“在座的諸公,並沒有拔天下毛。你總說夫子之學,子輿曾言,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和政事!我等便是做這政事,我們居於朝堂,為朝堂謀,才領了這俸祿,何曾拔毛?國府、邊關、郡府、衙門、榷場,都是拿著俸祿做事,若不拔毛,哪來俸祿?”
“又是瞎攪和!”曼光遠起來反擊,“你說著這些,拔幾根毛也就罷了,你都快把毛薅光了,本是生之者眾,食之者寡,可現在是生之者寡,而食之者眾……”
這時候,侯貴生搶過來話,“那我們是討論拔毛多少了!”
這時,領宣政開口道:“不管是夫子之學,還是陽朱之學,兩邊都說的很有道理,很久沒有聽到這麽精彩絕倫,爭鋒相對的論辯了,要不說我們宣政院多才子,諸位宣政使博覽群書,聰穎絕倫,都是人中龍鳳啊。不過,這均田……”
聽出領宣政的意思,侯貴生趕緊出來附和,“均田這麽大的事,我真是不敢想,我們這宣政院商議下,就能施行了?就這麽兒戲嗎?”
“話可不能這麽說!”領宣政趕緊擺手,“我們宣政院是議政的,在座的諸公,自然不無可說,隻要是國事,都能拿到這裏討論的。”
閆貴智問道:“光遠兄,保全兄,你們兩家也幾百畝地吧,你們願意均田?”
“我願意。”昭博太毫不猶豫的點頭,“為天下蒼生謀,才是君子所為。”
“你當然願意了!”閆貴智不滿的言道:“你是商賈之家,家裏也沒多少地,就你家那十幾畝地,換來偌大的名聲,若是我,也願意。我倒是想提議,我們元越還是將商賈之財收入國庫如何,這也能換來十年賦稅那。”
“哈哈……”剛才沒有說話的宣政都發出哄笑。
閆貴智笑道:“在座的各位同僚,我等自幼讀書,從發蒙到縣學生徒,從府試到院試,從遴貢到殿試,那個不是三更燈火五更雞,這一路走來,家家都有幾百畝不拿賦稅的寄田吧,我不知眾位怎麽處理掛在名下的這些寄田。”
“分了唄!”曼光遠無所謂的言道,“反正本來也是寄在名下的,現在正好物歸原主,我等俸祿養家糊口也不是問題啊。”
閆貴智冷哼道:“光遠兄能寫話本,吃喝不愁,我等哪有你這樣的文采。”
曼光遠打趣道:“眾位一路走來,不知過了多少關,斬了多少將,伏了多少虎,降了多少龍,那個不是人中龍鳳,那個不是冠蓋群芳,還怕沒有飯吃?”
一言不發言的原俊卿突然抬起頭來,“四元兄其心可表,夫子曰仁,我是讚同的,能讓我們元越人人有飯吃,個個有房住,這大同世界,我也很向往,可是,越是這樣,也是要謹慎,均田不可行的,均賦倒是可行。”
許多人高聲附和,“凡是有田,必有賦,天多賦多,田少賦少。”
“一體納稅,此事討論不知多少次了。”領宣政搖頭苦笑,“這一體服役,一體納稅,每隔幾年就要討論一番,每次卻總是不了了之。”
陳保全言道:“應該是茶陵鬥家作梗吧。”
領宣政點頭“若是均賦,那茶陵每年要上繳國庫多少錢糧?”
“千萬畝土地,憑什麽不交稅?”“必須讓茶陵給國府納稅!”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嚷了起來,領宣政示意眾人安靜,“我把提議交給國府,隻是,鬥家肯定會阻撓,鬥善來可是令尹,也握著大權,布政院中向來是支持茶陵的多。”
曼光遠笑道:“布政使們在茶陵都有田哦。”
“這不是陰謀,這是一切都擺在台麵上的陽謀!”領宣政麵帶難色,“鬥家可是真正的龐然大物。幾百年了,誰可曾是鬥家的對手。”說著,露出意味深長笑容,“等過幾日,你們就知道鬥家的財富了,保證讓你們心動。”
昭博太麵露堅毅,“我等讀書,可不是為了穀梁謀。”
領宣政搖了搖頭,“你以為他們隻會利誘?他們也懂得脅迫!”
昭博太對此嗤之以鼻,“不管他用了什麽手段,我都會心若磐石。”
領宣政起身,拿起上書,“好吧,那就看看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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