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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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的南極,考察的最佳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有兩個旅人還不舍得離開,他們駕駛著鉸鏈式客運車,在凍土,冰川和苔原上往返,從二十世紀初建立的奧爾卡德斯站,到最近新建的科考站,他們收集了上百個科考站的氣象觀測,天文觀測資料,他們不為了什麽,隻為一個答案。我是一個答案的生產者甚至編造者,因此,我在陳述這場偉大的探索曆程之時,除去羞愧,無法言語。
    已經是三月二十幾號了,南極的凜冬就該降臨了,這一路上,瓦格納和查爾斯看到了一隊隊探險家登上遊輪和飛機,回到了他們的家鄉去,很多夏季科考站空落落的。而這時瓦格納對查爾斯說可以嚐試著往極圈外找。他們往低緯度地區邁步,在俄羅斯的青年站中找到了他們的觀測數據,他們找到了地外文明的足跡。方位在西邊。之後他們又去了日本的昭和站與瑞穗站,這兩個考察站裏麵卻沒有觀測到地外文明。但是他們發現,前幾個月日本政府先後給兩個考察站來信說要派遣日本軍隊駐紮南極以協助美軍作戰。可他們並不清楚向誰作戰。日本軍隊也沒有來。
    再往西十多個考察站中,他們也沒有整理出一個合適的思路來。隻有夜晚的繁星越來越多,彗星也拖著尾巴掃過南極上空。瞭望著浩瀚的蒼穹,查爾斯對瓦格納說“瓦格納先生,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是一個外星人,你會降落在哪?”
    “我會降落在彗星一樣的地方。”
    查爾斯望向美麗的星空,抖抖褶皺泛黃似乎還沾過血的袖口,上麵有一幅快要被磨破皮的南極洲輪廓圖。
    “瓦格納先生,我想我有答案了。”
    “我也是,現在就去,喬治王島,南極半島。”
    南極半島是雪的彗星,外星人的遺跡會在那裏嗎?走訪過幾十個考察站後,他們終於來到了自己國家的考察站,帕爾默站。作為常年考察站的帕爾默站卻比夏季站更空虛,那時帕爾默站裏麵早已漆黑一片,隻有幾個酒鬼一樣的考察員,他們邊喝酒邊吃著油滋滋的燒雞,吃喝之餘還用粗話對他們上司一頓冷嘲熱諷,抱怨他們又回不了美國了,又要留在這個門可羅雀,闃無人跡,該死的地方,真他娘的該死。瓦格納也順嘴向他們提起在昭和站裏打聽來的消息是否屬實。這讓那幾個人瞬間惱火了。
    “死日本猴子,他媽得純粹信口開河!朝他媽誰宣戰啊!這群死黃人,嘴裏沒有一句實話,真下賤!”從他們的口氣中查爾斯覺察到了些什麽,等他們離開帕爾默站後,查爾斯提醒了瓦格納,“他們是心虛,他們一定隱瞞著東西,我倒更願意相信昭和站和端穗站的日本人。”
    再往北,他們借船各地漂流,天氣越來越寒冷,口糧也沒有多少了。
    終於,他們到了那個讓他們真相大白的地方——中國長城站。
    暴雪已經完全淹沒了兩人的膝蓋,他們的腿腳已完全麻木,步履也開始蹣跚起來,他們的鉸鏈車也瀕臨散架,踢一腳就有成為碎渣的可能。他們曾請求帕爾默站為他們更換雪地車,被那些人嚴詞拒絕。他們說,“車給你們了我們這些正經的考察員做他媽的什麽?”
    當他們看到了紅色房子和基地之時,緊張的心弦鬆弛了下來,但當映入他們眼簾的是石獅子和銅鍾時,他們又緊張起來。
    “前麵是長城站,那是中國人的地盤!”查爾斯無助地喊。
    “我們不要去那裏,那些人是我們的敵人!”
