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麵頭陀？”
    書生收回了手指頭，那老嫗也是手指一勾，木頭娃娃嗖的一聲落到了她的掌間。
    抬頭看向當中這頭陀，就聽枯蝶姥姥冷笑開口：
    “區區一個鐵淩雲，沒想到竟然將你這和尚，也給搬了出來？
    “再加上老身和那‘畫龍書生’，咱們三人聯手，會不會有些小題大做？”
    畫龍書生哼了一聲，淡淡說道：
    “老太太年紀大了，腦子就不清醒。
    “鐵淩雲身為鐵血堂大堂主，怎會是易與之輩？
    “想要殺他，自然是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
    “年紀大？”
    苦麵頭陀回頭看了枯蝶姥姥一眼，搖了搖頭說道：
    “施主說錯了，枯蝶姥姥的年紀不大。
    “今年想來還不過三十……隻是故意做出老態龍鍾的模樣……枯葉蝶最擅偽裝。”
    枯蝶姥姥臉色頓時一沉，原本佝僂的腰身，直接站直了，聲音也從蒼老沙啞，變成了年輕女子特有的聲色：
    “你這和尚是如何知曉？”
    “佛曰，不可說。”
    苦麵頭陀的聲音之中，越發苦澀。
    畫龍書生看了看這兩個人，輕輕搖頭：
    “信中所言的藏身之處，便在這鬼神峽下麵，你們若是想要在這敘舊，我也不攔著，不過我打算先下去看看。”
    話落，他身形一晃自半涯之處落下。
    枯蝶姥姥和苦麵頭陀對視一眼，也分別縱身躍下。
    隻要找準了位置，下方的這一處山壁縫隙並不難找，三個人循著縫隙進入，第一眼便看到了白日裏詭毒屍身破碎之處。
    那一片地界荒草盡數死絕，看上去還是頗為突兀的。
    “聽說聯絡人在房間裏給咱們留下了一些東西。”
    畫龍書生說話間，一馬當先想要做第一個先進房間的。
    可當他身形出現在房間門前的時候，嗤嗤的聲響忽然從身後傳來。
    他猛然回頭，就見那木頭娃娃已然到了麵門之前。
    當即袖子一拂，遍布罡風的袍袖，頓時將那娃娃打飛。
    可就在此時，一隻手掌突兀出現，一掌便已經到了畫龍書生的胸口。
    好在書生交手經驗豐富至極，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掌，隻是猛然深吸了口氣。
    胸口頓時往下塌陷半寸有餘。
    這一掌到了盡頭，卻正好和書生的胸腹所在差之毫厘。
    可不等書生鬆口氣，就見那隻手掌已然化掌為爪，臂膀莫名暴漲三寸，隻一把就扣住了書生的胸腹要穴，甩手就將其給扔了出去。
    “小書生，跟姐姐鬥，你還嫩了點。”
    枯蝶姥姥不再偽裝聲線，笑嘻嘻開口。
    苦麵頭陀一時無語，不明白這進屋前後，又有什麽好爭的？
    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可就在此時，他聽枯蝶姥姥說道：
    “你此番爭鬥敗給了我，待等混入鐵血堂內，一應事務需得聽從我的號令。
    “頭陀，你意下如何？
    “還是說，你我也再爭鬥一場？”
    苦麵頭陀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兩個從一見麵就爭鬥，是為了爭奪發號施令的權利。
    琢磨了一下，感覺很有道理。
    他們三個人共同行事，為了避免一盤散沙，各自為戰，總得有一個領頭的。
    隻是苦麵頭陀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便輕聲說道：
    “即如此，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姥姥決策了。”
    畫龍書生雖然心有不甘，但方才敗了一招，如今苦麵頭陀都這麽說了，也隻能哼了一聲，表示同意。
    枯蝶姥姥頓時心滿意足，轉身便推開了房門：
    “我……”
    剛說了一個‘我’字，她的瞳孔就猛然收縮。
    這房間不大，開門就能看到一張桌子。
    桌子上擺放著一個已經打開的箱子，而在箱子後麵，此時正坐著一個人。
    一身黑衣，白色麵具。
    桌子上擺放著一把劍……青夜劍！
    而黑衣人的手中還有一把刀。
    飛刀！
    刀不長，三寸七分。
    形如柳葉，薄如蟬翼。
    些許的微光照應到了那飛刀之上，由此折射的光芒映到了那人臉上的麵具。
    瞳孔收縮隻在一瞬。
    下一刻，那黑衣人忽然一揚手。
