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孤獨的前進者

字數:9710   加入書籤

A+A-


    百京市某家康複中心內。
    飯後的傍晚。
    後院裏。
    一段優美的音樂吸引了許多病人患者圍觀,許多正在散步的老人、醫護人員,在聽到這琴聲之後,都忍不住駐足停留。
    大家站在柳樹下,觀賞著眼前的這場演奏,臉上流露出欣賞和愉悅的神色。
    院子中央,
    甘言雨深情拉奏著大提琴。
    林天站在不遠處,手持著甘華的輪椅把手。
    “雨兒現在的演奏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甘華一臉欣慰,喃喃道。
    盡管已經不是他蘇醒後第一次看到甘言雨的演奏了,但每一次,仍然會被甘言雨再次驚豔一次。
    直到現在,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短短一年的時間,甘言雨竟然會有如此進步。
    “這首曲子叫什麽?”
    甘華轉過頭,看向了林天。
    “《C大調前奏曲》。”
    林天說。
    “真是美麗的韻律。”
    甘華說著,抬起手,忍不住的,在空中做了一個拉奏大提琴的姿勢,跟著旋律,輕輕搖晃著身體。
    林天看著這一幕,略微有些驚訝。
    隨後,甘華放下了手,微微低下頭,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
    “怎麽樣?”
    林天問道,
    “言雨的演奏,找到你說的‘敬畏之心’了嗎?”
    “這就是你們今天晚上過來找我的原因?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成果?”
    甘華笑了笑,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屑,
    “臭小子,要是有那麽容易就讓你們找到的話,我怎麽會說是你們去科爾杯前的最後一個阻礙。”
    “所以這不是來找您取經了。”
    林天立刻陪笑道,一雙手,在老頭的肩膀上捏了捏。
    結果因為用力過度,尚未恢複身體的甘大爺立刻發出了一陣哀嚎:
    “疼疼疼!鬆手!”
    林天壞笑著收起手。
    “以前手勁也沒這麽大啊,彈鋼琴一年增長這麽多?”
    甘華揉了揉肩膀,疑惑道。
    “彈鋼琴久了,確實強度上來了。”
    林天說道。
    其實這個跟他彈鋼琴還真點關係。
    但是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在係統這裏提升過一次身體強度,當時把整個身體素質都提高上來了。
    也就是甘大爺沒機會感受林天的牛子強度,不然他肯定會更加驚訝。
    不過沒事,
    甘大爺沒機會體驗的,他的孫女會代償。
    到時候讓甘言雨跟甘大爺好好形容一下,大爺聽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林天如此想著,腦袋忽然又被甘大爺抬起手砸了一下。
    “別走神,跟你說話呢。”
    “好好好。”
    林天老實巴交。
    也就隻有甘大爺敢這麽對林天了,要是換一個人,這會已經被林天測碼了。
    這真沒辦法啊。
    他既是林天的大爺,同時也是林天未來老婆的爺爺。
    雙重身份下,性格強勢如林天,也得把頭低下做人。
    “我想跟你們說的是.”
    甘華抬起頭,繼續看向演奏中的甘言雨,表情忽然平靜了下來,
    “音樂的重量,不是我給你們講幾個理論,說一些道理,你們聽進去了,就可以領悟到的。”
    “他需要你們自己去經曆,等你們親身感受到的那一天,你們就做好了前往世界比賽的準備。”
    聽著甘華的話,林天沉默不語。
    這個時候,甘言雨的演奏落下了帷幕。
    圍觀的病患和醫護人員紛紛鼓起了掌,他們當中,大多數的病患都是老人。相較於年輕人,老人們似乎更喜歡這樣的純粹古典樂演奏。
    “謝謝大家!”
    甘言雨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從每一個方向向老人們鞠躬。
    這一活潑乖巧的形象,讓一眾老人喜笑顏開。
    “真好一姑娘啊,如果是我孫女就好了。”
    “想介紹給我孫子,但想了想我那龜孫不配。”
    “好聰明的小孩,還懂事.”
    “是我閨女就好了!”
