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知心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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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從丹房底下走,而在使了障眼法之後直往山頂天池的西側去,要從天池底下走。如果李無相想要從丹房的入口處、那條水道的中段截住自己,那也能提前發現。
    她隱匿著身形,直衝到天池上空。沒急著即刻沒入水中,而先放出神念在周圍感應了一圈以防有埋伏,……然後就發現好像真有埋伏!
    每家宗派修煉的功法不同、真氣運行的路線不同,氣息也就略有不同。到了她這種元嬰境界的修為對這種東西是很敏感的,因此立即就覺察到,那正是極微弱的劍宗真氣,就藏在大湖西岸的一片紅楓林中。
    好啊,這李無相倒是真賭對了——自己可能從丹房走,也可能從這裏走,他正好就在這裏等著!
    在今天見到他以前,佟栩還會再賭一賭對方並未發現自己。可之前見識了他的手段,她連賭也懶得賭了——對方該是也覺察到自己就在湖上了。
    她在半空中稍做停留,冷冷一笑、現出身形,落在那片紅楓樹林邊,背靠湖邊的白沙岸,高聲道:“我猜得沒錯。有些事不好人前做,隻能人後做。李無相,以你的修為還有必要藏頭露尾嗎?”
    被她喝破行蹤,楓林中的人果然走了出來。
    佟栩微微一愣……那裏麵的不是李無相,而是他身邊那個小姑娘——天池湖邊的這片楓林是矮楓,樹葉紅得像火一般。而這小姑娘穿著灰色的道袍從裏頭走出來站下、離她隻有三四步遠,就好像是從火裏走出來的。她朝她笑了一下:“佟宗主,我不是李無相。”
    佟栩沒說話,隻將神識再次外放,卻沒發現這小姑娘身邊還有什麽人。
    可她知道李無相必然就在附近,隻是不知道叫這小姑娘現身來做什麽。她明白自己今天是走不了的了,索性冷冷一笑:“李無相,有什麽話你自己不來說,卻叫她來說?”
    薛寶瓶站著不動:“他並沒在附近,這裏就隻有我。佟宗主,你的血流得太多了,不要包紮一下嗎?”
    搞什麽鬼?來欲擒故縱的這一套?
    這種手段她平時用得也多,隻是沒料到有一天會叫別人用在自己身上。
    佟栩冷冷看著薛寶瓶,沉默片刻,忽然一笑:“怎麽,你們是覺得叫你近了我的身,就能將我活捉了?”
    薛寶瓶搖搖頭:“隻是想給你包紮一下,他也的確不在這兒。”
    佟栩懶得再說,隔了一息的功夫,忽然退後一步,坐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兩位真是好興致,既然你們興致好,我也不急。好啊,小姑娘,你敢過來嗎?”
    薛寶瓶沒遲疑,慢慢走到她身後,佟栩就把身子稍稍側了一下,用餘光看著她。
    元嬰修士早就不懼什麽寒暑了,穿衣無非為了遮羞而已。佟栩相貌美麗,穿著打扮就稍微上心些,因此今天的衣裝是一件淡黃色的輕便法袍。
    之前離殷一刀刺入她後心時她體內真力自行運轉、血肉凝合,是一邊將利刃擠出去、一邊閃到一旁的,因此刀刃在衣衫上拖了很長的一條口子。此前又使了神通掀起狂風,這衣衫的破口就撕裂得更大了。於是薛寶瓶一走到她身後,就看到了那傷——刺得算深了,她不確定是不是看到了肩胛骨。不過這樣大的傷口卻沒有外翻,而緊緊閉合著,從傷口中慢慢地滲著血。
    她就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玉瓶,撥開了塞子,說:“這是金玉液,佟宗主該聞得出來吧?”
    佟栩說:“我現在隻要念頭一動,立即就能震死你。”
    薛寶瓶笑了一下:“我覺得你不會——宗主你別緊張,我要上藥了。”
    她說了話就微微傾了傾那玉瓶,從中滾落出一滴金色如水銀般的液體。一落在傷口上,向內滲透進去,向外結成一片薄膜,血頃刻間就止住了。
    薛寶瓶塞上塞子,又走到佟栩麵前:“好了。佟宗主,你走吧。”
    上藥時佟栩就已經運行真氣,知道那真是金玉液,其中也沒加料。這時聽薛寶瓶說了這話,心中忍不住一愣,但臉上仍舊波瀾無驚,隻吐出一個字:“走?”
