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謀勇應變一人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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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威”,即矛。
此名,係楊廣所取。
當日為李善道新組建的陌刀兵而打造陌刀時,順帶手的,匠營打造了一批長矛。其中最精良的數十支長矛,翟讓拿來,分給了徐世績、單雄信等。徐世績轉贈李善道了幾支。
矛長一丈,槊長丈八,矛比槊短,是步卒所用。
李善道身為主將,就不說通常的戰鬥不需要上陣,便是上陣,亦怎能如步卒那樣,徒步進鬥?
這一丈威,他用不上,大都又轉賞給了秦敬嗣、季伯常等,自己隻留下了一支,算做個留藏。
不意,這支留下收藏的矛,被劉黑闥相中了。
一支矛而已,李善道當然不會可惜,痛快說道:“好!賢兄,一言為定!”
“那分兵三路,接著進戰此事?”
李善道說道:“兄若無異議,明日便行?”
“今天讓兒郎們快活一日,明日便行!”
……
頓丘已下,不能沒有留守。
帳下將吏,唯侯友懷做過縣吏,有治縣經驗,李善道就把侯友懷留在了頓丘,並令張懷吉引其本部,亦留將下來,佐助侯友懷。——張懷吉部現的兵力不很多,數百人,然駐守足夠了。
三部將士,快活了一天。
第二天,安排好了侯友懷、張懷吉的留守事宜。
李善道、劉黑闥、趙君德等便兵分三路,依照李善道的計劃,開始接下來的進戰。
一路為劉黑闥及其部曲,東北而去,往攻元城等縣;一路以高曦為將,李善道分兵千餘給他,往攻魏縣、繁水;一路是李善道、趙君德兩部的主力,由李善道親引,直奔貴鄉。
“兵貴神速”、“出其不意”,的確是做到了。
開往貴鄉的路上,須先經過繁水、魏縣。到繁水、魏縣城外時,兩縣才剛得知頓丘已陷,遠遠的在城外望之,即能通過兩縣城上的守卒情況,看出兩縣而下的慌亂!
高曦是沙場宿將了,征高句麗那等的大戰役,他都參加過,如今獨領一部,攻打兩座小小縣城,自是不在話下。
李善道亦沒什麽可交代他的,隻叮囑了他一下,如果兩縣反抗激勵,難以速下,那就不要強攻,隻先把這兩縣圍住,使之不能援助貴鄉,並守住李善道、趙君德兩部主力的後路即可。
高曦接令不提。
留下了高曦率兵千餘,圍攻兩縣,李善道、趙君德率主力,未多停駐,繼續北上。
過了魏縣,就是貴鄉縣。
兩座縣城相距,三四十裏而已。
上午離的魏縣界,後世時間,下午四五點鍾時,四千多的兩部主力兵馬已到貴鄉城外。
……
郡府。
暮色壓頭,涼風陣陣。
天光尚未十分黯淡,堂中燭火早已點上。
亮如白晝的堂裏,元寶藏連正經的袍服都沒趕得及穿,身著便服,神色緊張。
“怎麽回事?玄成,這是怎麽回事?”
魏征倒還沉穩,穩穩當當地坐在席上,沉吟說道:“是有點古怪。”
“子方沒有把我的信送到李善道處?還是魏公下了令,不接受我的請降?”
魏征說道:“不接受請降,不太可能。”
“那就是子方未有把信送到?子方平時辦事,也頗穩妥,這回是怎麽回事麽?一去幾天,半點回信也沒有!而下可好,李善道的兵馬,居然已殺到了貴鄉城下!玄成,計將安出?”
魏征溫聲說道:“明公切勿慌張,從長計議。”
“賊兵……,不,魏兵已殺到了城下,還怎生從長計議?玄成,要不你來卜上一卦,卜卜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魏征早年出家當過道士,學過些道法,元寶藏此亦急病亂投醫。
魏征雖然學過道法,卻不信這一套,說道:“明公,臨敵問卜,此清談士所為也。明公才略超群,見機知事,素有應變之能,遠非清談士可比,今事雖急,何必禱乞鬼神?”
元寶藏渴望地看著魏征,問道:“玄成,你是不是已有對策?”
“可擇一吏,出城往謁李善道,麵問之,子方所送之信,他可有收到?若沒收到,便再將明公已向魏公請降之事,告稟與他。”
元寶藏說道:“玄成,你是說,子方也許沒能把我的信給李善道送到?”
“於今兵荒馬亂,明公雖兼具文武,治郡極為得力,然武陽郡中,不免亦有盜賊。子方前時送信,不排除存在半路上遭賊,受了賊害的可能。”
元寶藏說道:“對,對,有此可能!”轉過念頭,又問道,“但是玄成,如果信,子方是送到了呢?李善道他會不會盡管收到了我的信,知了我已向魏公請降,卻為貪貨利,仍來犯我?”
