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翟讓終下攻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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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讓問賈雄、徐世績等,說道:“軍師、兄等之意呢?”
賈雄偷偷瞧了眼李密,沒有立刻答話。
徐世績摸著絡腮胡,沉吟了稍頃,說道:“明公,世績以為,單賢兄說得是,蒲山公的這兩個辦法相較起來,第二個辦法更好一點。”
周文舉等這幾個新投的頭領,也跟著翟讓都來了,俱是回答說道:“唯從明公馬首是瞻。”
王儒信翟讓邊上,卻不言語。
翟讓問他,說道:“儒信兄,你怎不說話?”
王儒信說道:“明公,便是興洛倉的守兵因為料不到我軍會去取它,而無所備,但洛陽距離興洛倉可不遠啊,隻百餘裏地,汜水等地距離興洛倉更近一點,並且洛陽在興洛倉之西、汜水等地在興洛倉之東,我軍如能像蒲山公所言,‘一鼓可克’興洛倉的話,倒也罷了,——萬一,‘一鼓’克不了呢?那到時候,我軍所要麵對的局麵,可就是前有興洛倉未下,西、東兩麵的賊官兵已馳援趕到,勢將陷入四麵重圍的險境,則至時也,敢問蒲山公何策以對?”
對麵席間所坐一人,長身而起,朗聲笑道:“王賢兄不需過慮!”
諸人看處,說話之人麵如冠玉,眉目俊朗,錦衣玉帶,蹀躞帶上掛著香囊等等佩飾,隨著他的站起,清雅的香味散入王儒信的鼻中,卻其人誠然是自帶貴家公子氣,乃房彥藻。
不知為何,忽地,王儒信的心頭再度泛起“自慚形穢”之感。
也難怪他縱是討厭李密、房彥藻等人,可時不時地在麵對他們時,會產生此感,卻這李密、房彥藻等,與翟讓、王儒信等本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一邊是出身“高貴”,一邊是底層草莽,要非天下大亂,又要非李密因造反失敗,無處安身,他們兩邊又豈會如今日共坐一堂!
李密的出身無須再說,實際上,在李密身邊的這群士人中,房彥藻的出身,其族的族望算較低的一個,其族本出清河,係堯子丹朱之苗裔,後在東晉、十六國時期,因房彥藻的七世祖房湛時為後燕的太尉掾,於是隨著慕容德,遷到了山東,其族乃又號為“青齊房氏”。
於今,青齊房氏中有名於天下的,最出名的當數兩人,一個就是房彥藻,再一個是房彥藻的兄弟房彥謙。房彥謙早前在任長葛令的時候,曾於朝廷組織的官員考核中,因其“清正廉潔”,被評為“天下第一”,——他有個兒子在後世非常出名,便是房玄齡。
但隻從任官就可看出,青齊房氏固為士族,然實非海內上等的名門,房彥謙前年剛去世,官不過終於涇陽縣令,仍是個縣令;房彥藻在從投李密前任官也不高,當時隻是在任宋城縣尉。
比之弘農楊氏出身的楊得方、比之滎陽鄭氏出身的鄭德韜等等,房彥藻委實不算高門子弟。
可就是這麽一個最多隻算二流士族出來的子弟,卻就使王儒信,心生起“自慚”之感!
或因“自慚”之故,王儒信的自尊更被激發,他沉下臉,說道:“房兄,俺怎麽多慮了?”
“儒信賢兄!洛陽距興洛倉,確實如你所言,隻有百餘裏地,看起來不遠,可是有一點,儒信賢兄不知你有沒有想到?”
王儒信問道:“什麽?”