    院子裏其樂融融,大家半開玩笑地討論著。
    老人們不認識什麽大提琴家,也不知道什麽月光和貓。
    但是,眼前這個19歲的少女,卻讓他們充分感受到了一個夢寐以求的閨女的模樣。
    此刻,
    甘華看著甘言雨的眼神裏,也是飽含著驕傲與自豪。
    他既想是對林天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看看啊,這就是我孫女.”
    “她一定能在科爾杯震動全世界,成為最強的大提琴家。”
    “一定會的.”
    就在這個時候。
    林天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
    開口道:
    “大爺,你後悔參加了那一年的科爾杯嗎?”
    此話一出,
    坐在輪椅上的甘華,頃刻間僵住了身體。
    林天站在輪椅後,看不到甘大爺的表情。
    但是從手中輪椅把手紋絲不動的平靜中,心中,隱隱有了些許答案。
    “其實,大爺你口中所說的‘重量’,到賽場的那一刻,已經成為了你的負擔,對吧?”
    林天壯起膽子,幾乎是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口。
    “所謂的重量,不僅僅是古典音樂的重量,還有那些全部肩負在身上的責任。”
    林天大膽驗證著自己的猜想。
    “必須要贏,一定要贏,哪怕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哪怕知道自己可能已經贏不了這場比賽了,但是,仍然要在絕望之中,拿起琴弓,繼續演奏下去。”
    “而當結果真正來臨的那一刻,前輩,你是否後悔了呢?”
    林天平靜地說道,內心,早已經是一片驚濤駭浪。
    不斷強調著自己肩負的責任。
    幻想著讓古典音樂再次屹立在世界之巔上。
    等真正站在世界賽的舞台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的回頭之路。
    無數雙眼睛,早已經將甘華架在火上炙烤。
    在那個地方,輸掉比賽。
    從此16年,不再演奏大提琴。
    真的是因為“輸了比賽,道心崩潰”嗎?
    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就是一場贏不了的比賽呢?
    當站在那個音樂家們夢寐以求的金色大廳裏,演奏出古典樂的那一刻,感受到來自評委的冷眼,觀眾的沉默的時候。
    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了吧?
    “.”
    如果這一切成立的話。
    所謂的下藥事件是真是假,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無論甘老是不是真的被下藥。
    什麽都無法改變,那一瓶“改變了世界線”的藥,根本就是一個偽命題。
    並不是因為這一瓶“藥”,改變了世界。
    而是因為,
    世界馬上要改變,
    無數仍然心存希望的人們,不願意承認自己輸掉一切的人們,需要一瓶這樣的“藥”,來告慰如同枯葉一般絕望的內心。
    這一切,都是林天的猜想。
    在與高振陽的聊天後,他的內心,隻是隱隱有些疑問。
    而在江邊,碰上那個粉絲之後,林天漸漸確定了自己的內心的猜想。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話,那所謂的重量,就不應該過多地讓甘言雨背負.不然的話,一定會重現
    “我不後悔。”
    甘華的聲音一出口,林天愣住了。
    “我沒有後悔過,參加那一年的科爾杯。”
    當甘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剛好走過來的甘言雨聽到了,一時間,少女也怔在了原地。
    “林天,有一點,你沒有說錯。”
    甘華抬起頭,臉上泛起一絲苦澀,
    “我的確深陷束縛之中了.”
    “隻不過,那並不隻是夢想的責任,不隻是夢想那麽簡單.”
    不隻是夢想?
    林天心中有些疑惑,他們當初,不正是一群為了夢想逆流直上的音樂家嗎?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故事。
    忽然,
    林天驚訝地看到。
    麵前的老人,抬起滿是皺紋的雙手,捂住了臉。
    “房子青、趙建力、李尚文。”
    “郭勇、陳建國、於向前”
    “等、等一下。”
    林天有些摸不著頭腦,“大爺,你在說什麽?這些人是誰?”
    “曾經跟我一起演奏的老朋友們。”
    “樂團的?”
