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殘存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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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卡車的重量遠遠大於奧迪車,兩車相撞,即便奧迪被撞飛,卡車也不會有事。而且,前麵的奧迪還有向前的慣性,隻要給一點外力,讓它脫離車道,它就會不受控製地向山坡下滾去,造成車毀人亡的嚴重後果……
這個路段根本就沒有什麽監控之類,坡度又那麽陡,把前麵的車撞下去以後,完全可以說這是一場意外,因為刹車刹不住,最多也就坐幾年牢,熬一熬就過去了。
當然,劉順子此時也不是沒考慮到其他嚴重後果,萬一他的車也隨著衝下山坡去,到時怎麽辦?
他父親老了,每個月領到的那一點補貼都捉襟見肘,妹妹是市裏師範學校畢業的,一年了,找不到工作,現在在縣城一飯店做服務員,每次回家都是愁眉苦臉的,笑容越來越少,活得很壓抑。
順子是個很講義氣的人,錢榮對他的恩惠,他一直念念不忘,總想報答,所以,這一次讓他來製造交通事故,他沒有拒絕。但他現在想到一家人的境況,如果他出了事,他們怎麽辦?想到這些,他心裏像針紮一樣疼痛!
卡車距離奧迪車越來越近。
前麵開車的楊秘書因為轉彎的原因,也沒有去注意後麵高速撞過來的卡車。
而張曉峰,滿腦子都是工作,坐在後排座上閉目沉思。
就在卡車撞向奧迪車的一瞬間,劉順子的頭腦裏又出現了父親那張興奮不已的臉孔。
以前很多領導都來考察過506工廠的情況,從未見過父親有什麽表示,怎麽這次就不同了呢?他也到過籃球場聽過那個年輕得不像話的縣委書記的講話。以劉順子的見識和閱曆,無法分清楚好壞。可是,那些參加開會的大伯大叔們都很興奮的樣子,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種現象,這麽多年來,確實是第一次。
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個工人子弟對老工廠的感情,在工廠裏,大家住著一模一樣的低矮的磚房,誰家有好吃的,全廠人都知道。工人們之間,都很無私,都很互助。他們的子女都在一起玩耍,不分彼此。
順子在小的時候,和小夥伴們滿山遍野地亂跑,打仗,捉迷藏,無憂無慮。但自從工廠陷入困難以後,少了很多歡聲笑語。童年的夥伴如今再見麵,都是搖搖頭,沒有了開玩笑的興趣。
現在,給死氣沉沉的工廠帶來一絲春風的人準備死在順子的手裏……
順子的心在痛苦地掙紮,眼眶裏早已盈滿了淚水!
淚水中有不舍,有留戀,有決絕;為家人,為自己,為童年的夥伴,也為工廠裏的其他叔叔伯伯們。
就在兩車撞擊的一刹那,劉順子做出了他三十年來的一次重要抉擇!他一咬牙,雙手急打著方向盤,卡車擦著前麵奧迪車的後尾燈,向坡下飛了過去!
在失重的感覺中,順子忽然如釋負重,然後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正在沉思著的張曉峰,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摩擦聲,繼而是轟隆隆的聲音,驚醒了過來,透過車窗往外一瞧,看到一輛卡車滾下了山坡,急忙對開車的秘書說:“停車!”
前麵開車的楊秘書也聽到了後麵的異常聲響,但這裏的車道很急,道路不寬,他專心開車,不敢分心,並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聽到張曉峰的吩咐後,急忙靠邊停下,然後才看到了還在滾動的卡車,心裏也是震驚不已!
張曉峰下車後,來到卡車掉落的路麵查看,看著看著,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車怎麽莫名其妙地自己滾下去了,太離譜了點吧?”走過來的楊秘書自言自語。
“以我的推算,這車本來是打算撞擊我們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會臨時改變主意?”張曉峰淡淡地說道。
“啊?想謀害我們?”楊秘書嚇得臉色白了,這地方滾下去,八成就沒有命了。
“這事情隻是我的猜測,以後再說,你先打電話叫救護車,我下去看看。”張曉峰說著就飛奔下坡。
現在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天空已經慚慚變暗,已經看不太清楚坡上的花草樹木。
張曉峰高一腳低一腳,磕磕碰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卡車的地方跑下去。
橫躺在山岰裏的卡車已經不成樣子,車窗玻璃已經盡碎,開車的司機撲在駕駛位上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張曉峰來到倒立的車門邊,使勁拉車門。
車門把手都斷了,嚴重變形的車門卻無法拉開。手上又沒有什麽合適的工具,一時間居然無計可施。
隨後,楊秘書也跑了下來,他用手機的燈光照了照,馬上失色叫了起來:“張書記,油箱漏油了,很危險!這個人估計沒氣了,還是快走吧……”
張曉峰也沒有心思理會大驚小怪的秘書,脫下衣服外套,包住滿是玻璃渣子的門框,吸了口氣,往外死勁一拽,隻聽到‘嘣’的一聲,把變形的門提了出來。
很多人都怕死,楊秘書也不例外,但他跟著這麽個不要命的領導,也隻好鼓起勇氣去幫忙。
門開了,張曉峰就讓秘書開著燈光,小心地把司機從座位上拉了出來,放在草地上,一摸脈膊,還發現有跳動的跡象,就把他背上,往山上的路上爬去。
才走了十幾米,身後‘轟’的一聲,卡車燃燒了起來!
