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一首曲子嗎？
    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讓熱愛音樂的粉絲們停止爭吵？
    這個立意好像不錯。
    林天想了一下。
    不過，網友們之間的對立，想要解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天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哪怕是月光和貓與毛偉昂親自下場呼籲，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效果。
    處於對立中的兩撥人，所爭鬥的本身或許就已經不僅是對立內容本身了。
    這就好比，
    鹹豆腐腦和甜豆腐腦兩黨相爭。
    你跑去中間大喊一句——大家別吵了！都是喜歡吃豆腐腦的，幹嘛要吵架呢？
    有一定概率會被當成傻X。
    你又不是豆腐腦的發明者，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做鹹豆腐腦做的很好吃的大廚而已。
    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吧？
    “毛子老師，你的觀點我可以認可，但我不認為我們合作就能改變什麽。”林天直截了當地說道。
    “如果是林天老師你們的話，我相信一定可以的。”
    毛偉昂很果斷地說道。
    林天看著他。
    毛偉昂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
    目光，漸漸看向了窗外。
    “你們的故事，我一直都有聽說。”
    毛偉昂目光真誠，“其實，我很羨慕你們，真的。”
    “羨慕我們？”
    林天不明白，站在毛偉昂的立場，有什麽好羨慕的。
    他和甘言雨，不過是兩個臭搞古典音樂的，一直都在做著不討喜不討好唯獨在自我滿足的事情。比賽裏麵被針對，錢賺的也就那樣。
    對比之下，
    毛偉昂是娛樂圈裏有頭有臉的製作人，身在頂尖經紀公司，要地位有地位，要名氣有名氣，要經濟還有經濟。
    身處幕後，竟還有網友們賦予的“流行音樂天王”這樣的頭銜，現在更是剛轉職業大提琴家，就獲得了超高的關注，一路打進總決賽。
    這樣的人生，已經是成功得不能再成功了。
    有什麽必要羨慕前途未卜的自己和甘言雨？
    “我很羨慕你們，能夠一直為了自己堅持的理想努力到底這樣的感覺很棒，哪怕最後失敗了，也不會給人生留下任何遺憾.”
    毛偉昂低下頭，看向林天，
    “《月光》寫的很好，我這輩子怕是難以超越了。”
    “說‘這輩子’什麽的”
    林天驚恐道。
    不要隨隨便便就把話題變得這麽沉重啊！
    “我的前半生，一直都在做著與自己信念背道而馳的事情，如此好不容易能夠從心一次，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到來，給任何人添麻煩”
    毛偉昂再次露出了歉意的目光，說道，
    “當然，出於尊重，比賽，我會全力以赴。但，我也想用其他方式進行贖罪，我想為熱愛音樂的人們做些事情。”
    “.”
    看著一臉虔誠的毛偉昂。
    林天沉默了。
    他沒想到，這個在音樂中如此狂野的人，卻似乎有著一顆極為溫柔的內心。
    一旁的甘言雨，戳了戳林天的大腿。
    林天看過去，甘言雨微微皺眉，臉上浮現出同情的神色。
    顯然，她跟毛偉昂共情上了。
    要說共情
    其實林天也可以共情。
    因為早在來這裏之前，林天就已經覺得龍琴杯的輿論鬧成這個樣子不太好了。
    本來純音樂的圈子就小，而明明都是喜歡音樂的人，為了古典和流行鬧得全網沸沸揚揚，實屬沒必要。
    此時，
    一直站在毛偉昂身旁的女經紀人，也在旁邊有些焦急地補充道：
    “我們毛老師絕無私心，我能以職業生涯擔保，他的為人絕對沒有問題！毛子老師的確是真心想跟兩位老師合作，在對待音樂的這顆純粹的心上——他與二位是一致的”
    “我想想。”
    林天打斷了女經紀人的發言。
    事實上，並不是擔心毛偉昂想利用這場合作做什麽對他們不利的事情。
    就這一小會的對話，至少本能上感覺，毛偉昂不是那種有攻擊性的人。
    作為當事人，說句惡心的。
    也難怪，毛偉昂能引來半個娛樂圈為他呐喊助威。
    這不僅跟他的創作能力相關，想必他的為人在娛樂圈裏應該也是很不錯的，不然如果隻有能力，人品卻讓人反感的話，是不會有那麽好的人緣的。
    隻不過.