    他們的資源已經枯竭,帕爾默站的科學家們並沒有把酒和燒雞賞賜給他們,反倒打起了他們所剩無幾口糧的注意。
    “我們還是去長城站試試罷,我相信我們命不該絕,至少你不該死。”瓦格納撿起來一把雪,將臉擦幹淨後,朝著長城站走去。那已經是南極窮旅人拯救自己的唯一方式。
    和死氣沉沉的帕爾默站相比,生機勃勃的長城站好似換了個天地。一群駐守在常年科考站的年輕人邊喊著嘹亮的勞動號子,邊搬運著沉重的化石樣品,他們臉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純樸和燦爛,像是莊稼人迎來了罕見的大豐收。
    瓦格納找到基地前的一個年輕人,他無力地問“我和我學生來南極考察,口糧已經用完了,能不能……”
    年輕人用標準的英語回答他“那快請進吧。”
    瓦格納愣住了,他知道他必須要說一句讓他後悔的話“可……我們是美國人,中美關係不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輕人的臉上沒有憤怒,而是疑惑,他指了指基地的牌子說“朋友,你可看好了。”
    瓦格納看向了牌子,大字是“長城站歡迎您”,而年輕人卻指的是下麵的小字“ee&nbp;t&nbp;great&nbp;a&nbp;tatin”
    這兩個美國探險家未曾想到,他們敵人的醬牛肉湯包救了他們的命,一位頭發有些花白的中年中國人跟他們說,全世界除了江浙滬和長城站,再沒有地方能吃上這正宗的包子了。說罷又去忙活別的事去了。整個餐廳隻剩下他們兩人。
    瓦格納對查爾斯講,“這是我們敵人的食物,吃掉它們是對上帝的褻瀆,不吃我們就會餓死,我們該用《聖經舊約》懺悔。邊吃邊背《聖經》,就這麽做。”
    查爾斯隻背了《舊約》中的兩句話後,發現自己的胃袋並不抗拒那個會流肉汁的醬肉包。
    他反駁起瓦格納來“我們都是將死之人了,哪有死人做彌撒的。”&nbp;隨即他也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飽腹之後,他們沒有推辭得掉中國的邀請,在長城站的休息裏洗了熱水澡。又換上了潔淨的衣服。他們這才意識到,中國人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樣子。上帝也許會站在中國人的身邊,他們隻好對那個老人欠身,在胸口劃著十字。
    又有一位頭發花白的中年人,看到了他們,他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劃著十字,愉快地笑著“願主保佑你們,兩位外國友人,我是長城站的站長。”
    “主……主也會保佑你的……和你的長城站。”
    “哈哈哈,想當年,我的曾爺爺年輕的時候就跟你們一樣在極地探險,他跟著郭琨先生,據說他們可比我們苦多了,四十多天澡都沒地方洗,和你們一樣拾起來一把雪就能擦臉。就這樣把長城站建了起來,當時長城站在四十六天的時間建成,可給那些外國友人們嚇傻了,他們請我曾爺爺的隊伍洗澡,療養。好多外國友人敬佩他們的精神,現在可換作我們來請外國友人洗澡了。”
    那份飽含著純樸的救命之恩,完全讓瓦格納和查爾斯放棄了他們作為美國人該有的戒備,當他們腦子相比暈厥的狀態清醒些的時候,他們找到了長城站站長。瓦格納學著以前在電視裏看到的中國古代作揖方式朝他行了一個禮。
    他懷著深深的內疚懺悔道“尊敬的先生,希望您能理解這些,我本打算永久地將這件事隱瞞下去,可是這……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要進入上帝的眼中。我向您懺悔,我的命是您救的,我坦白之後任你處置吧,我和我的學生都是在美國長大的,美國的輿論您是知道的,我們意識裏麵中國人都是壞人,我實在無法將這些侮辱性的詞語同你們相提並論……我真的,我為我那曾愚蠢至極的行為,感到抱歉。”
    “隻要你知道那是蠢事就好了,這也是每個中國人想要看到的,和外國友人和平交流,讓外國友人看到一個真實的中國,也是中國當今社會追求的。中國是一個崇尚善良和平的國度,大部分中國人都有著共贏的渴望,共贏的前提不就是互幫互助,互惠互利嘛。當然,這和美國政府的追求有小部分的衝突。所以他們利用輿論,媒體做了這個無用抹黑,在文化方麵對中國實施了大規模的侵略,別說你們,好多中國人都信以為真並且加入其中,不惜用愚蠢抹黑著自己的祖國。但是事實可不容置疑,不管他們怎麽說,中國還是他原來的樣子。記住,我的外國友人,不管正義被邪惡糟蹋成什麽樣子,依然比邪惡更有光芒。”