“調兵出戰,可不是一日能成的事!先要選將、繼需籌措糧秣、然後還得集合兵馬,等這一切完成,沒個十來日,恐怕不行吧?這還是常理言之。洛陽現下,蒲山公方才已經說過了,留守楊侗是個孺子,段達、元文都等各不相能,這種情況下,他們辦起事來,必然會更加延宕,如此,若俺料之不差,等洛陽從聞訊我軍攻興洛倉、到援救興洛倉的兵馬出城,至少得半個月之久!半個月的時間,儒信賢兄,咱還打不下一個‘無備’的興洛倉?俺可向你保證,不但半個月用不了,隻要翟公能下決心,咱們及早出兵,今天算起,十日之內,興洛倉定下!”
房彥藻一口一個“賢兄”,語氣上卻缺乏真的尊重,王儒信愈聽愈怒,說道:“你可保證?”
“俺豈止可向你、可向翟公保證,俺還敢用俺的人頭擔保!”房彥藻掀開胡須,在自己的脖頸上輕輕地劃了一道,笑道,“翟公隻要今日能做出決定,咱們今天就開始調兵選將,三日內兵出向興洛倉,則從今天算起,十天內,興洛倉若竟不下,俺這顆腦袋,賢兄便請取去!”
房彥藻笑顏笑語,王儒信臉上,怒色漸盛。
眼看著兩個人可能就要爭吵起來,徐世績忙插口說道:“攻不攻興洛倉,此是我軍的軍機大事,我等在座,現是在商議公事,腦袋不腦袋的,無須一提。”笑道,“就是真的十日之內,沒能取下興洛倉,房兄,當真還能取你腦袋不成?賢兄請且落座。”
待房彥藻坐下,他轉對翟讓說道,“明公,軍師素有智略,又善卜卦,何不再問問軍師意見?”
翟讓便第三次問賈雄,說道:“是呀,軍師緣何一直不做聲?就此議,軍師何意?”
賈雄撩起袖子,取出幾枚銅錢,說道:“明公,容俺卜上一卦。”說著,幾枚銅錢握在手中,半閉上眼,念念有詞地祈禱了稍頃,將眼掙開,把這幾枚銅錢灑在了案上。
“劈劈啪啪”的,幾枚銅錢轉了幾轉,落定在案。
翟讓、王儒信等齊刷刷地皆注目在上。
賈雄看了一看,麵現喜色,起身離席,衝著翟讓拜倒,說道:“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軍師,喜從何來?可是……?”
賈雄斬釘截鐵地說道:“從卦象觀之,敢稟明公,此若往取興洛倉,功必能成!”
“果然能成?”
賈雄說道:“卦象明示,大吉之兆!不僅興洛倉必能取,興洛倉取後,且明公富貴不可言也!”
“不可言也?”翟讓又驚又喜。
李密適時開口,撫須笑道:“好請明公知曉,興洛倉中儲糧千百萬石,此倉既為明公得之,‘富’之一字,自就當然;如密所陳,今百姓饑餓,開倉賑民,百萬眾朝夕可得,部曲百萬,明公為主,繼之檄召四方,引賢豪而資計策,選驍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明公之政令,豈不盛哉!此又合‘貴’之一字也。‘富貴不可言’此卦象,竊以為,軍師卜得準啊!”
一身大紅袍的翟讓,坐在主位上,就像一團烈火。
李密“檄召四方,除亡隋之社稷”的鼓吹,更是鼓動得在座眾人大多心動,如火苗簇簇。
帳中的房彥藻、單雄信等,兩廂合計一二十人,不論士人、草莽,目光此刻,俱投翟讓其身。
翟讓神色變幻,決定做出。
他拍了下案幾,說道:“好!蒲山公,那你此議,咱就用了!”
李密大喜,說道:“用了?”
翟讓話頭一轉,說道:“不過,蒲山公,取倉賑民,收百萬之眾,檄召四方,除亡隋之社稷,此英雄之略也,讓本田夫,恐難堪為。惟蒲山公之命,盡力從事。請蒲山公先發,俺為後殿。”
此言聞之,李密那邊坐著的房彥藻等,或轉開了臉,或為掩飾表情,忙裝作勾頭端水,卻是多心生鄙視。——既同意了李密之此議,那就兩邊聯兵,去打興洛倉就是,搞了半天,還像上次打張須陀時一樣,又耐不住誘惑,想占便宜,而又不願身當先驅,想要躲在李密身後!