    無關乎毛偉昂這個人。
    而是林天心裏有個疙瘩。
    這個疙瘩太惡心了，林天始終沒辦法釋懷。
    “我可能沒辦法接受，抱歉了。”
    林天說道。
    “為為什麽？？”女經紀人激動地問道。
    一旁的甘言雨也略顯驚訝地看著他。
    “在我和我的搭檔仍然受到賽事組不公平待遇的情況下，我可能沒辦法去以這樣的事情為目標，去完成什麽古典音樂和流行音樂的‘大和解’。”
    不是林天討厭毛偉昂。
    也不是他討厭流行音樂。
    而是，
    林天憑什麽要在這種時候跟流行音樂來這麽一手大和解？？
    那甘言雨之前受過的罪算什麽？
    從重返賽場開始，一直堅持古典音樂的甘言雨，就一直在被各種不公平地對待。
    被賽事組不公對待就算了。
    到了龍琴杯，碰上毛偉昂，還要被網友指指點點。
    這種感覺就好像，你跟一個宿敵一起闖關。
    在這個過程中，你吃盡了各種苦頭，被各種各樣精心針對你的陷阱絆倒再爬起來。
    而你的宿敵，一路上暢通無阻，雖然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但跟你完全沒法相比。
    最後，你們兩個終於要肩並肩地衝過終點線了。
    主辦方安排你們倆一起站在台上捧杯。
    沒別的.就是單純的膈應！
    你當然知道，那些苦頭和陷阱，也不是你的宿敵給你安排的，他也隻是在盡力做著自己的努力。
    但就是很難繃。
    道理林天都懂。
    他真的就是單純地為甘言雨感到不值。
    所以，
    盡管毛偉昂描繪的“音樂界大同”的理想藍圖看起來很有意義，林天聽了也覺得很棒。
    林天也無法接受。
    “.”
    甘言雨明白了林天的意思。
    她抿著嘴唇，雖然仍然有些遺憾，但沒有再說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毛偉昂深吸一口氣，對林天說道，
    “沒事，林天老師，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即便如此，毛偉昂仍然保持了那份君子風度。
    “理解就好。”
    林天說著，便和甘言雨站起身。
    “等一下.兩位老師！”一旁的女經紀人眼看著林天和甘言雨要離開，急忙開口。
    “讓他們走吧。”
    毛偉昂開口打斷道。
    “可是.”
    “走吧。”
    毛偉昂用手支撐著瘦小的身子，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林天老師、甘言雨老師，還是很感謝你們今天能夠到這裏來。”
    毛偉昂伸出了手。
    “嗯。”
    林天將其握住。
    “總決賽，我會全力以赴的。”
    “我等著。”
    說罷，林天和甘言雨轉身往門口走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毛偉昂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黯然。
    就在這時，他低下頭，看到了林天剛才來的時候順手遺落在沙發的礦泉水。
    “林天老師，你的水。”
    毛偉昂說著，彎下腰就要拿起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他的雙腿卻忽然一軟。
    “撲通——”
    毛偉昂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毛老師！”
    一旁的女經紀人急忙上前攙扶。
    聽到動靜，剛走出大門的林天和甘言雨一怔，扭過頭來，看到了兩人。
    甘言雨立刻走上前，俯下身查看。
    詢問道：
    “您沒事吧，毛子老師？”
    “沒沒事，就是一下子沒站穩——腿腳不好，偶爾會有這樣的時候。”
    毛偉昂露出微笑。
    “低血糖了？”林天問。
    “可能吧”
    “毛子老師，您”一旁的女經紀人心疼地看著毛偉昂，眼淚都要出來了。
    “小事。”
    毛偉昂立刻冷著一張臉，用眼神對經紀人進行著勸退。
    “.”
