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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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酣耳熱之後,三人都很有些醉意,他們在飯廳邊的茶室裏喝茶。張誌辰去樓上拿來他父親珍藏的進口雪茄,吳凡不抽煙,另外兩人開始吞雲吐霧起來。張誌辰吐出一個又大又圓的煙圈,看著它緩緩地飄向角落,他問雷江華:“江華,你爬得挺快啊!馬上就要升技術中心主任了,背後有貴人相助吧?”提起這件事,雷江華來了精神,他狠狠吸了一口雪茄說:“哪有什麽貴人相助啊,是我走了狗屎運。我告訴你們,我們公司上個月出了件大事,我們技術中心有一個高級工程師,幹了十來年了,這次翻船了。他在服務器上運行著一段他自己編寫的程序,用於竊取股票交易的數據資料,但凡有大單交易,數據信息馬上就會顯示在他的終端上,交易的價格數量等看得一清二楚。他用他表弟的股票賬戶跟風買入賣出。”聽到此處,張誌辰忍不住一拍大腿叫道:“好辦法,這家夥不簡單啊!那他應該賺了不少吧?”雷江華撇撇嘴:“他要跟風,買入的資金就不能太大,否則很容易被察覺,他也就是跟著大戶和機構賺點小錢吧。”
    提到軟件和程序,吳凡有了興趣,他問:“按道理講,證券公司的服務器肯定有著高等級的防火牆,每天也有掃描程序進行異常檢測,他運行的程序恐怕會被識別成病毒或者木馬清除掉,再說也會在係統日誌裏留下痕跡。”雷江華讚許地朝他豎起來大拇指:“吳凡,你到底是專業人士,一下子就說到了重點。要不怎麽說人家是技術大拿,高級工程師呢!他把主控程序做成固件,植入服務器,調用的函數運行時駐留內存,係統掃描程序就算掃描到也以為隻是幾段零散的數據,刪除了事,然後他再上傳函數重新運行即可,不過他每天都要重複這樣的操作,這樣才安全啊!”
    吳凡低著頭,他在思索著,張誌辰插嘴說:“畢業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接觸過軟件專業的事了,不過剛才聽你這麽一說,這個方法靠譜,不過他最後是怎麽麽露餡的呢?”雷江華不無遺憾:“時間久了,服務器的掃描程序總會發現數據異常的,集團公司派來技術專家,查了一周,順藤摸瓜就查到他身上了,再說,整個公司裏也隻有他有這個能力和權限啊,他自己也老實交代了。本來證券公司內部偷看交易數據,跟跟風這種事也不是什麽新聞,那都是小打小鬧,領導也就是口頭上警告一下,最多調職處理。他做的可不一樣,所有的大額交易數據他都可以看到,這就好比你把攝像頭和竊聽器裝到了領導的辦公室裏,領導那還不辦你?這個人被開除了,他是技術中心主任的親信,本來馬上要提副主任的,現在全完了。主任也受牽連,背了個監控不力的領導責任,被貶到其它部門,這不就讓我撿了個便宜唄。領導找我談了兩次話,先讓我代理主任,明年下半年再正式任命。”
    吳凡半閉著眼,手指在椅背上輕輕叩著,張誌辰是個商人,最擅長察言觀色,洞察人心,他給二人麵前的茶碗裏續上茶水,問道:“吳凡,如果是你,我是說如果,要想從服務器上竊取交易數據,但又不會被發現,你認為可以做到嗎?”吳凡睜大眼睛,眼裏閃著光,隻要提到專業問題,他就滔滔不絕起來:“我想,我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做到。竊取資料容易,困難的是如何避開掃描程序的監控,這就要求其編寫的竊取程序具有智能,這種智能不是麵對人類的A,而是麵對其它程序和代碼的智能,以目前的矽基芯片為基礎的程序要做到這一點幾乎不可能。”另外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問:“那你認為什麽樣的程序有希望做到呢?”
    吳凡沒有回答,他端起茶碗,在手上緩慢地旋轉了一圈,送到嘴邊慢慢喝著,他放下茶碗,才開口說:“來的路上,你們不是問我這幾年為什麽杳無音信嗎?其實我不是不想聯係你們,隻是身不由己啊。我參加了一個保密項目,對外聯係不方便,後來那個項目做了不到三年就停掉了,現在五年的保密期已過,和你們說說也不算什麽。”張誌辰又給他續上茶水:“好啊,我們正好也聽聽,到底是什麽保密項目?”
