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說，樂園裏的怪物並沒有那麽邪惡，對待樂園出生的孩子，他們不僅不會傷害，還會送上玩具。
    顧懷薇看著遠方的海。
    她不記得。
    姐姐口中的記憶對她來說，太久遠了。
    她說的那些，顧懷薇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樂園哪裏有那麽好？
    簡直就是放狗屁！
    顧懷薇隻會反反複複地想起來孤兒院裏的那段時光。
    她會想起在孤兒院的馬路對麵有一家蛋糕店，經常會有父母牽著自己的小孩去那裏買蛋糕，有的小孩吃兩口之後覺得不好吃，會把蛋糕扔在不遠處的花壇邊緣。
    這是孤兒院的小孩都知道的小秘密。
    他們經常會守在院子裏。
    如果有外麵的小孩扔了蛋糕，他們就會跑出去把蛋糕撿回來。
    顧懷薇小時候也做過這樣的事情。
    她和姐姐是兩個人。
    可以輪換著守。
    撿回蛋糕的概率也就比別人大。
    顧懷薇永遠記得那一天她跑得比所有孤兒院的小孩都快，然後把蛋糕撿回來，從後麵掰幹淨的地方給姐姐吃時，姐姐臉上露出的笑臉，抱著她說以後她們一定可以過上不用撿別人剩下來蛋糕的日子。
    她覺得那段日子才是最真實的。
    當然，也有可能有她美化的成分在裏麵，但她就覺得，做人比做怪物好。
    姐姐執著於讓顧懷薇留下來。
    顧懷薇不想留下來，但看著姐姐那張臉，她又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其實是怨恨樂園的。
    尤其是看到姐姐變成這個樣子，她心裏的怨氣就藏不住。
    姐姐以前很健康，該坐輪椅的是她，不是姐姐，現在她好了，姐姐不僅身體生了病，連腦袋裏的想法都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一切都是樂園造成的。
    樂園給了她們虛假的希望。
    又把她們拉入更深的深淵。
    或許是因為海島過於空曠，顧懷薇難免會傷春悲秋，她覺得自己和姐姐應該過好日子的，她們小時候那麽多苦都吃過了，現在該有的都有了，她們比普通人還有本事，好日子該將近在她們頭上。
    但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她天真地以為握在自己手裏的東西不鬆手，那東西就是她的。
    她去爭，去搶，到頭來也隻是樂園的容器，好不容易找到姐姐，把姐姐接回家，最後，姐姐還是被搶走了。
    她說：“姐姐，我們回家吧。”
    她的聲音在抖，但她自己不知道，她渴望著一切回歸原本的模樣，但她又太理性，知道已經發生的事情靠祈願是沒用的。
    她想對姐姐說，咱們幫著人類，當一回正義使者，把樂園這個渾蛋的地方給炸了，然後安安心心回家養老。
    她命很長。
    好歹樂園還給她留了點好東西。
    她會活很久，然後照顧姐姐，坐輪椅也沒關係，她從小位麵偷了很多圖紙回來，沐靈汐手下的科技公司都在做研究，像義肢這種東西發明出來也不是什麽難事兒。
    好日子在後頭呢。
    那麽多話，到嘴邊，就剩下一句“我們回家吧”。
    求你了，我們回家吧。
    而姐姐說：“樂園很好，我們留下來。”
    顧懷薇是一個心腸冷硬的人。
    她不太會哭。
    做生意遇到困難，或者是遇到難纏的客人，她最多抱怨幾句，然後就忙著去處理事情了。
    大多數事情隻要努力，都會有一個不錯的結果。
    偶爾有些事，再努力也沒用，顧懷薇就放棄了。
    可和姐姐相關的，她又不想放棄。
    她總是執著於這份血緣關係，以此來證明她不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甚至死亡也沒關係，因為姐姐在，她的另一半血就在這個世界上流淌。
    她覺得姐姐不應該說留在樂園這種話。
    因為姐姐活得比她正常。
    姐姐朋友一抓一大把，追她的人可以排出去幾條街，她更受歡迎，更應該回去的。
    姐姐剛醒過來的時候，也說過讓顧懷薇留在樂園的話，但那是因為她覺得她自己走不了了，顧懷薇留下來能活。
    和現在不一樣。
    現在姐姐是真心實意想幫樂園。
    她不要外麵的家了。
    周凰不知道對她做了什麽，她把樂園當成了家。
    顧懷薇不知道周凰為什麽要在這個時期這麽做。
    他在身體重新蘇醒之後，有很多機會做這件事情。
    但那時他隻是把姐姐放在鏡子裏當個睡美人，顧懷薇找過來了，他又偏偏在顧懷薇把姐姐救回來之後，把姐姐變成這副鬼樣子。
    他真該死。
    他改變了姐姐。
    他把原本的姐姐拆掉了。
    他奪走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血脈相連的另一半。
    不可饒恕。
    海鮫早晨會乘船前往燈塔。
    “要一起嗎？”出發之前，海鮫邀請顧懷薇上船。
    “好呀。”
    顧懷薇上了她的那艘小船。
    燈塔的位置很高，隻要爬上去，就可以站在高位，看看島嶼附近到底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顧懷薇倒要看看，這附近到底有沒有出去的路。
    登上燈塔之後，顧懷薇隻看見了一望無垠的青黑色大海，海浪高高地掀起，又重重地砸在礁石上。
    海鮫站在燈塔邊手扶著欄杆，唱著蠱惑人心的歌。
    然後在樂園與現實世界交界的海麵上，出現了迷路的捕魚船，他們對著礁石直直地撞了上去，船體被撞破下沉，船上的人跳海逃生，他們伸出雙手，但是被海浪卷入更深的海底。
    “為什麽要害人？”顧懷薇側頭看向海鮫，她唱歌的時候連眼神都會變得溫柔，“你是管理者，和樂園的怪物不一樣，不需要靠著屠殺人類來滿足自己血腥的欲望，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顧懷薇認為自己是人。
    所以，她還是幫著人類這一邊說話。
    “海底還生活著些小家夥，我要給他們喂一些餌料。”海風吹起海鮫的長發，“在人類眼裏，我們或許罪無可恕，但在我們眼裏，我們和人類隻是立場不同而已。”
    她倒是會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
    明明是害人去了，卻又說自己是天然的立場使然，這麽做是理所應當，還真是夠虛偽的。
    “……”她和她說這些無非是想說服他。
    顧懷薇不是輕易能夠被說服的人。
    “顧懷薇。”海鮫輕輕地念著她的名字，“是樂園給予了你最初的生命，撫養了你最脆弱的嬰兒時期，創造了現在的你現在強盛的模樣。
    你進入樂園之後，我們一直對你以禮相待，相反，我從你的姐姐那裏了解到人類對你們姐妹的殘忍。
    孤兒院裏你們差點被猥褻，離開孤兒院之後連房子都快租不到了，刻薄的房東，備受欺淩的學校生活，冷眼旁觀的老師，還有對你姐姐糾纏不休的權貴……人類對你們並不好。
    哪個是正確的選擇，顯而易見。樂園做了那麽多，還不足以讓你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