李密起身,叉手為禮,說道:“怎敢屈明公,從密之令?明公既已允可,則此取興洛倉,是密所提議,理當密部先發!明公統兵,為密後援,便即可也。有明公統兵在後,密率部在前,也才能心安。唯是敢問明公,此取興洛倉,不知明公打算出兵幾何?”
“以蒲山公計,出多少兵,才能將興洛倉攻下?”
李密早就計議好了,他回答說道:“回明公的話,此往取興洛倉,要在一個‘兵貴神速’上,為能急至興洛倉,打興洛倉守卒一個措手不及,首先不能出太多的兵馬;其次,興洛倉的守卒雖然現尚無備,可為能速戰速決,你我所出之兵也不能太少,故密以為,五千到萬人可也。”
“五千到一萬……,蒲山公,你能出兵多少?”
李密答道:“密營兵少,傾密所力,能出精卒兩千。”
“好!你能出精卒兩千,那俺就出精卒五千。你我兩部合計,七千精卒,蒲山公,夠不夠用?”
要能有一萬精卒,李密可以有最大的把握。
一萬精卒不到,七千精卒,李密估算了下,也有把握。
而且他也知道,能出五千精卒,其實也已基本上是翟讓營的極限了。
李密、翟讓兩營,經過這幾個月的擴充,盡管各都擴充了不少的部曲,滿打滿算,李密手底下已有七八千眾,翟讓營各部總計,更一兩萬數,但這些新近擴充的部曲,肯定不是“精卒”,打打順風仗,壯壯聲勢可以用,像取興洛倉這樣的“急赴攻堅”,自然是沒法用之的。
李密、翟讓在此戰中,能用的部曲,都還隻能是老部曲。
翟讓能用的,主要是他寨中原本的那些老嘍囉。
李密能用的,王伯當的舊部是其一;擊敗張須陀後,投附他的那些官兵是其二。——事實上,也正是因為靠著“蒲山公”的名頭,在擊敗張須陀後,李密收編了大量的張須陀部的降卒、降將,也所以,他現才能出精卒兩千,不然的話,隻王伯當舊部,他連兩百兵都出不了。
便不再沒必要的請求翟讓出更多的兵馬,李密令帳下吏取美酒來,給眾人都倒上。
接著,他起身舉杯,向著翟讓說道:“七千精卒,足然夠矣!明公,密敢先以此酒,預祝明公,克取興洛倉後,如軍師卦象,‘富貴不可言也’!”
翟讓哈哈大笑,也站將起身,端起酒杯,與帳中眾人,說道:“興洛倉若能克之,讓焉敢一人富貴?有肉,咱們大家夥一起吃;有酒,咱們大家夥一起喝!諸君,請共飲之!”
滿帳眾人,齊皆起身,共飲了一杯。
李密說道:“那就今天,明公,你我兩營各自擇選精銳?至遲後天出兵,何如?”
“就按蒲山公此意!”
終於說服了翟讓,可以出兵打興洛倉了,李密著實高興。
即傳下令去,命備酒宴,留請翟讓等痛飲。
卻等酒菜上來時,翟讓說出了句讓李密等沒想到的話,——他居然再次問起了裴叔方,觀其神情、聞其語氣,他是真的在擔心裴叔方的安危,問裴叔方會不會出問題,能不能安然返回。
裴叔方“潛赴洛陽”,本是李密的計謀,他怎可能會有危險?
李密按住心頭升起的一點異樣,胡亂答了幾句,將翟讓敷衍過去了事。
這卻無須多說,是日酒宴,也不必多言。
隻說酒宴開前,李密、翟讓各令本營諸部,選調精銳的命令先做傳下。
翟讓的軍令,於這天下午,李密帳中的酒宴開始後未久,傳到了李善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