    吳凡開始講述這幾年他在氣象中心的工作過程。剛到氣象中心報到,他就被告知參加了保密項目,按照流程,他填寫了入職的表格,簽署了保密協議,並參加了半天的保密培訓,培訓結束後按照要求起立宣誓。一起入職的還有從其它大學招聘的兩名碩士畢業生,包括他在內一共四人,他們完成了整個流程,雖然還不知道他們將要從事何種保密的工作,四人也不敢隨便議論,他的心裏對即將到來的工作有著一絲興奮和緊張。
    第二天早上,有人帶他們來到氣象中心的後院,在一堵高大的圍牆下麵,有一個入口,門口有崗亭,進出都要查驗證件,那人隻帶他們來到崗亭入口處,顯然他也沒有進到裏麵的權限。裏麵出來一個中年人,穿著便裝,他麵無表情地遞給他們每個人自己的工作證件,帶著他們進入大院。
    一行五人剛進去,門衛就在他們身後把沉重的鐵門咣當一聲關上了,吳凡這才發現院子裏麵另有乾坤,院子的麵積很大,道路兩邊綠樹成蔭,遠處有兩排低矮的建築,很像廠房,近處是一棟宿舍樓和餐廳,還有另外一棟似乎是休閑娛樂活動房。所有的建築都不超過兩層的高度,外麵看不到人走動,四周都很安靜。就在餐廳旁邊的會議室裏,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教授給他們四人介紹起這裏真正在研究的項目,至此,這個研究基地的神秘麵紗才在他們麵前揭露出來。
    計算機的處理器是矽基芯片,經過半個世紀的發展,功能變得越來越強大,運算速度已經超過每秒億次,但已經快接近其物理極限。有專家預言在十年到二十年內,矽基芯片將撞到發展盡頭的牆壁,新一代的處理器的發展方向,目前有兩個:分子計算機和量子計算機。氣象中心的這個研究基地就負責分子計算機的研製工作,基地已經運作四年多了,他們已經成功地製造出第三代分子芯片的原型,硬件物理架構已經基本搭建完畢,現在他們麵臨的是最困難的部分-底層軟件代碼開發。他們四人將加入代碼組,代碼組就由這個老教授領導,組裏已經有了兩個組員,他們也剛入職兩個月,還在熟悉工作的階段。
    硬件組的組長帶他們參觀了分子處理器,進入機房需要重重密碼和認證,他們最後看到了分子處理器,整個裝置有一張大桌子那麽大,核心卻隻是一個比拳頭還小一些的透明玻璃管,,組長介紹說:“玻璃管裏麵是真空,隻有少量幾個有機分子”,旁邊的激光發射器發出的幾束藍色激光照射在管壁上,管內變幻著各種顏色,眼睛盯著那些顏色看久了竟有些讓人眩暈。組長說:“激光可以調製和讀取分子的狀態信息,再通過複雜的光電傳感裝置轉換成數據。”他沒有過多談及分子處理器的原理和構造,代碼組不需要了解這些技術細節,他們隻需要知道數據接口的參數,這些是設計底層代碼所必須的數據,至於其它,他們不能夠隨便打聽。
    吳凡在老教授領導的代碼組工作了兩年,他們的代碼研發項目進入了死胡同,按照老教授的設想,分子計算機的代碼應該契合其運行的原理-多重結果運行模式,他們嚐試開發的程序語言會給出不同的並行結果,事實也和他們所預料的一樣,每次程序的試運行都會給出無數模糊的輸出,無法再繼續運行下去,有時候甚至會死機,很明顯並行輸出的數據量太大導致宕機。整個項目組為此焦頭爛額,老教授是老一輩的程序員出身,數學功底深厚,他嚐試引入不同的數學工具,比如邏輯數學,模糊函數等,把那些複雜的方程組象揉麵團一樣揉捏成各種形狀,但始終不得要領。老教授本人又非常固執,這可能是他那一輩的工程技術人員常有的性格,基礎紮實,做事一板一眼,異常嚴謹,但是有些刻板,很難聽進去不同的意見。
    近三年都沒有得到任何進展,終於基地高層再也不能忍受持續的高投入和遙遙無期的縹緲希望,他們徹底關閉了這個項目,代碼組解散,老教授無奈地提前退休,其他組員大部分被調走,他們去了另外一個研究機構,從事量子計算機的代碼開發,量子計算機現在被認為是最有前途的研發項目。吳凡沒有地方可去,他被調到氣象中心機房的維護中心,該維護中心的主任叫趙宇,他手下隻有吳凡這麽一個下屬。吳凡的工作很清閑,就是負責那台大型服務器日常的軟件維護,定期運行維護程序來清除內存數據並監控程序的運行狀態。