    薛寶瓶歎了口氣:“我們沒想要攔你,也沒想要殺你,他也的確不在這裏。是我對他說,或許可以勸勸你。”
    佟栩盯著薛寶瓶看了一會兒,又向四下裏瞧了瞧,忽然微微一笑:“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她再次上下打量薛寶瓶,搖搖頭:“怎麽,你覺得像這樣為他冒一冒險、做一做事,就不再是爐鼎了嗎?”
    薛寶瓶神色如常:“我不明白你說的爐鼎是什麽意思,但知道應該不是好話。不管是什麽話,佟宗主你可能都想錯了。”
    佟栩看著她,臉上露出微嘲的笑意:“你能修到煉氣,也是下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苦功,不明白爐鼎是什麽意思?小姑娘,我要是你就趁早絕了這份心思,還會希望他能盡早找到個比你更漂亮、資質更好的。要不然再過上幾年下去,隻怕你的下場比凡人老死病死還要慘。”
    薛寶瓶卻忽然笑了:“他說得沒錯,佟宗主你不但不算壞,甚至可能還原本是個好人。”
    佟栩冷冷一笑:“少在這裏裝神弄鬼。好人?你見了我兩麵,還聽我說了要將宗內弟子送去煉屍鬼,還覺得我是好人?別跟我來這一套。小姑娘,不管你安的什麽心,既然承了你一滴金玉液,今天就暫留你一命。可要是再多說半句廢話,我先殺了你!”
    她說了話就站起身,要往湖中走去。
    卻聽到薛寶瓶在她身後說:“我跟他說要來的時候他當然是不放心的,所以剛才在我對你說我就是自己在這裏之前,他還真的在這兒。”
    “不過他對我說,我在這裏等你,要是你見了我而動手、甚至都不正眼看我卻喝問他在哪裏,就說明你這個人的殺心不是很重。”
    “要是我說你要給你包紮一下,你卻沒立即拒絕,那他就真放心了,可以留我自己在這兒了。”
    佟栩霍然轉身,像是想要動手,卻又忍住了。冷笑裏多了些不屑之情:“怎麽,他還真覺得自己成仙,能未卜先知了?”
    “倒不是未卜先知……”薛寶瓶歎了口氣,“佟宗主,你現在該信他是真不會攔你了吧?那你能不能聽我說個故事?”
    “我沒心思——”
    “李無相的故事,在德陽遇到一位天心派的修士的時候。”薛寶瓶說。
    佟栩話沒說完,稍做遲疑,又向周圍看了看,才說:“好啊。既然你非要為他做點事,那就說來聽聽吧。隻要你不怕回去之後被他打殺就好。”
    薛寶瓶給她講的是程佩心在德陽的事。她思維敏捷、口齒清晰,說得也快,因此隻用了很短的功夫就把李無相到德陽之後的事情說清楚了。
    佟栩聽得很認真,想要從中找出些對自己有用的東西來。
    李無相這人很神秘,這名字被人知曉之後短短幾個月就成了元嬰,可這樣的一個人,之前卻並沒什麽人聽說過他。這太怪了,要知道他修行的可是劍宗功法,這種修為很難不被六部玄教注意到,可他之前卻就那麽藏起來了。
    不過佟栩在聽這段德陽的小故事時,就知道這小姑娘一定在涉及李無相的地方撒了謊。她沒說李無相當時的修為境界,但聽那個叫程佩心的天心弟子的種種行為,她當時應該覺得李無相的修為並不高。
    可這小姑娘又說那就是今年的事——世上豈能有人一年成嬰?
    等薛寶瓶說完了,佟栩麵色平靜地看著她:“你是想將我比作那程佩心,勸我不要像她一樣?哼,你當我是什麽人?”
