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人之初,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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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白蓮寺的大門敞開又閉合。
流著血淚的菩薩被吞沒在黑暗之中,庭院外的群蟬不斷在嘶鳴。
坐在水塘邊的和尚抬起了臉,無法視物的雙眼裏倒映著寺廟的陰影。
薑元跟著花環老人走下台階,濕潤的青苔在鞋底被碾壓,泌出淡綠色的汁液,在台階凹凸不平的石麵上染出一抹暗色。
“真快。”瞎眼的僧人感慨。
他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完成《淨土經》的入門。
“他一定會代表天神道,在江湖裏大放光彩吧。”
僧人由衷的期待著。
花環老人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選擇加入了地獄道。”
僧人的表情同樣是帶上了些疑惑,“怎麽會是三惡道......”
“我接下來該去地獄道的堂口報道了嗎?”努力扮演六道教信眾的薑元適時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瞎眼的僧人立刻是豎起手掌,感激而虔誠的低垂著臉,“書大人真乃六道教之光,即便深居山門,也不忘為教會培養新一代。”
“想必再過十幾年,他就能接過地獄道的使者之位,成為我六道教的中流砥柱。”
花環老人一陣欲言又止,最後是朝著水塘裏的白蓮恭敬地行禮,“蓮宗師,晚輩告辭了。”
那株白蓮竟然真的舒展開了花瓣在回應花環老人的話語。
薑元多看了它兩眼,然後跟著花環老人離開了白蓮寺。
此時已經是午後,一天裏最酷熱的時候。
晴空上的雲朵仿佛被烈日煮沸了,翻滾著幻化不定的絮絲,白得耀眼,熱氣灼人。
林間夏蟬的喊叫從響亮變得沙啞,顯得出一種撕心裂肺,好像在祈盼七月的盛夏能趕緊結束。
鎮子的陰影畏縮在陽光無法觸及的狹窄縫隙,大汗淋漓的農戶在田地裏穿行,稀疏的行人散漫在生意冷清的店鋪之間......一眼望去,這裏的生活似乎與外界的尋常村鎮並無差異。
薑元沿著田埂走往城鎮,原本搭在稻田旁邊的擂台已經空無一人。
那些比鬥的“弈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擂台上殘留的、尚且鮮紅的斑駁血跡在描述這裏剛才發生的慘烈。
花環老人見薑元正在看著擂台,就向他解釋,“十歲開始,內功初成的弈子就要重新回到學堂,直到十五歲之前通過童子科的考試,此後才可以憑興趣選擇未來是專攻武學還是文官仕途。”
“這個時間,他們應該都在學堂裏讀書。”
薑元:“......還能進京當官?”
花環:“進京很難,丞相的威風太大,朝堂上到處都是他的眼線,但想要在尋常縣城當官可多得是手段。”
“你是想要當官嗎?”
“想。”
“奇怪。”花環老人眼神詭異的看了他好一會兒,“你以前應該沒有讀過書吧?現在才開始準備童子科的考試應該太晚了。”
“正好,帶你去學堂看看吧......晚點再帶你去地獄道的管事那裏領取製服和兵器。”
說到這裏,花環老人的話語停頓了一下,“要知道,尋常弈子可是得通過重重考核才能加入心儀的分壇,並領取到屬於自己的製服和兵器。就連外功,還有與兵器適配的功夫都需要通過極其困難的試煉才有獲取的資格。”
“但你有書大人的手令,那就能‘特事特辦’了。”
特事特辦?薑元想到自己隻是給出了一個名字就打通了入教的所有程序。
他低頭看著那塊被自己掛回到腰帶上的令牌,眼底裏多了些莫名的色彩。光是自己活著回去渭城還不夠,還得用最短的時間盡可能地收集關於六道教總壇的情報才行。
抱著收集情報的心態,薑元跟隨花環老人回到了鎮上。
鎮子裏隻修建有一處學堂,學堂設置內外書院。
尚未通過童子科考試的弈子在外院學習四書五經,想要當官的弈子在內院繼續深造之餘,要鑽研如何應付司辰台的調查,這包括掌握任地的方言與生活習慣……
據說六道教還會幫助將要就任地內院學生捏造出身來曆以及在對應地方的家世背景。
書院的外牆看上去是新砌的,牆腳落著點曬幹了的泥狀的米漿。
走進書院的大門,廊道兩側能見到許多筆觸粗陋的字畫掛在廊簷下,廊簷外是兩排長桌。
一群與薑元年齡接近的少年少女站在長桌後方,毫無感情的跟隨講師在朗誦一篇關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經典。
講師身後立著一尊菩薩泥像。
薑元認得出,它正是自己先前在白蓮寺裏見到那尊雕像。
區別在於它的身上沒有了那些幹涸的血跡與錯綜複雜纏繞的蓮花根係。
花環老人見到薑元的表情,想到他“道觀”的出身,就解釋著,“這是地藏菩薩,會引渡眾生在死後參與輪回。”
在她的印象裏,薑元是書大人通過無數法術實驗與藥物培育而成的專為習武的弈子,對於許多常識和規矩有不懂的地方實在是正常。
薑元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聽,“教會裏是不是比較推崇佛教的理念?”