    趙宇四十出頭,他對自己目前的職位很不滿意,維護中心隻是邊緣的技術支持部門,他在這裏可以說沒有任何上升的機會。他對自己的本職工作並不上心,經常不在辦公室,反而熱衷於參加一些和國內其它機構和單位的學術交流和會議,聽說他忙著和幾所大學在搞一些小項目,給他私人賺點外快。
    分子計算機項目徹底擱淺了,倉庫裏還堆著幾個閑置的分子處理器,閑來無事的時候,吳凡拿來兩個小型的分子芯片,連在自己的終端上,鼓搗著自己的代碼。對此趙宇也知道,他隻是輕描淡寫地提醒吳凡,作為他業餘的愛好搞搞可以,不要耽誤正常工作。
    吳凡有自己的想法,在分子芯片代碼組工作一年多的時候,他就覺得目前代碼開發的方向應該走不通,他設想了一種混合的硬件模型,把傳統的矽基芯片和分子芯片用總線連接起來,轉而開發一種相應的混合式程序代碼,由矽基芯片負責邏輯運算,分子芯片負責海量的數據運算,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可能會成為一種有效的解決方案。他也嚐試把自己的想法私底下告訴了老教授,立即遭到對方的斥責,在古板的老教授看來,這種混合式的代碼簡直就是異想天開,離經叛道。
    講到這裏,吳凡停下來,看著手裏的茶碗,另外兩個人沉默著,仿佛還沉浸在他的講述中,他們是第一次聽說分子計算機,稍頃,張誌辰回過神來,他說:“那你後來有沒有自己嚐試過那種混合式的代碼?”吳凡歎了口氣:“我在終端上做過幾個代碼模型,有一個看起來有些希望,但也僅此而已,要想試運行,代碼還需要修改,同時要驗證它,就需要較長時間,更需要大量的算力,比如占用我們氣象中心那台大型機的算力,這就更加不可能了!”
    雷江華一直在看著吳凡,這時他俯過身來,聲音有些低,但清晰可聞,他說:“你試一試,做一個小型的代碼程序,如果有用,我把它運行在我們的服務器上,隻要能夠躲開掃描和監控程序,每天給我們發送少量關鍵的交易數據,那我們就發財了!”吳凡呆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他怔怔地看著對方,又轉頭看看張誌辰,後者也略顯驚愕,但很快恢複了鎮定,朝他微微點頭。
    吳凡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他說:“我不確定是否能成功,我也沒有試過,更沒有想過這樣。你怎麽會突然有這樣的念頭?”雷江華笑笑說:“你不在我們公司上班,你就不會知道這個圈子裏的事。金融行業裏麵竊取數據其實並不少見,隻是各種形式不同而已。我相信你的能力,在學校裏我們班就數你寫代碼最強了,隻要你的代碼能成功運行,躲避監控軟件,那就一定可以!”張誌辰不失時機地補上一句:“吳凡,你可以試試,多花點時間都可以,如果需要資金我來負責,在大學期間我們就是鐵三角,現在如果有機會,我們三人可以合作,大幹一場,再說,你也需要錢吧。”
    吳凡低頭不語,張誌辰說中了他的痛處,他想起了老家的母親和腿有殘疾的哥哥,暗暗歎了一口氣。他確實需要錢,他在氣象中心的收入尚可,但遠遠不能夠讓他在這個大城市買房成家。父親在多年前就病逝了,哥哥腿腳不方便,在縣城開了一家五金店,經濟上也不寬裕。他一直想著能多掙一些錢,先給母親和哥哥在老家縣城裏買套房子,然後才能考慮自己。雷江華的建議對他很有誘惑力,他的心裏在緊張地做著思想鬥爭,他仰頭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出神良久,他坐直身體,看著兩人說:“這樣吧,我回去以後,先修改一下代碼模型,可能要一段時間才有結果,保持聯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