    “啊……不是的,佟宗主,我要說的是你是個好人這件事。”薛寶瓶對她笑了笑,“你不要急,聽我說——李無相說,當時他看到程佩心用德陽裏那個孩子的壽元去請真靈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跟三十六宗不是一路人。”
    “因為他覺得程佩心對用壽元這件事心裏毫無芥蒂,隻當平常,沒覺得有任何不妥。而你呢,剛才我說你是個好人,你卻問我,你要用宗門弟子去煉屍鬼也是算好人嗎?佟宗主,你會這麽問,就說明你知道這件事不好,你既然知道,就說明你心裏知道是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的。”
    “李無相很難得說什麽人是聰明人的,他差不多見一個人就說人家蠢,可今天他說了兩次你很聰明。佟宗主,你是個很少見的聰明人,又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可為什麽偏要去投血神教呢?我覺得你一定有你自己的苦衷。你現在還沒真的那麽做,還有回頭路的,我能問問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嗎?”
    佟栩忽然大笑起來,又止住笑聲看她:“小姑娘,你覺得自己見了幾個人,就能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就能幫著李無相勸我了?我告訴你吧,你現在做的正是蠢事!知道蠢在哪裏嗎?”
    薛寶瓶搖搖頭:“不知道。”
    佟栩又想冷笑開口,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卻忽然覺得有點不想笑了。
    眼前這小姑娘在她看來有一種涉世未深的愚蠢,因這愚蠢又生出些執拗。可是無論自己說什麽她卻都不動氣,就仿佛真的是想很努力地把這件事辦好、要討得那個李無相的歡心,或者真的在意自己會不會“回頭”。
    她的這種平靜叫佟栩覺得有些惱怒,可又怒不起來。就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終於搖了搖頭:“蠢在,叫我知道你們很怕什麽了。你說你自己要來?他就真讓你來了?你覺得在這種大事上,他會由著你的心意嗎?”
    “你這麽一來,我就清楚他是真不會殺我了。在那院子裏的時候我說,李無相要是無故斬殺我和鄭鏡洗,一定會為太一教惹來麻煩,不過那時候呢,我卻不是很確定他這人的性情如何。現在你來了,我知道了——原來他比我想的更怕,否則不會連你都用上了。你回去告訴他——”
    薛寶瓶打斷她的話:“佟宗主,你是個聰明人,可我覺得有時候你想得太多了……就有點自作聰明了。”
    如果剛剛見麵時她這樣說,佟栩知道自己的怒火就會升騰起來。可現在她剛要發作,但看著麵前的這個小姑娘,卻又覺得有些氣不起來了。
    她就在站在自己對麵,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仿佛剛才說的“自作聰明”這四個字不是在嘲諷、批評,而真的是在擔心。
    夕陽的光照在她的眼睛上,映得她一隻眼睛的瞳仁變成了黃褐色。睫毛的陰影被投在麵頰上,好像蝴蝶的翅膀。她的發絲在微風裏輕輕地拂過潔白幹淨的臉頰、潤澤飽滿的嘴唇……
    佟栩忽然就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己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她看著她、看著漫山的秋意、看著火焰似的楓葉,終於把聲音變得平和起來了:“我哪裏算是自作聰明了呢?”
    “我今年十七歲,就快十八歲了。”薛寶瓶說,“其實我隻修行了幾個月,修的是劍宗的真仙體道篇。之所以能這麽快煉氣,是因為我吃了‘三花聚頂’——就是那種能叫人的資質變得更好的靈藥,是李無相找給我的,他自己都沒用。”
    佟栩笑笑,搖搖頭:“他奪取了天心派的寶藏,出手倒是大方。可三花聚頂這藥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麽了——但凡能修到元嬰境界的,這樣的天材地寶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他差不多也是十八歲。可能比我還小一些……十六七歲?佟師姐,我真的不知道你說的爐鼎是什麽意思,但是我猜,你覺得我是被他用來練功的。可事情不是這樣——我救過他的命,於是我們就在這世上相依為命、相互陪伴。”
    “我說我來是因為我想來,這話是真的。我說他不想殺你,這話也是真的……是他不想,而不是不敢。因為他說這世上的聰明人少,好人也少,猜佟師姐你是為一個‘情’字而入了迷。所以我才想來問問你勸勸你。”
    薛寶瓶後麵說的這幾句話佟栩聽到了。可是她的腦袋裏就隻剩下了第一句——
    差不多十八歲?十六七歲?
    什麽意思?這個“歲”是她理解的那個“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