花環老人皺起了斑白的眉毛,“我們就是佛教。”
“隻是朝廷容不下佛家之語,百般打壓欺害,於是佛門衰頹、隱沒於塵世。
在戰亂與荒年之後,人間逐漸彌漫**邪念,大道歪曲,人心可惡。清靜無為的道家開始追求**長生,維護君王統治的儒家開始貪圖功名利祿常在……
一種接著一種延長壽命的歪門邪道被開發出來,並且流傳於世。眾生皆貪,眾生皆妄,數不清的‘長生者’開始誕生……終至輪回崩壞。”
“為了幫助崩壞的六道輪回恢複正常的運行,六道教便是應運而生。”
此時,薑元前方的講師已經完成了領讀,他看到了這邊的情景,就放下那些正在朗誦的學生快步走來。
他看到薑元,就直入正題的詢問花環老人,“這是新收的弈子嗎?”
花環老人側過臉看了薑元一會兒,“你想要當官,但如果不在學堂裏學習相應的技能,恐怕是不行的。”
薑元點頭,算是默認了花環老人的建議。
花環老人與講師走到了稍遠的角落,開始交流關於薑元的“特殊情況”。
薑元看著那些不帶感情朗讀儒家經典的學生……
他們當中有人衣衫破損、身上多處帶傷,這是“對弈”造成的結果。
薑元清楚的記得那位被打死在擂台上的少年,記得少年死時周圍爆發的歡呼與掌聲,也記得在渭城裏爆發的不死蟲……
這時候又想到了花環老人的種種說辭,還有她在說話時候發自內心的信服與憤恨不甘。
六道教的教義是毋庸置疑的錯誤,它甚至把這種錯誤覆蓋在信眾的身上……
但再一次的看到了稍遠處的花環老人,薑元重新想起了她的每一個字眼。
道家貪圖長生……出道至少四十年的陳照,依舊青春貌美如妙齡少女。
神通境的書千秋與陳照相識,但看上去甚至與自己年齡相仿。
而作為正道之光的方寸觀掌門人正是六道教的一員。
突如其來的發現,讓薑元一瞬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謬與迷茫。
相隔幾麵牆壁,隱隱約約能聽到書院的一處房間裏,更加年幼的孩童們用稚嫩的聲音在朗誦“人之初,性本善”。
……
花環老人結束了與講師的交談,她走到薑元身旁沉聲說,“接下來我帶你去領取地獄道分壇的製服與兵器。
你明天就可以到學堂跟著他們一起念書寫字,開始作為弈子的生活。”
弈子的生活……
薑元放棄了明天就返回渭城的想法,明明前不久才用“想當官”為理由先行到學堂參觀,此時卻要表現出這般急切的離開總壇的態度,難免要讓人心生懷疑。
他的心裏正巧有著太多的疑問。
或許當上一段時間的“弈子”,它們就能夠得到合適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