    林天皺著眉頭，看著毛偉昂。
    不知為何。
    此刻，如此消瘦的他，癱坐在地上的模樣。
    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曾經的甘言雨。
    “毛偉昂老師，你是不是有什麽疾病？”
    忽然間，林天開口詢問。
    “肝硬化。”
    聽到這話，
    一旁的女經紀人再也忍不住了，替毛偉昂開了口。
    毛偉昂臉色頓時一沉，還沒等他做出反應，
    “肝硬化？”甘言雨緊跟著驚訝道。
    “嗯”
    女經紀人說道，
    “已經晚期了。”
    辦公室裏，
    一下子變得無比安靜。
    林天和甘言雨同時愣住了。
    肝硬化.晚期。
    “那不是，活不了多久了？”林天說道。
    “.”
    從地上站起身的毛偉昂，沒有說話，隻是低沉著臉。
    看到這裏，林天就知道，他說對了。
    難怪，
    從第一眼看到毛偉昂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人瘦的根本不正常。
    這體重，輕得就像以前的甘言雨。
    而區別在於，這位是真有絕症。
    就像今天來之前，林天所說的。
    隻有病人，才會是那樣的體重。
    可讓林天沒想到的是，
    即便是如此消瘦的毛偉昂，看起來仍然很精神，剛才與林天交談的時候，也沒有半點不對勁的地方。
    而之前的舞台，也是一樣。
    演奏中的毛偉昂，完全看不出是一個肝硬化晚期病人的模樣，他如此大膽而熱血地展示自己的流行魅力。
    這才讓林天沒有往這方麵想。
    “救不了了嗎？”
    林天問。
    “救不了了。”
    毛偉昂笑了笑道。既然窗戶紙被捅破，他也沒必要藏了，
    “醫生說最多還有5個月。”
    “挺好，順利的話正好能打完科爾杯。”
    林天說完這句話後，一旁的甘言雨就生氣地用手捅了了一下林天的腰。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個？
    “沒事的，我早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看著甘言雨眼睛中隨時會閃爍出來的小珍珠，毛偉昂笑著說道，
    “能在最後這段時間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現在每天都過得很滿足。”
    “.”
    聽到這裏，林天終於理解，先前毛偉昂口中的“遺憾”是什麽意思了。
    半響，
    “唯一可惜的就是，太晚了。”
    毛偉昂又揚起頭，看向天花板。
    “為什麽？”
    林天問。
    毛偉昂沉默了一會，最終，緩緩開口：
    “其實我並不喜歡製作人的工作。我喜歡音樂，同時，我也更喜歡用自己的雙手，將它的聲音創造出來.”
    “可惜，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我的形象和我的嗓音條件，並不適合成為一個流行歌手。”
    “前二十年，我就一直在做著這樣的自我催眠，我壓抑著自己的喜好，自認為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有著不錯的收入，也為人們創作出了非常多令人喜愛的音樂作品——我一直認為，哪怕我現在就死了，我的人生也是有價值的，至少我為後世留下了那麽多的東西。所以我始終得過且過地進行著每一天。”
    “這並沒有什麽不對的吧。”
    林天說道。
    活過兩世的他，看開了世間的生死。
    越來越明白，“有些人死了，可他卻活著”這句話的含義。
    他敬佩著這樣的人，事實上，他也曾想要做這樣的事情。
    “是啊，這並沒有什麽不對的。”
    毛偉昂低下頭，看向林天，
    “可是，當我真的得知自己的生命走到末期的時候，我才發現，一切都跟我想的不一樣。”
    毛偉昂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哀，
    “我忽然發現，自己所謂的‘有意義的人生’，真到了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卻並不能讓我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是啊，我死後，我的音樂能一直流傳下去，還有無數的人能夠記得我.這本就是我的畢生追求我到底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終於，我想通了。”
    毛偉昂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
    “我從來就不是那麽高尚的人，我也成為不了那樣的人。”
    “我其實一直都很自私，那些東西從來就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比起那些，我隻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想要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自己的一生。”
    “隻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別說了！！”女經紀人捂住了毛偉昂的嘴巴，她將手臂抹去淚水，哭得梨花帶雨的。
    “沒事的我現在，每一天都很滿足。”
    毛偉昂撫摸著經紀人的腦袋，再次輕聲溫柔道。
    看著這一幕，林天和甘言雨都沉默了許久。
    林天想起了，剛才毛偉昂所說的“贖罪”.
    他歎了一口氣，
    最終，走到了毛偉昂的麵前，
    “說吧，你希望我們怎麽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