    在中國長城站,瓦格納查詢到他們所觀測到的資料,他從未料到他的心結會以最讓他沉痛的方式解開,果真,幾個月前的南極極圈外的島嶼有外星人活動的痕跡。而這些外星人也不是第一次造訪地球了。
    這是一群友善的家夥,他們星球的每個人都會變換自己的容貌,所以,無論美醜,所有的容貌都無貴賤的差異,他們的星球氣溫隻與地球上的南極相似。他們全部使者都換上了人類的容貌,學會了英語,而他們造訪地球的目的是和平地交流兩個種族的科研成果。
    收到這個信號後的帕爾默站,於是發消息給美國的政府,自稱南極考察站遭到了外星文明的侵襲,這群外星人發出來的是假惺惺的用來欺瞞我們的信號。偉大的美國政府先鉗製著美國的媒體,讓軍隊以隱蔽的方式在南極登陸,並且帶來了兩台大功率的激光發射器。當外星人看到了激光發射器後,無奈地走了,雖然他們根本不怕激光發射器。他們在臨行前嚐試給中國長城站發了信號,用英文講述了他們在地球經曆的一切。但是長城站沒有英語語言的信號轉化器,僅僅記錄了信號並未著手翻譯。查爾斯為這一段波形設計出了英文轉譯程序後,成功地翻譯了外星人留下來的信號。他們凝望著屏幕上的英文,開始陷入暈眩。
    他們一時無法接受。這一批被驅逐的客人,在信號的最後說到,你們的星球上或許有著善良的生命,我希望他們可以利用好我們星球的寶貴資源,以此改變這個令人絕望的地方。他們將他們的研究成果藏在了南極半島的一座山峰裏。他們祈願,這個成果會被一個有良知的人發現,並為他的種族創造正麵價值。
    瓦格納聽完大叫“我要告訴站長先生!”
    查爾斯忙攔住他“想清楚啊老師,這是你的專利……”
    “我不管,我的意識混亂了,甚至一團亂麻,但我還是有直覺的,我的直覺就是這麽告訴我的,一定要這樣,我給不出什麽理由,我隻能說隻有這樣,我才能覺得以前那個狹隘到無恥的人,在現在可以勉強地被稱為人了。”
    查爾斯被瓦格納的話語說愣住了,他佇立在這個空蕩蕩房間好久,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站長差點與急匆匆趕來的瓦格納先生撞了個滿懷,看到了他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樣子站長愣住了。瓦格納先生手足無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劃著十字。將事情的始末吞吞吐吐地說了一遍。起初,站長的眼裏有一絲驚訝,但隨後,他的微笑便取代了一切該有的麵部表情。聽完瓦格納的話語後,他學著瓦格納的樣子給自己的胸口上也劃了個十字。
    “兩位親愛的外國友人,你們都是中國人想交的朋友,這應該是一個有意義的項目,你們該把這個項目做下去,不是為美國,也不是為中國,是為了人類,為了每個有愛,向往和平的生命。”
    蒼穹無邊,雪無際。站長佇立在有陽光灑落的雪地上。瓦格納拒絕了他贈送的新雪地鉸鏈車,他邊往胸口劃著十字邊說“那是中國人的財產,是給中國人用的。”
    就這樣他們駕駛著那輛即將支離破碎的車,往南駛去。
    他們乘著相同的船,以相同的方式返回南極半島,船在冰麵上脆弱得像開在苔原裏的花,在支離破碎的寒風中緩緩挪動著。瓦格納已不敢將裸露的手放在窗外,因為他的靈魂已經在冥冥之中感受到那像劍一樣的雪正嚐試著揭開他的臉皮。他的靈魂所背負的思考已經重過了他身體所背負的行囊,鉸鏈車也已經傳出了叮叮哐哐的金屬碰撞聲,猶如上帝為這片荒原唱的哀歌。寒風毫無底線地折磨著那兩個人脆弱的身子,兩個人蹣跚在連憧憬都已化為烏有的碎片之中。
    瓦格納在長城站中懺悔了他最後的一項由無知引起的罪過,他的身子便突然感到了一絲細微的舒適,他隱約感到了自己已經走在人生的邊緣了,他突然想用自己的肢體來感覺有風的地方,從而猶如獲得大自然恩典般獲得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他突然覺得自己可以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去讚頌那片絢爛聖潔的白色光景,那裏,他的心靈有了在困厄麵前勇敢釋然的渴求。
    不久,他們抵達了那座山峰。
    他們從探險者變成了旅行者,而那天後他們成了偉大的朝聖者。向著他們向往的答案也是人類的信仰朝聖。
    凝望著雪白的山麓,他們不約而同地衝著前方,假裝摘下那個早已遺失的帽子,用舌頭將嘴唇舔了個水濕。大聲呐喊“fr&nbp;iene!”
