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自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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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隔絕的台城,並不清楚孫珍戰死,所部五千人幾乎被全殲的重要情報。但李如願想讓他們知道,他們就能知道。
    十二月初,在戰事結束的第二日,李如願命人驅趕俘虜來到台城之下,帶著孫氏的大纛和繳獲的軍旗,儀仗。
    “孫珍、方文宗兩部兵馬,已經被李大都督全部殲滅,孫珍父子人頭在此,守城的兄弟們,不要負隅頑抗了。早日出城投降跟家人團聚吧...”
    因為缺少鹽和柴草,所以許多人隻能生吃東西,缺少鹽也讓人缺少氣力,整個台城已經出現大規模的非戰鬥減員,病死,餓死的每天都有。
    身體浮腫生病的更多,就連守城的主將諸葛巽也同樣體虛無力,他站在城牆上用嘶啞的聲音吩咐道:“放箭。”
    數十支有氣無力的箭矢射下去,打斷了北軍的攻心。守城士卒們也重新回到牆頭倚著。
    太子桓縝在城樓之中,看著眼下的情形,悲戚的不能自己。孫珍不隻是皇帝桓瑾曾經的東宮僚屬,還是太子桓縝的老師,情分非常。
    聽聞老師身死,桓縝自然如喪考妣,泣不成聲。
    “太子殿下,節哀啊,眼下賊勢洶洶,陛下不理政事,台城上下都靠您維係。”
    一旁的太子中允沈毗勸說道。
    桓縝卻搖了搖頭,“孫師與孤,亦師亦友,如今為了勤王,死於兵禍,孤實在是於心難忍啊....可孤現在哀的又豈止是孫師父子?如今孫師殉國,餘者真心勤王救援台城的,還能有誰啊?”
    “我父子有什麽差錯,竟然讓諸臣如此薄義?”
    “李氏逆反也就算了,為何,為何,這諸臣見死不救啊!難道是我父子德行有虧嗎?上天才降下這樣災禍?”
    “誰言江南多好臣?”
    桓縝悲從心中起,卻為了人心士氣,不敢大聲嚎哭,隻能低聲抽泣。
    皇帝桓瑾,太子桓縝,這兩人要說有什麽差錯,細細思來,好像也沒什麽差錯。
    桓瑾當皇帝不過一年,其實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舉措,朝堂格局一直都是延續了先皇昭武帝桓宣晚年的局麵,他還沒來得及收回李如願的兵權,再對齊王一黨徐徐圖之。
    太子桓縝也被群臣讚譽,“仁孝醇厚,毅重果決”。
    但貌似沒做什麽錯事,卻落得這樣的局麵,這讓桓縝內心受到了強大的衝擊。他想不通啊,為什麽災禍會降臨?
    為什麽諸臣皆按兵不動,坐視台城被圍?
    如果最初李如願一路南下勢如破竹,甚至攻入建鄴圍困台城,都可以用小概率事件,或者說大意這些理由來推諉。
    那麽圍城兩月之後,勤王大軍即便到了建鄴地區也沒有發起像樣的進攻,這就已經就不是大意和運氣能解釋的了。
    這說明一件事,整個楚國,就是一個草台班子。
    他們父子也從來是不如他們想象之中那麽得人心。或者說,更早的禍根在前朝就埋下了。
    桓縝在抽泣,跟他一起來到城門口勞軍的吳王桓綱卻麵容平靜,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很淡然的樣子。
    這種局勢之下,桓綱並沒有擔心自己的安危,也沒有擔心台城能不能守住,他這時候滿腦子想起的都是已經去世的祖父,先皇昭武帝桓宣。
    那個信佛,也信道,同時通曉儒門經典,可以跟大儒辯經,醫藥五行,奇門遁甲,風水玄學無不精通的老居士。
    印象裏,祖父是個須發皆白,看起來慈眉善目,卻讓人不敢直視的老者。
    桓綱突然發覺,自己甚至已經想不起祖父的樣子了,雖然他才去世一年多,但他已經忘記上次直視祖父的麵容是什麽時候。
    桓綱與桓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是桓瑾的第四個兒子,同樣是嫡出。相比較桓縝,桓綱似乎什麽都差一些,是個看起來很平庸的皇子,所以兄弟兩人的感情不錯。
    不管是桓瑾當太子的時候,還是當皇帝以後,兄弟兩人的關係一直都維係的不錯。
    至於桓綱想起祖父,是因為這些天他聽到父親和兄長提起太多次了。
    他們在言語之中,沒有明說,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差不多都是在說這局麵的締造者就是先帝。
    桓綱也在想,祖父去世不足一年,陛下掌權還什麽都沒做呢,就爆發了北兵南下的動亂,這真的是陛下的過錯嗎?
    於是他開始回憶任何一切跟祖父,跟父親和兄長有關的一切。
    最終他想起一件事。
    那是數年之前了,北趙的宗室大將,高陽王段炳德率二十萬大軍進攻徐州,整個建鄴都是憂心忡忡。
    坐鎮彭城的東海王桓玠數次救援,朝堂上卻為了誰領兵出征,如何救援,甚至是救援不救援等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然後北道大都督李如願上奏請命,救援徐州。李如願的奏表發出來之後,沒等到詔書發出其實就已經出動了。
    八千精銳沿著淮河直插徐州趙軍側翼,利用彭城地區的水脈頻繁發動襲擊,其子李峻更是數十騎衝陣,擒獲北趙大將。
    北趙因為糧道不及,以及側翼的威脅最終無奈退兵。
    當時老皇帝桓宣命畫師為李峻造像,就為了親眼目睹一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英雄,同時還跟太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桓瑾提起,想要嫁桓氏女給李氏子。
    但被桓瑾堅決反對。
    “李氏武人,操持賤業,專擅桀驁,此等門第如何能嫁帝室女?”
    其實桓綱明白,當時父親雖然是太子,但祖父那個皇帝已經有很多事決定不了了。所以這個提議不了了之了。
    年老的君主,和春秋鼎盛的太子,對於大臣們來說怎麽選其實很考驗智慧。
    他還記得祖父當時扔下一句很像是氣話的言語,“此汝自擇之,勿貽笑千古。”
    後來就是,東海王桓玠把嫡女嫁給了李如願的次子李峻。兩個邊帥結成了親家。
    他還記得父親桓瑾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非常憤怒的。
    現在想想,如果當初東宮跟李氏締結姻親,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場劫難了?
    桓綱其實不願意想這些如果的事,但這事眼下的確讓他很困擾。
    像父親那樣一味的倚重江東世家,壓製宗室和北地士族,這條路看來是走岔了。
    兄長桓縝似乎是意識到這點,所以他重用諸葛巽,並且跟太傅、司徒等老臣交好。
    但他們對手握重兵的李如願都是忌憚和鄙夷,想要削其兵權。
    根源大抵都是他們跟李如願缺少關聯,不信任,以及出身上?
    嗬嗬,當初先帝可是給過你機會建立聯係啊。
    想到這裏,桓綱頭上突然冒起冷汗來,先帝實際上已經看到了這樣的結果了吧?
    老頭子走之前就沒想過留下什麽計策平亂?還是老頭子知道這結果是他控製不了的?
    無論哪一種,這老頭子都夠涼薄的。現在是不是正在西天看這些不爭氣的子孫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