    飛刀……不見了！
    飛刀消失的那一瞬間，枯蝶姥姥正好說了一個‘我’字，餘下的話，不是自願戛然而止，而是不得不咽了回去。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形在向後飛退。
    她也感覺到，冰涼的感觸自咽喉傳來。
    她還感覺到，自己重重的跌在地上。
    她甚至看到了畫龍書生和苦麵頭陀，全都朝著自己看來……
    她想要開口示警，但是她卻說不出來話。
    因為那把不見了的飛刀，此時正嵌在她的咽喉之上。
    鮮血自口中奔湧而出，力氣則一點點消散。
    最後的餘光中，她看到黑衣人提著那把劍，自房間裏走出，清冷的嗓音傳遞周遭：
    “本以為還需要在這裏多等幾天，沒想到，你們來的比我預想之中的還要早。
    “你們是，畫龍書生……苦麵頭陀？”
    “夜帝！？”
    畫龍書生看著眼前，一身黑衣，戴著白色麵具的男子，聲音之中透著錯愕。
    苦麵頭陀則凝望枯蝶姥姥的屍身，口中念念有詞，好像是在念往生咒。
    就聽畫龍書生忽然厲聲斷喝：
    “苦麵頭陀別念了，此人是夜帝，據聞快劍無雙，飛刀絕世！
    “你來幫我抵擋三分，否則咱們都要死……”
    楚青麵具之下的眸子微微轉動一瞬，青夜劍順勢出鞘。
    便在畫龍書生喊完這番話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劍鋒已然到了他的咽喉。
    死生隻在頃刻，一股巨力忽然牽引而來。
    差之毫厘將其自楚青劍下奪走。
    畫龍書生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苦麵頭陀身側，感覺脖頸上麻麻癢癢，伸手一摸掌間赫然鮮血淋漓。
    他雖然被苦麵頭陀救下，但這一劍仍舊給他帶來了傷勢。
    楚青也有些意外的看了苦麵頭陀一眼：
    “動作不慢。”
    “施主更快。”
    苦麵頭陀雙手合十，說的話卻不是違心之言。
    自畫龍書生‘夜帝’二字出口，他便已經動手，可縱然如此，還是慢了一點，讓畫龍書生被楚青劍鋒所傷。
    此人的快劍，果然名不虛傳。
    心思動念，正要再言……
    就見楚青的劍鋒已然到了心口。
    他武功終究是高，楚青的快劍換了旁人，看都看不清楚，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苦麵頭陀雖然看不清楚青出劍，但是劍鋒及體的這一刻，終究還是能夠捕捉到。當即雙臂下沉，兩掌順勢夾住劍身。
    施展了一招‘童子拜觀音’，隻是低估了楚青這一劍的力道。
    劍尖一突，正中心口。
    隻是楚青麵具之下的眉頭卻微微蹙起。
    劍鋒破體，感受卻和正常的大不相同。
    此人的身體好似枯木敗革，劍鋒透體竟然沒有半點實感，更重要的是，入體不過半寸，劍鋒便有一種無力向前之感。
    阻力之強，從所未有。
    楚青眼睛微微眯起，明玉真經內息運轉，劍鋒不住壓下。
    苦麵頭陀雙手合十，兩掌如枯木，任憑劍鋒劃過，也不見絲毫血色。
    他雙腳紮根於地，索性雙眼都閉上了。
    好似是一顆於此生長了千百年歲月的古樹！
    歲月不能磨，萬物不能傷。
    強大的內力壓迫之下，楚青手中的青夜劍都微微彎曲，不住的劍鳴聲和劍氣回蕩四方。
    卻硬是無法將這頭陀心口洞穿。
    倏然間，楚青劍芒大盛，抬眸間，語氣之中也帶著一絲不可思議：
    “苦麵頭陀，你練的難道真的是【彼岸舟心經】？”
    “施主見聞廣博，正是【彼岸舟心經】。”
    苦麵頭陀雙手合十開口：
    “所以，你殺不了貧僧。”
    【彼岸舟心經】其實算不得什麽秘密法門，屬於佛門苦修一脈的神功之一。
    而且這法門於江湖上甚至都有流傳……
    據聞此功若修到最高境界，可以身證羅漢，萬物不磨，天下無敵。
    縱然身死，肉身也將千年不腐。
    但這法門縱然是江湖上有些流傳，卻沒有什麽人會選擇去修煉。
    因為太難，太苦，根本無法堅持。
    此功以修‘身’為主，可修行起來的第一要務，便是‘舍身’，唯有敢於舍去皮囊，方才能夠重塑‘身舟’。
    初修此功便要虐體，拳腳，刀劍，鋼針等諸般手段，接連上陣，無所不用其極。
    萬般苦楚加身，心卻不得有半分動搖。
    但凡有絲毫動搖，存了放棄的念頭，便會前功盡棄。
    唯有身殘體破，我心不變，再依照秘法行功，方才可以進入第二重境界。