熊熊燃燒的大火照亮了兩麵山坡,借著這個機會,張曉峰和楊秘書拚命往上走。
這麽遠的距離,那麽陡的坡,回到路邊的時候,張曉峰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在地上,幾乎脫力。
沒多久,縣醫院的救護車也到了,兩人站起來,協助著把昏迷不醒的卡車司機送上救護車。
隨後,張曉峰和楊秘書也上了自己的車,開向燈火通明的縣城……
……
在縣城裏的錢榮一直都很緊張,在歌舞廳的包間裏喝著悶酒,就像麵臨生死考驗一樣,坐臥不安。
縣城裏的120和110的警報聲他也聽到了,但消息還沒確定時,他還是不放心。這個時候,他也不敢給劉順子打電話,如果出了差錯,順子就被交警追蹤了,他留下通訊記錄,那就是自己找死。
他想了想,就讓一個信得過的手下騎摩托車去現場看一看。
二十來分鍾以後,那兄弟給他打來電話:“錢老大,那個地方的山岰裏果然躺著一輛車,燒成了骨架……”
錢榮心裏一喜,但還是很謹慎:“你看清楚點,是轎車嗎?”
那兄弟猶豫著說道:“太遠,交警不讓靠近,又是晚上,隻看到有手電筒在那裏照來照去,分不清楚。”
“沒用的東西。”錢榮罵了句,就掛了電話。
雖然說等明天天一亮就能知道結果,但錢榮是個急性子,不弄清楚的話,一晚上就甭想睡著了。忽然他又想到一件事,不是有救護車出去了麽?那肯定是拉出車禍的人去了。於是,他又安排人到縣醫院去看看。縣城醫院,晚上看病的人是很少的,尤其是急診的,很容易弄得清楚。
不一會兒後,到醫院打聽情況的手下打來電話:“錢老大,救護車確實拉了一個出車禍的人進了急救室!”
“這個人長得怎麽樣?”錢榮急忙問道。
“聽護工說,是個三十來歲的黑大個……”那名手下匯報。
“完了!”錢榮跌坐在椅子上,他知道,張曉峰是個白麵書生,長得清秀,年齡也沒有三十,這個人肯定是劉順子了。
媽的,讓你去撞人,你怎麽把自己撞下去了,會不會開車?錢榮不斷地腹誹著,也開始焦躁不安。
不管這次事故怎麽定性,順子現在都在交警的手裏,如果他腦子被撞壞,少了根筋,一時想不開,把錢榮供出來怎麽辦?
錢榮自己知道,張曉峰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一旦知道是他指使劉順子幹的,一定會把他打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如果換作別的事情,他一定相信順子對他的忠誠,但涉及到自己的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不敢掉以輕心,根本不敢賭,不敢懷有僥幸。
夜已深,街上少有行人,錢榮夾著一包東西,慢慢走著,他低著頭,沒有人看清楚他的臉色。
他來到縣醫院旁邊的一條小巷,在衣服的外麵套上一件白大褂,戴上一副平光眼鏡,又戴上口罩。吸了口氣,才鎮定自若地往縣醫院大門走去。
縣醫院的大堂裏,值班護士扒在桌子上睡覺,聽到腳步聲,抬起惺忪的睡眼,卻隻看到一個身穿白大褂的背景,就沒有過多在意,又繼續扒下去睡覺。
錢榮沒有走電梯,直接上了樓梯,來到二樓。
他走在空曠的通道,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但旁邊一個半掩著的門裏傳來異響,還是忍不住往裏看了看,發現裏麵有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啃咬在一起,就咧了咧嘴,走了過去。
他來到重症監護室,輕輕推開門,看了看病床上頭纏滿繃帶、戴著氧氣罩的病人一眼,又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