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徐真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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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真聽了李無相的話,又哈哈大笑起來,隨後從石堡頂端一躍而下,落在地上。
    他這一落,好像有一座小山傾塌,地麵深陷入一個大坑去,氣浪卷著碎石與塵埃轟隆掀了過來。離他近些的,被這氣浪掀翻了。離他遠些的,也都被那些碎石打得身上全是血、皮毛淩亂。薛寶瓶和李歸塵伏低身子,隻聽見頭頂一片嗖嗖的破風聲,像有無數飛鏢、箭矢射過。
    這一波過去了,煙塵卻還沒散。可已見著塵霧中一個身影衝了出來,一下子來到許由麵前——薛寶瓶和李歸塵抬眼一看,正是徐真。
    徐真還是徐真的模樣,但細微處有不同——頭頂生了一對金燦燦的角,臉頰上也有細鱗,就連眼瞳都變成細長的。
    他看起來極其快活亢奮,現身在許由麵前之後就一把揪住他胸前的毛皮將他提了起來。
    他這樣子,真是當得起一個“狀若瘋魔”的比喻了。薛寶瓶嚇了一跳,以為他瞧出了自己跟李歸塵不對勁,要先問許由怎麽把這麽兩人帶來了。
    許由該也是嚇了一大跳,兩隻耳朵往後壓,尾巴夾在後腿之間,嗚嗚咽咽地小聲叫個不停。
    卻聽徐真瞪著眼問他:“你可知道渭水真君有幾種叫法!?嗯!?”
    許由被他問得一怔,不敢動了。看他這樣子,徐真似乎很不喜歡,一把將他丟在一旁。眼睛一轉,又瞧見了李歸塵。他踏步過來,一把抓住雄鹿的雙腳,把自己的腦袋抵在鹿頭上,再問:“那你知道嗎?嗯!?”
    他這樣子一下子叫薛寶瓶想起醉酒的人了。徐真還真瘋了,還瘋得不輕!
    李歸塵也學許由的樣子,嗚嗚咽咽地不說話。這時候才聽到徐真身後的煙塵中有人說:“又叫渭水真君,又叫九公子,還叫六瀆龍王、大成至尊——君上,你就別為難這些小妖了,他們還需要教化呢。”
    說話的人是李無相。他走到徐真身後,衣袖一揮,煙塵立即散了。
    薛寶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李無相的模樣沒什麽變化,甚至穿的也還是上池派的軟甲,目光清澈、神情淡然,沒絲毫狂亂瘋癲的跡象。
    他同她對視了一眼。薛寶瓶發現他的目光稍停了一下,又瞬間去看了身邊的雄鹿一眼,接著飛快地移開了。
    她太熟悉李無相的眼神了……他是認出來了!
    他認出來了,卻沒有喝破,他真的還是清醒的,或者說,至少沒比兩人分別的時候變得更迷糊!
    這就好了——她在心裏想一會兒該怎麽去找他,但下一刻就見李無相一皺眉,轉臉凝視自己與李歸塵:“你們兩個,什麽來曆?”
    徐真一聽他的話,立即把雄鹿往旁邊一甩:“怎麽了?這兩個不對勁嗎?”
    李無相哼了一聲:“這兩個東西身上有人味兒,隻怕人性未除——”
    他稍稍一頓,又看向一旁的白馬:“這個東西也是——也好,正好拿來煉大成至尊的法體。君上,你那法體指日可待了!”
    徐真之前還在皺眉,凶狠又警惕地盯著三人。可聽到“大成至尊法體”,眉頭立即一展,又哈哈哈大笑起來:“好啊!哈哈哈哈哈!好!拿去煉!拿去煉!”
    說了這話往空中一躍,一下子又飛上雲霄去了。
    他一走,李無相就對兩人使了個眼色,又抬手一點:“你們三個,乖乖聽話,跟我來!”
    薛寶瓶隻覺得頭腦一恍——先前還在想該怎麽裝作中了什麽神通的模樣,可下一刻,發現自己已不在石堡之外了。
    她和李歸塵、那匹白馬,如今就在石堡之內的一座大廳當中。
    這大廳極為寬廣,向上看高聳不見穹頂,是黑沉沉的一片。往兩側瞧,則是兩排巨大的黑色石柱,似乎也沒有盡頭。光源在前麵——大廳正北方的一尊寶座背後,兩柄燃著的火把。
    那寶座極高、極大,看起來並不像是給人預備的,而該是什麽如小山一般巨大的巨人。可現在上麵就坐了一個人,相形之下顯得很小,正是李無相。
    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閃:“你們醒了?”
