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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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踟躕,在風裏刮過新娘子的花轎,發出蕭索的聲響。
一片兩片三片,又接連一處,形成了荒蕪蒼涼的濤浪之聲。
羅桑村往真定縣的這條車馬道算是有些年份了,據說數十年前羅桑村是家家戶戶“植桑養蠶”,但忽有一日,天氣陡變,溫度急降,青山變雪山,而羅桑村的桑樹也被伐了當柴火,養蠶人自也不見。
曾有些繁華的道路,如今隻剩落葉堆積無人掃,林蔭參天遮道黑。
宋劫騎著高頭大馬,領著迎親的隊伍,走在這古道的林蔭光影之中。
時至傍晚。
夕陽不見血,隻因天色冥。
一陣令人雞皮疙瘩狂起的陰風陡然從遠刮來,林隙如蕭孔,頓時嗚咽作響,如女子披發嚎啕。
禮生策馬過來,道了聲:“宋哥,要下雨了,趕路還是躲一躲?”
宋劫掃了眼周邊,道:“秋雨一落,怕是要下一晚,趕路吧。”
“唔...”
禮生應了應,又有些支支吾吾。
宋劫明白他意思,雖說有些心疼,但還是道:“若真下了,加錢。”
“好嘞!”禮生麵容一換,頓時充滿幹勁,上前揮手吆喝道,“都把轎子給我抬穩咯,宋哥不囉嗦,上路子的很,咱們也不能出幺蛾子。”
轎中,顏師夢輕輕捏了捏小拳頭,美目裏露出微惱之色。
她其實想說“要麽就躲一下雨”,畢竟她和宋劫賺錢都不容易。
沒成婚的時候,宋劫怎麽花錢是宋劫的事,可現在...宋劫的錢就是她的錢,她心疼,她想等。
等一晚上又怎麽了?
縱然是荒郊,但終究是官道,而且還有這麽多的人,總不成有大蟲從林子裏跑出來把所有人都吃了吧?
她知道宋劫沒錢。
她自己也沒多少。
此時,宋劫瞥了眼遠處。
林隙的遠處,若隱若現著一座破敗的道觀。
觀中,有一個朦朦朧朧的破敗神像。
那個神像,端端正正,隻可惜...沒有頭。
宋劫沒看到,但他知道。
他不僅知道那地方叫青冥觀,還知道那裏所奉神像原是閻羅,而青冥觀往東北方向約莫三十裏就是“仙境”金剛門的入口了。
“駕。”
他夾了夾馬腹,往前而去。
...
...
婚宴是在縣裏的東河街“珍味閣”辦的,來赴宴的多是些“東河街”上會和宋劫打交道的“朋友”,以及一些幫中的“朋友”。
至於黑虎幫大人物,卻是沒有來的。
一個普通弟子,還不值得他們人情往來。
然而,這卻也幾乎掏空了宋劫的積蓄。
待到酒盡宴散,回到貼著“囍”的老宅後,那秋雨才落了下來。
洞房裏,花燭散著薄薄清輝,色調溫馨。
窗外,雨落風急,一粒一粒的雨滴在黑暗裏敲打著窗上油紙,追命似的急促。
宋劫坐到新娘子身側,揭開紅蓋頭。
今兒個的顏師夢喝了兩杯酒,臉頰紅紅的,豔的不可方物。
紅唇點絳似新櫻,嬌嫩的仿是要流下水來。
當一個少女已經做好了變成女人的準備時,她的眼裏就有了能將萬物解凍的春水,她的胴體也變成了水做的。
“絕對沒有人願意現在在門外。”宋劫笑道。
顏師夢嬌嗔道:“花了多少錢?我都說了別派喜錢,村裏人結婚也沒派,這不讓他們占了便宜嘛...”
宋劫道:“該派還是要派的。不過...這雨下的還算及時,總算沒讓我多花一筆。”
“感謝雨神,感謝雨神。”顏師夢雙手合十,對著空氣拜了拜。
宋劫沒好氣道:“放心吧,我會賺的更多。”
顏師夢笑得很甜,撒嬌般地嗔了句:“男人的嘴。”
空氣忽的安靜下來,靜得能在急雨敲窗的聲音裏聽到燭淚的“劈啪”炸響。
屋裏桌幾,百寶櫃上的大路貨書冊、幾壇並不名貴的藏酒,乃至白牆上的普通掛刀都正投落的疏影。
床榻兩側,高懸的白紗帳還被銅鉤掛著。
隨著一聲嬌呼,新郎官和新娘子的身影陡然往軟塌倒了下去,融在了一起。
男女鞋履在床前雜亂地黏糊一處,而新娘子的長腿輕巧一抬,小足縱是靈巧,卻還是歪七歪八地倉促地急踢了幾下,才將紗帳從銅鉤裏踢了出來,緊接著又用力地繞上了新郎官。
而紗帳如水簾垂落,遮住了床後的一幕...
