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入場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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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來說,弗洛倫斯公主其實有一種輕雲出岫的飄然氣度。
她有一張白到發光的鵝蛋臉,那雙總是看向地麵的桃花眼中常常籠著無盡的愁緒。
她的鼻尖有一顆細小的痣,淡棕色的長發垂到腰間,偏厚的齊劉海蓋住她的額頭,也蓋住了她本該肆意說笑的青春。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吊帶不規則連衣裙,胸口有一朵可拆卸的月季花。身後的女官為她打著同色的遮陽傘,遮住了那些若有若無的細小雨滴。
她的目光穿過層疊的綠葉,輕輕地將愛德華定在原地。
她的聲音也如泛著微波的春水:“斯特蘭奇沃思先生,你會對泰芙努特宮的下午茶感興趣的。”
愛德華回過神。
凱瑟琳看著愛德華胸口處的花紋:“弗洛倫斯公主確實很低調,我對她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
雖然他們的動作是如此親密,但凱瑟琳並沒有看向愛德華的眼睛。她很感謝愛德華的所作所為,不想讓兩人之間的平和氣氛產生多餘的曖昧。
好在愛德華也是同樣的想法。他專注地回想著弗洛倫斯的一言一行。
“我還是不太懂,”他困惑地說,“我回去問問母親,她是我們家參加宮宴最多的人了。”
斯特蘭奇沃思家族血脈單薄,目前還活躍在帝京的也就隻有在宮內閣掛了閑職的米勒伯爵了。
而這位伯爵又對自己的政治生涯不太上心,梅蘭妮母子的性格也非常安靜,是以很大一部分貴族對愛德華印象不深。
一舞結束,凱瑟琳跟愛德華走到了舞池旁的吧台邊。愛德華穿過大半個皇宮趕來救場,一下午沒吃東西的他此時饑腸轆轆。
他對凱瑟琳說:“公女殿下,我過去拿一份意麵,你在這裏等我就好。”
凱瑟琳點了點頭,隨意地從侍應生手中接了一杯皇家菲士,小口品酌著。
她已經對莉莉安的套路有些了解了。
莉莉安夥同安德烈在生日宴上給她這樣的下馬威,無非也是想要奪取她的“聲望”,還有“人緣”。
如果凱瑟琳在羞憤之下做出什麽超乎尋常的舉動,那他們的目的應該就達到了,自己的命盤會受到十分不妙的影響。
好在她已經提前跟愛德華通過氣。這麽一通鬧下來,他們四人應該隻是給八卦的貴族們又提供了一堆茶餘飯後的素材,別的什麽都不會發生。
安德烈的出爾反爾倒確實會給凱瑟琳帶來一定的負麵影響……畢竟她剛剛沒有考慮太多就站到了開場舞的位置,凡妮莎這樣將她視作眼中釘的貴族小姐估計心裏早就將她嘲笑一百遍以上了。
可是,這又算什麽呢?
凱瑟琳並不懼怕成為眾人議論的焦點,她也不害怕凡妮莎出現在她眼前幸災樂禍地看她笑話。
她受夠了跟安德烈這種心思詭譎的人捆綁在一起,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利用她,那她為什麽不能反抗?
這隻是反抗的第一步。安德烈與莉莉安不知在謀劃什麽驚天動地的陰謀,凱瑟琳直覺此事的背後必然還涉及到那個奇幻的巫師世界。
她必須要保持跟加西亞的聯係,同時拜訪梅蘭妮夫人,從她嘴裏問清楚有關於瑟西夫人的種種謎團。
凱瑟琳正擰眉思索著,她旁邊的高腳凳突然被拖動,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她以為是愛德華,但不是。來人的身上帶著蛋糕與葡萄酒混雜的香甜氣息,明顯在宴會廳中待了很長的時間。
她扭頭看了一眼,是丹尼爾·福克斯。
這位以超高智商而在JUS上備受追捧的英俊青年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金黃發絲,臉頰上還有一些未褪的雀斑。他姿態豪爽地向侍應生要了一杯度數很高的伏特加一飲而盡,而後含笑轉頭看向凱瑟琳。
“我想你應該認識我吧,凱瑟琳小姐。”他說。
凱瑟琳微笑致意:“當然,我相信沒有人會不認識大名鼎鼎的福克斯先生。”
丹尼爾自小就表現出了驚人的智商,他在七歲時與布魯諾親王對弈時僅差半子遺憾落敗,自此名震聖奧爾本斯帝國。十歲時,他以極其優異的競賽成績被聖院破格錄取,用五年時間就修完了八年的課程。
如今,他與凱瑟琳同歲,但已經在中心科學研究院工作兩年了。他跟凱瑟琳這種按部就班的普通學生向來沒什麽交集,這次能出現在荷魯斯宮,應該也隻是顧及安德烈的麵子。
“不用那麽生疏,叫我丹尼爾就好,我們應該一樣大吧?”他又從托盤中拿了一杯酒,仰頭喝下。
凱瑟琳看著酒杯中蕩漾的琥珀色液體:“好的,丹尼爾先生,您不去跳舞嗎?”