    薛寶瓶趕緊去看自己的手,瞧見自己現在還是一對毛茸茸的前爪,李歸塵則還是雄鹿。她試著發聲,但能口吐人言了:“……李無相?”
    李無相在寶座上歎了口氣:“徐真叫你遠離大盤山,好好做個江湖隱士,你怎麽又回來了?”
    聽他這口氣,薛寶瓶心中一喜……他還真算是清醒著的!
    這麽一高興,她就忍不住將兩隻前爪一送、又舒展身體,打算抻個懶腰。卻聽李無相說:“別——別這麽動。從現在開始你們得時刻記得自己是個人。走路坐臥倒無所謂,但別的事情,像你要伸懶腰,他要甩甩尾巴晃晃腦袋,都別做。這些是動物習性,你真習慣了,神識也就慢慢泯滅了。”
    “李無相,這裏是怎麽回事?叫人變成禽獸,你……”
    “放心,我沒瘋,也不是我想要做的。”他歎了口氣,“你走的時候我在跟徐真鬥法,直到現在也是——”
    “那你……”
    “哦,眼下算是我占了上風,不過出了點問題。”李無相從寶座下跳下來,走到雄鹿麵前,笑著看他,“老哥,你家人找著沒有?”
    雄鹿搖搖頭:“我找不到了。”
    李無相沉默片刻:“嗯,你說找不到了,但不是沒找到。那你現在明白了嗎?像我說的,你之前沒什麽家人。”
    李歸塵又搖搖頭:“這裏從前不也不是方矩城嗎?我在路上遇著她,就是請她帶我來找徐真幫忙的。”
    “徐真?哈哈,老哥你這是走投無路,想要自欺欺人了。這種神通可不是什麽好本領,你沒看見嗎,他自己都快要瘋了。”
    薛寶瓶忍不住插言:“他到底是怎麽了?還有這兒?”
    “他也沒怎麽了,他就是變得厲害了。但是厲害得過了頭——我幫的他的忙。”
    李無相在原地踱了幾步:“還記得在大盤山上的時候嗎?我那時候給他下了一個劫種。”
    “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你該是用了劫種。什麽劫?”
    “妄心劫。”李無相微微一笑,“妄心劫,要是下給普通的修行人,修煉的時候就很容易進入妄境、產生幻相,走火入魔而死。但是下給了徐真呢,就有點兒不同——因為他的真身是獬豸,是法獸。這東西很擅長蠱惑人心,你之前就領教過了。他叫你覺得自己應該做個江湖散修,你就真去了。”
    “他這神通,其實真的很神。我這些天慢慢研究了一下,發現他其實都不算是叫人入幻,而也算是真的。”
    薛寶瓶的眼睛稍稍一轉,李無相就笑:“你別怕,我為什麽說他這算是真的呢?因為你想想看,世上原本有沒有東皇太一、有沒有玄教的幾位大帝?沒有的吧?是李業修成了金仙,再加上世間那麽多人願力,叫他合上了氣運,才成了東皇太一。”
    “所以太一大帝,算是被願力無中生有地搞出來的。要是世間沒人再記得這位大帝了,他也就沒了,都天司命也是一樣——你們還記得都天司命嗎?”
