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李郎第一最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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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李善道現已是徐世績帳下最得用的一將。
    凡當危難之際,徐世績頭一個想到的,必然是李善道。
    李善道接到命令,暫從戰團中退出,掀開麵甲,拄著長矛,擦了下額頭的汗水,喘著粗氣,向北邊的隋兵陣中望了眼。銀甲黑馬、披著紅披風的單雄信,在百餘隋騎的團圍中十分顯目。
    便以高延霸的驍勇,也忍不住咋舌,說道:“大郎這道軍令?郎君,百騎圍中,咱怎能救他?”
    的確是強人所難了。
    但軍令既下,不能不從。
    話說的好聽點,有道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話說的直白點,實即是:人在帳下,軍令下如山倒!
    就算是讓去送死,徐世績的這道軍令,在此時刻也不能不聽。
    李善道牙關一咬,叫道:“不說大郎軍令,隻說單公待我等素來恩深義重,今單公遭困,我等就不能見死不救!醜奴、沐陽,引精卒,從我往鬥,拔單公出重圍之中!”
    留下陳敬兒、秦敬嗣指揮餘下的部曲,繼續與當麵的隋兵惡戰,李善道撥下麵甲,抄矛在腋下,就領著高延霸、高曦兩人及他兩人部下的解煩兩隊精卒,出了此處戰團,奔北邊而向。
    劉黑闥團離李善道團很近,兩邊基本上是在並肩作戰。
    這廂的動靜很快就被劉黑闥瞧到,他機靈聰明,盡管沒有聽到徐世績下給李善道的軍令,然察李善道等的去向,立刻就猜到了李善道等這是要做甚麽去。
    “徐大郎竟令李二郎往援單公?圍單公之賊騎甚眾,李二郎所率盡步卒,此飛蛾撲火是也。”劉黑闥暗自吃驚,再視李善道等,直覺李善道眾人此際甚有雖萬人,吾往矣的壯烈氣勢!
    劉黑闥也是猛將,認定李善道等此去必然無功之餘,情不自禁地亦又心中暗讚:“雄壯也!”
    自投到翟讓帳下後,這些天,李善道時不時的,都會尋個借口,或者說是打聽下當年王薄起事時的浩大,或者說是問問竇建德今在河北的威風,而到郝孝德營,找他見見,倆人而今尚談不上特別的有交情,但幾次的相見敘話下來,彼此也都不是陌生人,亦算熟人了。
    往常見這李善道,舉止磊落,輕財重義,已是好漢;今日見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愈是顯露出他的慷慨雄奇,與眾不同!劉黑闥隱然自覺,好像對李善道的觀感有了新的認識。
    有心多看看李善道等殺向北邊隋陣,救助單雄信的情況,奈何當麵也有隋兵要鬥,劉黑闥沒法一直去看,也隻能收回視線,一邊繼續激鬥,一邊抽空往李善道等處瞅上兩眼罷了。
    李善道團在徐世績所在處的南邊。
    要救單雄信,得先至徐世績所在處。
    徐世績已在等待李善道。
    “二郎,單賢兄孤騎深入,已被賊官兵的甲騎包圍,單賢兄為我軍中飛將,實我軍中之膽也,一旦單賢兄有事,我兩隊恐皆將危!你此往,務必要與單賢兄隊的將士合力,將單賢兄救出!”
    戰場上的徐世績,當真是六親不認。
    別看平時是怎麽籠絡李善道、厚待李善道,當需要李善道賣命時,他誠然是眼皮也不眨一下。
    李善道知徐世績的性子,也知自己現下的身份,沒有廢話,亦無叫苦,簡短沉聲應道:“諾!”
    “圍單賢兄的皆是隋騎,你部無騎,俺撥蕭裕與他部騎兵,協助於你。”
    蕭裕、蕭德兄弟和李善道先後不遠接到的軍令,這會兒也都已經來到徐世績此處。
    徐世績吩咐完了李善道,命令蕭裕、蕭德兄弟,說道:“大郎、三郎,引你兩人部騎,從李二郎調動。”又看向李善道,與他三人說道,“你們看,河對岸,翟公那邊已經在催響戰鼓,搖動將旗,是已在調動王、黃兩隊過河,前來助我兩隊參戰。單賢兄現雖陷在圍中,然也已把北邊隋陣衝動。隻要將單賢兄救出,合以王、黃兩隊援兵,我等奮勇進戰,隋兵破之在即!大勝之後,你等各部斬獲,盡歸你等各自所有,並俺將上稟翟公,另有重賞賜與!兄等勠力!”
    知道救出單雄信的這個任務太過艱巨,徐世績又補充說道,“且又你們看,單兄隊的將士也在往前爭鬥,想要把單兄接應出來。你們到後,主要起個奇兵之效,兵眾雖少,必能功成!”
    李善道、蕭裕對視一眼。
    和這個場合不吻合的一個場景,於是出現。
    兩人俱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對方沒說的話:“徐大郎這話,不外乎為免潰敗,哄我等賣命!”