舞廳空前地熱鬧,原先輕快的小步舞曲已經換成了節奏搖擺的重金屬音樂,互有好感的少男少女們在舞池中忘情地熱舞著,宴會廳的燈光也變得忽明忽暗,空氣中的荷爾蒙幾乎一點就著。
丹尼爾搖了搖酒杯:“運動適量就好,我今天跟皇太子擊了很久的劍,實在是沒有精力跟這些年輕人一起胡鬧了。”
他的語氣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帶有無數種曖昧意義的熱舞被他說成“運動”,還真不愧是享譽帝國的神童。
“是嗎?那您也應該少喝點酒,過量的酒精應該也不會對您的身體帶來什麽有益的影響。”凱瑟琳不動聲色地勸道。
從坐在她旁邊開始,這樣高度數的伏特加丹尼爾一杯接著一杯,喝個不停。
凱瑟琳拿不清他的酒量,她可不想丹尼爾因為醉酒又給那些貴族帶來新的談資。
丹尼爾輕輕笑了:“您不必如臨大敵,凱瑟琳小姐,我向來隻做把握之內的事,不會鬧出什麽酒後失態的笑話。”
凱瑟琳也笑了一下,並不打算接話。
丹尼爾·福克斯與同輩皆不親近,唯一相熟的可能就是皇太子。安德烈已經是她的敵人,誰知道這個丹尼爾肚子裏又有什麽花花腸子呢?
丹尼爾覷了她一眼:“凱瑟琳小姐似乎不怎麽想跟我說話?”
“當然沒有,我想還是酒精的緣故,我已經有些頭暈了,腦子也不怎麽清醒。”凱瑟琳攪動著眼前的皇家菲士,苦笑道。
“但我有些話想跟凱瑟琳小姐說。”見凱瑟琳對他興致不高,丹尼爾隻好開誠布公,“皇太子固然不是最優選,但恕我直言,愛德華也並不是您以退為進的最好籌碼。”
丹尼爾也對安德烈意義不明的出爾反爾感到疑惑,他在凱瑟琳麵前說的那番話很難不讓人理解為是開場舞的邀請,而他放棄凱瑟琳轉而選擇一個平民的行為則更加讓人費解。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任何一個貴族小姐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即使對方是皇太子。
凱瑟琳一口酒差點噴出來。
這是在幹什麽?他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那種左擁右抱的多情少女吧?
“丹尼爾先生的意思我有點不太明白。”凱瑟琳控製住自己的麵部表情。
丹尼爾用指尖敲了敲杯沿。
“凱瑟琳小姐,我接下來說的話並不出自於我個人,而是代表福克斯家族的意願,我相信您也能代表格林維爾家族。這樣的談話才是有意義的,撐著一具醉醺醺的身子去舞池無意義地晃動不是我們這種人該做的事。”
他還是不忘拉踩一下正在宴會廳中狂歡的男男女女。
又是什麽陰謀?凱瑟琳喝了一口雞尾酒,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相信凱瑟琳小姐,嗯,我叫你凱瑟琳可以吧?”丹尼爾停頓了一下,得到凱瑟琳的首肯後,他繼續說了下去。
“我相信凱瑟琳能懂我們福克斯家族寸步難行的處境,”他歎了一口氣。
“作為沒有任何頭銜的草根家族,我們在帝京的情況可真是不容樂觀。家父雖然位任部長,但在真正重要的決策中根本發表不了任何看法。家族中的其餘官員就更不用提,能拿點微薄的薪水養家糊口就已經心滿意足。”
凱瑟琳能懂他的意思。帝國的政治圈依托貴族血緣而生長,沒有貴族頭銜的普通人能做到諾瓦·福克斯這樣的已經是登峰造極,再想進一步可謂天方夜譚。
貴族頭銜的賜予建立在軍功之上,而目前,聖奧爾本斯帝國除了與聖漢諾威帝國在領土主權方麵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之外,與其餘任何國家都保持著明麵上的友好關係。
凱瑟琳隱約明白了什麽:“你們是想爭奪貴族頭銜嗎?可惜,就現在的局勢看來機會可能不大呢。”
丹尼爾咧嘴笑了笑:“誰說一定需要現在就得封貴族呢?”