    兩人對視一眼,都搖頭。
    “是大劫山上的一位大帝,薑介成道的。你們可能也不記得薑介了吧?從前我也有很多事情記不起來了,不過因為徐真的這種神通,我慢慢想起來了。”
    “我說他神,神就神在他也算是在用願力弄假成真——隻不過就是他自己這法獸的願力。從前他自己應該也知道這種神通是不能輕易用的,因為其實還有些限製,還跟他的修煉方式有關。”
    “他的修為,跟他的神通,該是相輔相成的。他境界越高,神通就越好用。以神通影響的東西越多,他的境界就也會增長。不過這種事要很小心很小心,因為往好了說,是弄假成真。往壞了說,其實就是在自己騙自己。把自己騙得狠了,自己都信了,這事兒就成真了。”
    “我在大盤山天池上的時候給他下了劫種,他就真叫他自己看見了九公子,我就知道他是入劫了。之後我就知道怎麽對付他了——那天我跟他說,去神刀門去鎮派之寶。也是很巧,鄭鏡洗帶人躲起來了,我還在想,該怎麽再坑他一回呢,結果他自己瞧見一個螞蟻窩,就對我說,他找著神刀門的人藏在哪兒了。”
    “接下來你們猜怎麽樣?他這麽一說,我真的聽到裏麵有人說話——說被發現了,去找宗主!我當時不知道那是真的神刀門的人把他們自己弄成了一個螞蟻窩,還是徐真的神通,我就——”
    李歸塵用前蹄輕輕地刨了一下地,揚起頭。李無相就一抬手:“老哥你先不要打岔,聽我仔細說完。這些日子也就你們兩個還算清醒的了。不過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我現在不確定你們兩個是真的,還是我想出來的。所以再有一點,在這裏也不要亂想。”
    “我知道你要找你的家人,但現在,凡是你們能瞧見像螞蟻一樣的神刀門弟子的地方,全在徐真的神通之內,或弱或強而已。我們平常用法術是從靈山借神通,現在這一片就相當於一個在世的小靈山了,徐真就是這個小靈山裏的靈神。你想要叫什麽東西成真,直接就能借他的神通,鬧不好真會搞出來的。但是這麽一來,你還能分得清自己看見的東西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嗎?所以你看,我這裏是這個樣子——”
    李無相抬手向周圍一晃:“黑的,最好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也就不容易分心起念頭。但我這兩天還是想過你們兩個,所以我不確定。”
    薛寶瓶忍不住開口:“那你可以問——”
    李無相笑了:“你們兩個的事情,咱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們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我怎麽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呢?”
    “所以你們先不要說話,聽我說——徐真,真把那一窩螞蟻給修成神刀門的弟子了。可惜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厲害,覺得這就說明他入妄入得越來越深了。其實倒也沒錯,他還清醒的時候,是知道他自己要把什麽假的給變成真的。到那天晚上的時候呢,差不多就成了這兩個同時發生——他念頭一起,那東西就成真。成真了,他也就自然覺得是對的了。”
    “不過他這神通也不是法力無邊——你們瞧見的那些神刀門弟子看著都不像人,對吧?這就是他境界不到。外麵的那些人呢,在別的地方還是人,可靠近這方矩城了,包括你們,也都成了禽獸,這也不是說他的神通多厲害,而也還是差了一點——在他的認知裏東陸都是禽獸,自然也就把你們當成禽獸了。”
    薛寶瓶愣了愣:“他覺得他自己現在在東陸?”
    “沒錯。他覺得這裏就是方矩城。那天神刀門的弟子被他修出來之後我們就先回了大盤山,我是在那時候發現不對勁了的——我們在路上的時候說,現在已經收服神刀門,再把大盤山、青浦山收服了,三十六宗就隻剩下三十三個,簡直是兵不血刃、唾手可得。”
    “我說了這話的時候,徐真是因為剛剛用神通修出了一整個門派來,修為暴漲,開始有點言出法隨的意思了。他說唾手可得,等到了大盤山——大盤山上的人也就真成了那些神刀門弟子螞蟻的模樣了。打那之後,到現在這十幾天,情況就不受我控製了。楓華穀附近差不多是一天一個樣兒,我每天都要好好想想這裏在昨天是什麽樣子,這個人在昨天還是誰——在徐真的神通之內,我覺得現世已經算是不存在了,他心裏怎麽想,差不多就是什麽樣,隻不過會荒腔走板一點。”
    “所以我隻好想了一個法子,叫他覺得他自己其實就是九公子轉世、就是君上。而我呢,則做了方矩城的城主。我告訴他既然是在世靈神,就不好再多管世間事,以免動搖香火根基,一切由我來處理就好。”
    “可是這樣……他的神通不是更強了?!”
    李無相笑笑:“他又不是真的靈神,就像弓弦,崩得越來越緊,終究會斷的。我就是在等他斷掉的這一天。再有,我現在三華聚頂,已到了元嬰的第二重境界了,就要能修成陽神,或許很快還能成就真仙,甚至主宰天下。隻要他這弦一斷,我立即就能把他製服。到那時候,老哥,你再考慮要不要叫他幫忙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