    林天有些怔神。
    甘華沒有解釋,隻是自顧自地將名字全部默念了一遍。
    隨後,鬆開手,轉過頭,看向了林天,
    “有的是我的對手,有的是我的戰友。”
    甘華頓了頓,平靜地說道,
    “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林天和甘言雨同時一怔。
    老人抬起頭,望向了夜空。
    繁星點點,耳畔傳來晚風刮在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回憶,上了發條。
    那一年,國際音協剛剛準備更改賽製。
    四十多歲的甘華,已是一身榮耀的他,在拓跋建輝的樂團裏,和他的戰友們,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機感。
    對於大家來說,古典音樂,不僅是他們堅守了一生的熱愛,同時,也是他們的飯碗。
    有些演奏家,一輩子演奏古典音樂,現在讓他們轉變風格,根本沒辦法與年輕人們抗衡。他們的音樂,也不再受到年輕人的喜愛,逐漸成為舞台的邊緣人。
    在那個年代,平民演奏家,本就是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職業。
    為了堅守他們熱愛的古典樂,更是為了守護他們的飯碗。
    一行人眾籌各自半生所積攢的積蓄,開始了世界巡演。
    每到一處,他們努力演出,擴大古典樂的影響力,但收效甚微,同時,也有人,在不斷離開樂團。
    “對不起!!老甘,我家裏就這麽點積蓄,再繼續下去,就要被我謔謔完了!實在是堅持不動了!”
    “團長,我還有老婆和孩子,家裏現在給我找了一份中學音樂老師的工作,我可以不顧自己,但不能不顧家家人對不起!我先走了!”
    “有一家報社願意收留我,老甘嗚嗚對.對不起,我真的很想繼續演奏.但是,不行了嗚嗚請帶著我的那份,繼續走下去吧.”
    “我沒能成為一個讓世界記住我的音樂家.老甘,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一定能帶著我們的希望,登上那個最高峰拜托你.求你了.”
    終於有一天
    54歲的甘華,終究是停下了腳步,找到了拓跋建輝。
    “我要離開樂團。”
    拓跋建輝驚訝道,“你也.”
    “巡演沒有意義,我們什麽也改變不了。”
    甘華平靜地說道,
    “我要參加科爾杯,用古典音樂奪冠。”
    “可你要從市級比賽開始打,而且現在的聯賽裏麵,年齡最大的也不過35歲.你打不過現在的年輕人的。”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甘華打斷了拓跋建輝,說道。
    “讓我這把老骨頭,最後再燃燒一次吧。”
    一年的時間。
    甘華連斬星光杯冠軍、鸚琴杯冠軍、龍琴杯冠軍,代表天朝參加科爾杯。
    在前往維也納的出征儀式上。
    所有人都來了。
    曾經跟甘華一起在舞台上演奏的老友們,有的穿上了公司製服,有的西裝革履、大腹便便,已經完全看不出音樂家的氣息,一身的打工人氣味。
    甘華在酒桌上挨個敬酒,喜笑顏開。
    就在這個時候,甘華突然發現,自己當初關係很鐵的大提琴手郭勇不見蹤影。
    甘華隻知道,當年他走了之後,回老家鎮上電視台當了一個小職員,再也沒有了消息。
    在周圍幾近詢問,才得知。
    郭勇兩年前就過世了,是肝癌晚期,家人沒有聲張,隻是在老家草草進行了土葬。
    甘華愣神了很久。
    那個曾經將和弦拉得最漂亮的大提琴手,對古典樂結構研究甚至在自己之上,喜歡對此滔滔不絕的郭勇。
    最後,以這樣的方式,在無人在意的地方,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
    那一刻,
    甘華忽然開始思考起來。
    ——離開了大提琴,自己還剩下什麽呢?
    他感覺,自己的身上,被無數繃帶捆粄住了身體,每前進一步,都無比艱難。
    在晚宴剩下的時間裏,
    回蕩在甘華耳邊最多的,便是:
    “替我走下去。”
    “請帶著我的那份”
    甘華望著夜空,16年前的回憶,現在已經如同這星星一般,隱入了天空中,下一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但,它仍然閃爍著,閃爍在這片星辰中的某個地方。
    “其實,我也分不清楚,這些纏繞在我身上的繃帶,究竟是壓力,還是我前進的動力.我隻是在不斷前進著。”
    甘華低下頭,看向了麵前的林天和甘言雨,
    “但它們,並不會因為你分不清楚而消失,它們一直存在.你們終將會注意到它們。”
    “該如何看待它們,就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