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大海寺 第四十二章 時運一朝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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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子裏已經待了兩天,一邊是連著吃了兩天的冷食,一邊是林中潮濕、悶熱,又幽暗,蚊蟲叮咬,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著實不好受,而且還不準隨意走動,更是叫人難受。
因雖明知翟讓所率之主力,一與張須陀部交上手,接下來,他們這千餘伏兵也許很快地就要出戰,但聽到“張須陀搦戰,翟讓等已應戰”的消息後,王伯當等以下,卻仍無不精神一振。
當然,王伯當的“精神一振”,與李君羨、蔡建德等還有些不同,和這兩天日子難耐的關係,其實倒也不是很大,他的“精神一振”,更多的是出於“此戰一勝,李密就能徹底翻身”之故,——卻他深知此戰對李密的關鍵。
乃在聞得斥候之此軍報後,王伯當一躍而起,按刀前趨,叉手禮向李密,雄聲說道:“明公,翟公已然列陣應戰,我部與李二郎部可預備進戰了!”
這兩天中,每有斥候軍報送到,李密都會請李善道過來一起聽。
李善道此時就在邊上。
李密問道:“二郎,你以為呢?”
李善道說道:“張須陀隻顧向翟公挑戰,戰場選在了滎陽縣北,距此不過十餘裏處,而此處這裏,這麽大的一片林子,他卻竟未有提前派人來此打探,或安排部曲來此設伏,公對他的‘驕橫’之評,誠然!我軍此戰,戰必勝矣!敢請公下令,善道願領本部,為我伏兵先鋒。”
斥候的這道軍報裏,後來又說了,張須陀部和翟讓部現下分別列陣的所在,就正在滎陽縣北的一片廣闊野地上,距此地不到二十裏遠。
李密探手,拿起放在胡坐旁蘭錡上的金絲雕弓,扯了一下弓弦,曼聲吟道:“‘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昂揚起身,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四射,睥睨眾人,說道,“諸君,我等身為丈夫男兒,值此動蕩之世,設若虛度此生,豈不有愧?樊噲、蕭何,鬥升之小民耳,而一朝時運會遇,金紫銀青,為萬萬人上,出將入相,名垂後世!比之樊、蕭諸輩,我等何有不如!今日此戰,望君等勠力!克勝之時,便我等騰踏青雲之始也!”
“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這是李密在之前亡命時寫的一首詩中的兩句。詩名《淮陽感懷》,時他藏身在淮陽郡。這兩句,是他此詩中的倒數第二和第三句,最後一句,則即“設若虛度此生,豈不有愧”此句,詩為“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
左右陪坐的文士如房彥藻、楊得方、鄭頲等,武如田茂廣、李君羨、蔡建德等,俱皆起身,齊齊衝著李密下揖,都叉手為禮,同聲應道:“焉敢不勠力進鬥!今日此戰,必擒斬張須陀!”
“伯當、遵禮,你等各還本部,集合部曲,進至林邊,預備進戰!”
王伯當、李君羨、田茂廣等躬身接令。
“‘兩軍相逢勇者勝’,二郎,你這句話,說得好!你可也回你部,集合部曲備戰!”
李善道亦接令,應道:“諾。”
於是諸將按李密的軍令,王伯當等各去他們本部的駐地,李善道也還回他本部屯駐的所在處,分別各給本部下令,集合本部的部曲,向著林邊靠近官道的方向移動。
用了約個把時辰的時間,李密、李善道兩部的將士,盡數移到了林邊,做好了進戰的準備。
林內望之,茂盛枝葉的遮掩間,人頭踴動,馬嘶偶聞,時或有兵器碰到鎧甲上的清脆聲響傳出。臨著官道這麵的此林邊緣,約有數裏之長,已然是伏滿了李密、李善道兩部的伏兵將士!
身在幽暗之中,向外而看,陽光燦爛。
近處是一條筆直寬闊的南北走向的官道,應是因翟讓、張須陀兩部合計數萬的敵我部曲,此際正在南邊十幾裏外列陣、將戰的緣由,官道上現下並無人蹤,空空蕩蕩。
遠處是如帶的河水、金黃的田野麥浪,以及幾個鄉村裏落,分布於田間,在視線可及之處。
李善道蹲在本部將士的最前邊,距離林子的邊沿隻有三二十步遠,這裏的樹木較為少些,枝葉不如林深的地方茂密,時當近午,光照充足,可以感受到陽光曬在身上的熾熱。
從林外吹來的風,拂到臉上,也是熱的。
秦敬嗣、王須達等皆在他的左近。
王須達很緊張,盡管林外明明可以清楚地看到,沒有行人,他不由自己地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二郎,這都快晌午了,你說翟公今天會和張老狗開戰麽?咱們今天會能出戰麽?”