    兩人齊刷刷轉目徐世績,神態堅毅,同聲應道:“諾!謹從大郎令,勠力!必接應單公出圍。”
    是否真心的回應,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肯聽從軍令即可。
    徐世績欣慰地拍了拍他倆胳臂,誠真情摯地說道:“但能助單兄出圍,今日此戰,兄等奇功!唯一點,切須牢記,單兄要救出來,兄等也決不能陷在賊官兵中,囫圇地去,要囫圇地回來!”
    李善道哈哈一笑,說道:“待到克捷,慶功宴上,我還要大郎痛飲幾杯的!大郎放心。”
    “好,好,去吧,快去吧!”
    卻翟讓在調王儒信、黃君漢兩隊渡河來援,劉長恭見單雄信已被圍困,又見單雄信的部曲將士拚命往前援救,卻是亦調了後援趕去參戰。
    李善道、蕭裕兩人,領著各自團中的精銳步騎,合計共約百十人,才剛出了徐世績隊與隋兵南陣的戰團,尚未到至隋兵北陣,半道上,忽剌剌,就被一股從隋兵主陣殺出的兵士擋住了!
    這股隋兵兵士四五百人上下。
    盡為騎兵。
    前邊舉著一麵軍旗,寫著:“洛陽左領軍進德府。”
    隊中舉著一麵將旗,寫道:“鷹揚副郎將李。”
    蕭裕是府兵軍將出身,熟知隋室府兵的規製和設置,張望著這支殺來的隋兵,勒馬等李善道到,舉矛指其軍旗,說道:“二郎,是洛陽的羽林軍!”
    洛陽是重鎮,地屬河南郡。河南郡因此設置的軍府眾多,足有一二十個。有的是設在河南郡的別縣,有的是設在洛陽。“進德”,是洛陽城裏一個坊的名,麵前殺來的這支府兵,其駐地便在此坊,故為此名。——“左領軍”,本名“左屯衛”,是軍府十二衛之一,這支府兵隸屬左領軍衛。至若“羽林軍”,楊廣給十二衛的府兵各起了個效古的名字,如蕭裕之前所統的那個軍府的府兵,係屬左驍衛,此衛的府兵便別稱“豹騎”,左領軍的府兵則是別稱“羽林”。
    “姓李的此將是誰?”
    蕭裕答道:“這不清楚。不過洛陽城內駐紮的府兵,聞皆精銳,既為此軍府副將,想當驍悍。”
    這數百隋兵都是騎兵,來勢甚快,說話間,已相距不遠。
    若說兩萬餘隋兵列陣,如似銅牆鐵壁,數百騎奔來,便如狂風烏雲。
    李善道也算是打過不少仗了,但以劣勢兵力迎鬥優勢騎兵,此實乃頭回,——剛與隋兵南陣交戰時,隋兵主陣的兵馬雖多,出戰的南陣與徐世績隊的兵馬卻相仿,而且主要是步卒,也不是騎兵,這個當口,不說緊張,亦是隻能強作鎮定,他咽了口唾沫,提醒自己“不可露怯丟人”,攥緊長矛,含笑穩穩問道:“蕭郎,賊多騎,我兵少,騎更少,何以應對,你可有策?”
    “二郎可引步卒,舉矛外向,列方陣以待,俺引騎兵,從側擊之。”蕭裕畢竟曾是一軍府之主將,類似的對戰場麵,他往昔在操練本軍府的兵士時,常有組織,黑黢黢的臉上倒不慌亂。
    覷了下李善道神色,蕭裕心中讚道,“真是徐大郎帳下第一將,眾寡懸殊,猶鎮定自如。”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哈哈笑道:“蕭郎,英雄所見略同,我亦如此想!”令道,“醜奴、沐陽,組陣迎敵!”笑與蕭裕說道,“蕭郎與三郎的神勇,封丘戰時,我是親見,好懸封丘城外營,我都沒能守住。今日此戰,卻與蕭郎、三郎並肩為同袍,共殺強敵,痛快痛快!”
    高延霸、高曦所帶的解煩兩隊戰士,是李善道部中的頭等精銳。
    日常的操練,皆是由高曦親自負責,日常飲食供應得最好、最足,不論下雨下雪,幾個月來操練不輟。比之軍府的精銳,解煩兩隊的將士,於今亦是絲毫不差。
    對麵騎兵來的雖快,片刻功夫,解煩兩隊的將士在高延霸、高曦的帶領下,已將矛陣結成。
    地麵輕微震動,塵土先吹蕩到至。
    數百隋騎的喊殺聲,震耳欲聾。
    旗卷、槊揚。
    敵騎已至!
    蕭裕與蕭德撥馬挾槊,引騎兵一二十,馳離矛陣,向北邊馳奔了片刻,轉將回頭,插向這支敵騎的左翼。蕭裕馬在前頭,盯緊了“鷹揚副將軍李”這麵將旗下的一將,丈八長的長槊牢牢持在手中,叱吒喝道:“可曾識得俺齊郡蕭裕之名?”
    旗下之將,正是此府府兵的副將,馳行的馬上,瞧了眼蕭裕,呸了口,罵道:“從賊的敗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