    他們生命——為了科學。
    南極半島子夜的時間,像微弱的光影一般被逐漸地拉長,像這雪山中的雪一般順著山麓往各種地方延伸著,天空昏昏沉沉像承載著無數悲慟的情愫。
    他們跳下了車,沿著山脊往山頂走去,氣候極寒,加之深不見底的積雪,很可能將他們拉進懸崖或者深淵。他們的知覺已經完全地被冰雪剝奪。寒風四起,查爾斯感到自己的耳朵將會像蘑菇一樣被采下來,但再看腳下的萬丈懸崖峭壁,他牢牢抓住那個足以凍結他血液的巨石。
    瓦格納的臉頰早就被凍得像奶糖一樣沒有任何流過血液的跡象,他這一位普通人類的身軀從未經受如此的考驗……但他已經無暇顧及這個了,他甚至無法控製自己的步伐,一直往上麵掙紮著……他和查爾斯的距離越來越遠,他的臉頰甚至連鼻子都掛不上了。
    那場逆風的馳騁似乎耗費掉了查爾斯和瓦格納所有的體力,但他意識到了些什麽,那種莫名的力量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源於他們主觀的意識而並非上帝。他在那層巒疊嶂的山麓之上,迷失了自己,徘徊在虛無的輪回之中。
    查爾斯上前扶穩他,他們站在荒原的迷茫中。
    突然,他們麵前的雪山像竹筍一般地頂著他們往上走去,原先印有他們腳印的山道開始雪崩,除了他們所佇立的方寸之間外,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陷。他們將目光往後轉,發現了泰坦神克洛諾斯的臉。像是嵌在卡拉瓦喬的油畫上一樣,他蒼老、頹喪、猙獰甚至可憎。他將手臂放在下麵翻騰雪的世界裏,從那片白色的混沌之中捕撈他的子女。得墨忒耳、赫拉、赫絲堤亞、哈迪斯和波塞冬,他們倔強的麵孔隻在兩人的麵前一閃,便被父親克洛諾斯扭斷頭和胳膊,送往口中……血和雪同時噴湧而出,匯在天穹。而克洛諾斯的那座雪山,瞬間顯得肥大臃腫。
    查爾斯大叫“看呐,看白晝!在南極的冬季哪有這樣早的白晝。”
    “白晝,就是宙斯神。”
    克洛諾斯無精打采地站起來,凝視著那個影響他稱帝的最後一人。
    “賭鬼!我是輸不了的。你也會像你可憐的手足一樣化為烏有,在萬念俱灰之時墜入魔窟與深淵,你主張和諧共同繁榮,該跟你一起繁榮的都早已進入那血與火的地獄之中。你這羸弱的軀體,還要再去垂死掙紮些什麽!”
    陽光猛地射進克洛諾斯的眼睛,“很簡單,就用你身上的那些善良將你瓦解,你身上所有臃腫的地方都是那些向往善良的部位,在陽光的照耀下,終將升騰,在蒼穹之上,凝結成新的整體。”瓦格納站在克洛諾斯的指尖大吼“宙斯!偉大的神啊!我願獻祭我的生命用來給予眾神力量。”
    查爾斯失聲大喊“那是幻覺,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是瀕死之神的魔爪!”
    “從剛開始抵達南極我就明白了,我的死是必須在南極舉行的節日,查爾斯先生,你要清醒,這會是個偉大的曆程!這是人類偉大的曆程!我甘願做這一偉大曆程的先驅。在南極,在與死亡親吻之時,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彌足燦爛的生命,彌足珍貴的生命。用我的生命換取人類生命的和諧,這是我人生的意義。是對我而言無比的幸事,查爾斯,聽我的,給我活著出去,去中國,在那裏燃燒你的生命!”
    一層層的冰雪成為漩渦排布在陽光會灑落的地方,簇擁著咳嗽,衰竭,戴上滅亡的冠冕的克洛諾斯。那個死神般泰坦的麵龐上所有的五官像是彈簧一樣往外彈出那麵目全非的臉唯獨可以蠕動的嘴和手指。
    他握起在他脊背之上的瓦格納。以震耳欲聾的聲音嘶吼著,“你這個叛徒,你這個無恥至極的惡人,給我聽著!整個宇宙都是我克羅諾斯的花園,我的花園!那可惡的宙斯已經死了!”