迎戰、列陣,不一定代表就會開戰。
也許列好陣,兩邊對峙半天,都找不到對方的漏洞,於是也就都不敢輕舉妄動,或者小範圍地試著打上了一打,結果都沒能占到很大的便宜,未能將對方的陣腳打動,那麽雙方就有很大的可能,會就此結束當天的戰鬥,彼此退兵,到次日、抑或其它的時候再戰。
有個詞叫“相持”,描述的大致就是這種情況。
相持時間長的話,幾天、十幾天,以至幾個月,都是有可能性的。
但翟讓部和張須陀部的今日此戰,肯定不會存在“相持”的可能,李善道篤定地說道:“蒲山公對張須陀的判斷,很是準確。他確是驕而狠。這麽些年來,他沒打過敗仗,翟公所率的雖是咱瓦崗的主力,然兵力人數,亦不比張須陀部多多少,和王薄、盧明月動輒數萬、十幾萬的部曲相比,更是沒法比,則張須陀肯定是根本沒把翟公等當回事。翟公今既迎戰,那張須陀一定會急於求勝,若我所料不差,這會兒,張須陀沒準兒已在猛攻翟公陣了!”
王須達說道:“這就是說,二郎,今天咱們會出戰?”
“三郎,你怕了麽?”
王須達強笑說道:“怕甚麽?跟著二郎打仗,咱還沒打過敗仗!張老狗凶是凶,俺卻不怕他!”
“三郎,你不早想把你的妻兒接到身邊了麽?這場仗隻要打贏,你不但你的妻兒你就能接來,且也不必在山裏寨中住了,滎陽、東郡各縣,隨你挑,你想你妻兒安置何處,你就安置何處!”
韋城迎擊羅士信那一仗,王須達記憶猶新,一個羅士信,都險些打不過;又前些日的封丘城外營一戰,一個蕭裕,便把李善道的營攻得岌岌可危,——張須陀部的凶悍,實非虛言。
而今日翟讓之此迎戰,是張須陀親引主力與戰,翟讓能不能頂得住?若是頂不住,那就算是翟讓部逃到了林子這裏,可他們不再是“佯敗”,而真的是成了“潰兵”,則又李善道、李密這兩部千餘的伏兵,到那時候,又能起到什麽作用?隻怕敢一露頭,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王須達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接他妻兒來,固是他的期待,但在這時,自家的性命都即將要陷入危險之境的當頭,他又怎還顧得上這點期待?如果今天真的伏兵需要出戰,隻希望翟讓部千萬要頂住張須陀部的攻勢吧!千萬不要“佯敗”成了“潰敗”!他這樣乞求想道。
官道上,南邊,數騎疾馳而來。
李善道等停下說話,注目望之。
這數騎到了林子近邊,未有稍停,徑轉馬馳入林中,在林子外圍下了馬,隨後在負責外圍警戒的一部李密部曲中的一個軍吏的引領下,飛快地奔向李密現所在的地方。
是新的斥候回來了。
李善道不等李密遣人來請他,吩咐王須達、秦敬嗣、陳敬兒、季伯常等了幾句,依舊是隻帶上了高醜奴,便急忙趕去李密處。
到了李密此處,新回來的這幾個斥候剛開始在向李密稟報最新的軍情。
李善道聽到他們中為首的在說:“……,左陣以單雄信、徐世績等為將,右陣以翟摩侯、翟元順等為將,翟公與翟寬、王儒信等自居中軍。張須陀部亦列方陣,左為楊慶、費青奴部,右為賈務本部,張須陀統秦瓊、羅士信等將,自居中軍。張陣在南,翟公陣在北,兩陣相距一兩裏遠。小人等馳還回報之時,敵我兩軍的陣勢初成,尚未接鬥。”
李密問道:“還有別的麽?”
“回明公的話,沒有別的了。”
李密說道:“你們現在回去,接著再探!”
這幾個斥候應諾,行了個禮,倒退離去,到了林邊,換了坐騎,自馳還南邊戰場,無須多說。
隻說這幾個斥候才走,李密、李善道還沒怎麽說話,外圍警戒的兵士中又一軍吏奔至,稟道:“又有斥候還回!”
緊接著,兩個斥候抹著汗,急匆匆地趕到過來,到了近處,來不及等行完禮,還在行著禮,其中一人就已迫不及待地開口,說道:“明公!張老狗陣勢才成,即遣將出攻。一將名程知節者,引騎百餘,直衝翟公中軍!”
李密詫異說道:“先衝中軍?”
“回明公的話,正是!”
李密問道:“翟公何以應對?”
“翟公令陣中弓弩手,箭矢俱發,程知節遂引騎而退。”
李密說道:“打退了?”
“程知節雖退,張老狗右陣,賈務本卻趁此機,使蕭裕、唐虎兩將引步騎攻出,分以左右,兩路猛攻翟公左陣。單、徐二公雖也以弓弩禦之,蕭、唐所率者,悉甲士、甲騎,急趨無前。小人等時在中軍,眺看望之,倏忽之間,蕭、唐部數百步騎,已進至我左陣裏許之處!”
李密的聲音仍很沉穩,說道:“左陣接戰了?”
“單公取槊登馬,親率精騎出陣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