    而這第二重……則為‘問心’。
    佛前一跪三千年，求得是佛，問的是心。
    若此心不變，佛自垂憐。
    若此心不誠，便與佛無緣。
    這一關得入紅塵，體驗人間慘事，經曆悲歡離合，最終叩問心門。
    倘若心恒唯一，則可入第三重。
    也是到了這一關，方才真正踏入【彼岸舟心經】的修行門檻。
    此功奧妙也在此間。
    需得由心而發，內壯五髒，筋骨，氣血，外敗皮囊如枯木。
    形成外敗而內盛之景。
    身不磨不足以渡苦海，心不誠不足以踏彼岸。
    至此循序漸進，方才能夠日益有成。
    可縱然到了這一步，也絕非是苦盡甘來，仍舊得不斷苦熬，以痛苦錘煉自身，讓皮囊化為‘身舟’，護持一顆‘真心’，直到渡過這無邊苦海，抵達彼岸。
    可以說，這門武功若是當真學有所成，可謂極其厲害！
    以肉身橫渡，無懼一切。
    但想要修成，非有大恒心，大毅力者絕不可能。
    許多人不用第二關，僅僅隻是第一關便已經敗下陣來。
    縱然有人能夠撐過第一關，第二關卻更加危險……
    這門武功練得是體，問的是心，稍有差池就會前功盡棄。
    苦麵頭陀的大名，楚青聽說很久了。
    也一直都有盛傳，此人所修煉的正是【彼岸舟心經】。
    隻是這種傳說信的人並不多。
    畢竟，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去做殺手？
    可此時此刻，眼看著劍鋒入體，卻難得寸進，縱然是楚青也不免疑惑，難道他修煉的，當真是【彼岸舟心經】？
    再抬頭，楚青的嘴角忽然泛起了一絲笑意：
    “縱然真的是【彼岸舟心經】那又如何？我倒是想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殺了你！！”
    他單手持劍，空出的左手並起食中二指，點在劍身之上。
    劍身刹那發出高亢劍鳴！
    磅礴的力道，伴隨著鑽心的寒意自劍刃傳遞到了苦麵頭陀周身。
    苦麵頭陀發現自己的雙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凝結了一層寒霜。
    巨大的力道推動之下，他再也無法於原地駐足紮根。
    身形不由自主的被這一劍推動，不住向後退去。
    每退一尺，兩側地麵都會發出轟然巨震。
    是內力和劍氣碰撞的聲響。
    無形的波動自兩者周遭不斷地蔓延，引得山壁搖晃，土石簌簌發抖。
    然而最明顯的卻是那座茅屋。
    窗戶牆壁崩碎，整座屋子都在搖搖欲墜。
    苦麵頭陀一退便是七尺，而每退一尺，劍鋒便會探入一分，接連七分下來，苦麵頭陀忽然發一聲怒喝。
    一步跨出，狠狠地落在地上。
    其背後朦朦朧朧間泛起了一個佛陀法相，金剛怒目，發一聲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一聲吼聲音不大，卻好似自靈魂之中泛起。
    讓人下意識的渾身戰栗，難以生出抵抗之念。
    更有甚者，倘若對手心智不堅，當真會放下屠刀，放棄一切反抗。
    此為佛門秘法【醍醐灌頂】！
    除了臨陣對敵之外，還有另外一種用法。
    便是師長一輩借此秘法，可以傳授武功，技藝，經驗給弟子，讓他瞬間得到開悟。
    然而此時此刻，苦麵頭陀卻顯然不是打算讓楚青開悟。
    他是打算給楚青開瓢……
    奈何楚青生的是一顆冰心，明玉真經讓他萬法不沾。
    不僅僅是魔道那些迷惑人心的手段，對他沒有任何用處。
    佛門的武學，想要擾亂他的思緒，也絕無可能！
    隻是如此一來，楚青卻越發確信：
    “你修的……根本就不是【彼岸舟心經】！”
    否則的話，根本不懼此身殘破，又怎麽會在危急關頭，施展醍醐灌頂？
    需得知道，若心不誠，此功前功盡棄。
    但凡能夠修成此功者，無一不是高僧大德。
    苦麵頭陀，還遠遠沒有這樣的資格！
    話落，再無多言，劍鋒一路往前，隻聽得砰砰砰，砰砰砰，接連破碎之聲響起。
    苦麵頭陀眼看著長劍入體，也知道生死就在眼前，禁不住怒聲喝道：
    “你好了沒有？貧僧快要圓寂了！”
    “好了好了！”
    伴隨著畫龍書生聲音傳來的是一聲高亢的龍吟。
    勁風席卷而至，楚青微微抬頭，便看到畫龍書生赤著上半身，淩空而起，朝著自己撲殺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