夜,越發深了。
...
...
“來,喝!”
“喝,當然得喝,特娘的,這喝上頭了還得自己花錢,晦氣!”
“晦氣什麽呀,喝吧你。
不過,過兩天宏哥回村,咱哥兒幾個去拜見時,可以順帶問問那趙寡婦家姑爺的底細。
若是個裝腔作勢的破落戶,不如.....”
“有什麽好問的?
就這點屁事還去問宏哥?
宏哥他什麽人,那是豪傑!
宏哥生的就相貌堂堂,濃眉大眼,一身英雄氣!
從前放在咱羅桑村是響當當的人物,今後也注定名揚真定,乃至是整個朝江府,天寒州!”
“不錯,來,為了宏哥,再幹一杯。”
酒碗乒乒乓乓地碰著,四個大漢坐在一塊兒,你一言我一語地,醉醺醺地隨意聊著,其中依然有潑皮對今日使喚了他們的宋劫懷恨在心。
羅桑村村頭的酒家此時也不敢打烊,畢竟這一群都是滾刀肉。
為首的,正是顏三。
話說這顏三拿了喜錢,帶著弟兄們來村頭喝酒,喝著聊著搖著骰子,便到了大半夜。
顏三摸摸肚子,感覺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忽的聽那酒家的大門一響,兩個蓑衣客從外魚貫而入...
雨聲入門,狂風一蕩令人寒。
“誰呀,彼其娘之,這......”顏三身側一個潑皮感到發寒,口中罵罵咧咧,側頭看去,正要借著酒意發揮一番,卻被顏三一下子緊緊按住。
顏三眼睛一向很好,所以這一次他在為首之人的蓑衣領口裏瞥見了一抹特殊的杏黃。
他瞳孔縮了下,辨出那是道士的杏黃袍。
‘是道爺。’
他聽宏哥說過:江湖上最不能惹的,有兩類人。
一類,是看起來就不是正常武者的武者。
第二類,是看起來就是正常道士的道爺。
遇到這兩類人,對方叫你做啥就做啥,做完趕緊跑,死都別惹。
這年頭,還穿著道袍的道爺,可不就是看起來很正常嘛。
顏三和宏哥關係匪淺,可謂是穿一個褲襠長大的兄弟,他對宏哥從來都很信服,此時便急忙丟了銅板兒,道了聲:“喝大了,走了走了。”
潑皮們見大哥如此,也跟著走出了門。
兩個蓑衣人沒攔。
顏三隱約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
“下一碗麵,隻要一碗。”
那聲音嗡嗡的,沒有半點起伏,半點屬於人的感情,透著些微陰森,冷的像此時午夜的淒風冷雨。
可是,那聲音卻有點莫名的耳熟。
顏三身子一僵,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
餘光裏,他看到第二個蓑衣人的側臉。
白如死人,濃眉大眼。
這不是宏哥又是誰?
但宏哥怎會在這?
顏三再怎麽有眼頭見識,卻也終究是個小年輕,此時驚地嘴巴下意識張大,雙目圓瞪。
‘為何不與我相認?’
‘不對勁。’
‘等等,那不是活人的臉色。’
下一刹,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瞳孔緊縮,心髒也砰砰狂跳起來,跳地好似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他艱難地硬生生地壓下顫抖的嘴唇,讓抿了抿緊。
待機械地扭回脖子,走入雨中後,一股子恐懼瞬間湧上,他下意識地狂奔起來。
靴子急促踩踏在秋雨的泥濘裏。
大口喘氣,伴隨著倉皇的“啪嗒啪嗒”聲。
黑色泥點兒飛濺而起,沾滿褲管,可顏三卻已渾然不知。
而他身後隱約還傳來身側小潑皮的聲音。
“那人好像有點像宏哥...”
“哎,大哥怎麽跑起來了?”
酒館中,正等著吃麵的蓑衣道人微微側頭,幽幽掃了眼身後,露出一抹嘲弄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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