    這雪地裏麵沒有宙斯,除非每一片雪花都凝聚在一起。凝聚時的和諧之光是這世界上最為美麗的景致,也是這世界上再美好不過的事了。
    雪山還是雪山,荒野還是荒野。
    查爾斯沒有看見克洛諾斯的死去,瓦格納也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是薄如蟬翼的他在這片被自然塑造的城堡裏踽踽獨行。他繼續地徘徊著,走著……這個足以為他的思緒留下一些飛舞的時間。
    他身上龜裂的部位越來越多,傷口越來越長,越來越深,像是纏繞的藤蔓吞噬著他的靈魂。他在懸崖上做著最後的攀岩,他的身體也無力支撐,在萬丈深淵麵前他們向著死神拚命地蠕動……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那些在他二十五歲的生命裏曾經停留和駐足的人們,突然間,他口渴得要命,甚至這也為他帶來極度痛苦的暈眩感,他覺察到了自己以如此頹喪的方式觸碰了極速流逝的時間。他感覺傷口早已抵達了他的骨骼,一係列的失落和痛強勁地翻湧而出。偉大的查爾斯先生終於在激烈的掙紮後抵達了山頂的高地。
    雪幾尺多厚,那個一望無際的潔白的世界。他見到了瓦格納先生,他那麽渺小,蹲坐在浩瀚無垠的雪地中央,瑟瑟發抖,他用懷抱緊緊抱著一個綠色的盒子,用他僅有的體溫阻擋著寒冷的風。
    查爾斯拖著疲憊的身體衝向他,“你怎麽樣了,你受傷了嗎?”
    瓦格納顫抖著給他遞去了那個盒子,“查爾斯,活……活著出去……把這個東西……交給……一個可靠的……中國人。”
    苔原的上空響起了一陣陣緊促的轟鳴聲,查爾斯心知肚明,那個轟鳴聲絕對不會是宙斯或者《聖經》裏麵的什麽人物,那是一個真實的直升機。查爾斯知道那是現實對於他們最後一次機會。但是除了喊破喉嚨看空中的飛機掠過,他也無濟於事。螺旋槳的擺動就足以蓋住他的任何聲音。隱隱約約地他聽見了瓦格納念誦《聖經》的聲音。當時的他把這個聲音理解為了絕望,於是他為絕望哭出聲來,邊哭邊狠命地捶胸頓足著。
    瓦格納掏出了袋中的折疊刀大喊“查爾斯!給我做到最好!”他笑了,他露出了生命中那份最純粹的微笑。沒有帽子,他用手拽拽後腦勺的頭發假裝脫帽,可頭發早就成了冰柱。他又用舌頭潤濕嘴唇,發現舌頭也硬得嚇人。這是一場殘缺的儀式,卻最接近那份儀式的真諦,他大喊“fr&nbp;iene!”用軍刀往自己脖子上的大動脈刺去。
    查爾斯的時間停止了,他仿佛感知到了一尊巨大的雕塑下墜著。在瓦格納體內像火一般的血液濺出來,灑在冰雪之上並融匯在了一起,紅色的水滴在空中飛舞起來,像是一朵朵有溫度的玫瑰。
    “瓦格納,你是瘋子!你不能死!”查爾斯跑到他的身體旁,拚命地搖晃著他,搖去了沾在他臉頰上的血跡,二十五歲的查爾斯第一次看見了那個墜落在他身邊的死神像是水草一般掠去了一個生命,他慌亂恐懼地大吼著,不知所措著,迷亂著。荒原裏殷紅的血液墜在地上,像是一顆偌大的紅星。飛機的轟鳴聲越來越大,震耳欲聾。但是悲慟讓查爾斯的世界安靜了。
    查爾斯將嘴貼近奄奄一息的瓦格納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謝謝你,謝謝你。”
    三十多年前查爾斯回到了人潮洶湧的城市,而那位名叫瓦格納的英雄把自己的墓塋永久地駐紮在了南極唯一溫暖的角落裏。也許,他知道,多年以後會有無數的生命永遠地記住他。因此他在犧牲之時露出了無盡的喜悅的微笑。
    查爾斯凝望著天邊的雲絮,仿佛這位英雄沒有逝去。
    幾個月後,他訂了第一張去中國的機票。
    “我要把這項任務交給像長城站站長一樣的中國人,而不是一個浮躁、貪婪、懶惰、衝動、自私的人。對於這些人,科學便僅僅是一個用來掩蓋他們醜陋的謊言罷了,宋學津先生,我並不為你感到開心,我對你是無盡的失望,如果你還有這個執念,那你就去試試吧,要麽失去生命,要麽懂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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