凱瑟琳攪拌雞尾酒的手停住了。
“任何想要得到的東西都需要付出極高的代價,家族懂這個道理,我也懂,”丹尼爾臉上的表情是沉靜的,但凱瑟琳能感受到他血管中翻滾著屬於賭徒的狂熱與興奮,“先從一張入場券開始。凱瑟琳小姐不會介意我使用了這樣的比喻吧?”
不知不覺間,他還是帶上了從不離口的敬語。
是想跟她聯姻啊。沒想到,送走了一個安德烈,依然有另一個丹尼爾像是猛獸盯上了獵物般盯上了她的聯姻價值。
“當然不介意。隻是,丹尼爾先生,如果你想擁有這樣一張入場券,你願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呢?”
“前些天,宮內閣出台了《關於中心係α座78號礦采星球的開發標準》,”他在手環上調出一份文件。
“α座係列的礦采星球以出產鈹鎂晶石而聞名於娜可汀宙麵,這次帝國準備開采的78號星球,中心科學研究院已經對它進行了長達一年的監測,堪稱潛力無限。當礦采開發進入正軌後,在當地逐漸建立工廠、醫院、城鎮,我相信也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事情。而很榮幸,家父負責此次開發的招標,部門中已經在擬定相關事宜了。”
礦采星球的開發權啊……凱瑟琳有些出神地想著,格林維爾幾乎掌握了貴族能夠掌握的最高軍權,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家族能夠在這個基礎上還能擁有格外的星球開發權。
“聽起來是很美妙,”凱瑟琳拿過餐巾紙輕擦了一下嘴角,“可是這聽起來也隻不過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丹尼爾先生覺得皇室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聖奧爾本斯曆任皇帝都有著鎮壓貴族的鐵血手腕,雖然德麗莎女皇嚴格來說並不出身於聖奧爾本斯皇室,但她也絕不是個手段溫和的保守派君王。
丹尼爾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一點:“這就要看格林維爾家族的決心是否跟我們一樣堅定了。”
“隻是,”他話鋒一轉,“不知道凱瑟琳小姐自己是什麽樣的看法呢?”
凱瑟琳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丹尼爾先生不妨給我一個我必須同意的理由。”
丹尼爾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
“您跟皇太子殿下有著如此深厚的情誼,在今天之前,或許連您自己都認為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揣測凱瑟琳並不排斥與安德烈的結合。“隻是,皇太子回報你的是什麽呢?”
所有人都將她與安德烈看作板上釘釘的一對。凱瑟琳啞然失笑,自己以前真是愚蠢得有些可笑。
“他隨意牽著一個孤女就能讓您丟盡顏麵,而您卻無法反抗,隻能拉著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情人企圖挽回一些早已破碎的尊嚴,”丹尼爾的話並不客氣。
“這樣忍氣吞聲的人生難道會是你終其一生都將前進的道路嗎?拚盡全力地討好一個注定不會讓你掌握權柄的丈夫,這難道會是我認識的凱瑟琳小姐會做出的選擇嗎?”
凱瑟琳忍不住笑出了聲:“丹尼爾先生的話讓我以為福克斯家族已經是78號礦采星球的主人了。”
丹尼爾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所說的話太過大逆不道,他摸著鼻頭笑了笑
“言盡於此,凱瑟琳小姐。”他換了一個比較輕鬆的語調,“皇太子殿下地位崇高,他擁有太多的選擇,你總會為此受盡委屈。而我不一樣,當我們利益一致時,我不能,也永遠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上惡心我最忠實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