“李善道本瓦崗賊也,貪圖貨利,也有可能。”
元寶藏問道:“那若如此,如何是好?”
“也不難解決。若是如此,便明言說與他知,明公族為洛陽清貴,世代簪纓,著名海內,魏公獲明公降書後,定會欣喜萬分,倒履相迎,深為重用,李善道如為些許貨利,竟不肯退,則來日之間,不慮魏公之責乎?倘其執意犯城,今我城中,精兵兩千,願與會獵,較以高下。”
洛陽是北魏後期的都城,孝文帝時遷都於此,北魏皇室,亦即改姓前的拓跋、改姓後的元氏,從那時起,就大批的遷居洛陽。以至於今,洛陽依然是鮮卑元氏最為聚居的地方。
元寶藏之所以隔著大老遠,主動向李密請降,他家在洛陽,是緣故之一。
根據李密、翟讓大敗劉長恭此戰,元寶藏斷定,洛陽遲早會被李密打下。而洛陽,是隋室的東都,洛陽一下,李密等若就搶下了隋室的三分王統之一,大業可期。——王統,說白了,就是政治號召,隋室的三分王統,現下一在長安,一在洛陽,一隨著楊廣本身,現在江都。是以,元寶藏認為,他如能在此際投降到李密帳下,不僅可保洛陽克後,他的家族安然無恙,且以他對洛陽的了解,他還可憑此,為李密攻打洛陽出謀劃策,從而再借此得到李密的重視。
也不必多說。
且說元寶藏品咂了下魏征之策,說道:“好,好,玄成,你這番說辭好!軟硬兼施也。”撫摸著稀疏的胡須,視線在陪坐的諸門客身上一一掃過,略顯出了為難之態。
魏征端起茶水,慢悠悠的,又開始品茶。
元寶藏目落在了他的身上,說道:“玄成,唯是此出謁李善道之士,擇何人為是?”
“明公知士、善用士,當已有人選,征焉敢置喙。”
元寶藏說道:“可托此任之士,須當有謀有勇,有臨機應變之才,卻我正為此為難。”
“智達兄機敏,以此任付之,必不負使命。”
元寶藏看了看座中一人,搖了搖頭。
“敬武兄膽雄之士,嚐為明公招降郡中群盜,此出往謁,定能功成。”
元寶藏說道:“玄成,你就不要推薦別人了!智勇兼備、臨機應變,非你不可!”見魏征似猶有推脫之意,起身下揖,說道,“玄成,事關全城父老,你就不要推辭了!我代郡府上下、全城父老,請勞你一趟,出城為我麵謁李善道。事成後,必重賞於卿!”
“明公,不是仆不肯去。彼等賊類,貴壯賤弱,仆一文弱書生耳,恐失明公之威。”
元寶藏說道:“我請敬武,再撥甲士一隊,與你同往!”
話說到這份兒上,魏征實在是沒法再推辭了,隻好離席,行禮接令,但拒絕了元寶藏“撥甲士一隊”的補充,說道:“明公,甲士不用撥了,羊、酒撥給一些最好。”
“對,對,得有羊、酒!玄成,還是你思慮的周全。”
李善道、趙君德的兵馬已在城外,城中固是確有兩千守卒,可這兩千守卒,遠非精卒可稱,元寶藏擔心李善道現在就展開攻城,不敢多做遲延,便請魏征趕緊出城。
辭別元寶藏,魏征下堂出院,在郡府門外等了會兒,等元寶藏調來的羊、酒到後,與隨他出來的一人說道:“敬武兄,你我這便去吧?”
“敬武”是字,這人名叫盛誌,是元寶藏門客中最有武力,長得最為雄壯之一人。
他和魏征是館陶老鄉。
兩人很熟,他對魏征相當了解,數覷魏征,說道:“玄成,俺見你有不願之意,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覺得奉令出城,往謁李善道,存有危險?”
還有說麽?
肯定有危險!
危險還不小!
先是陳法行失去了聯係,繼之“子方”也沒了消息,而李善道的兵馬而下已到。以魏征之智,怎會瞧不出,這裏邊必定是存在著他有所不知的內情?這一去,是生是死,孰難料知!
可食人祿,忠人事,元寶藏非要他出城,他也隻能冒險出城。
為免得盛誌因為生憂,在見到李善道後鬧出什麽亂子,魏征沒把擔憂說與他聽,隻風輕雲淡地說道:“敬武,俺還是那句話,當下兵荒馬亂,幹什麽事,能沒風險?不過,你也無須擔心,隻管把你為元公招降郡中群盜時的膽氣拿出來,到了營後,切勿多言,便即可矣。”
懷著惴惴的心情,盛誌陪著魏征,帶著牽羊抬酒的仆隸,經過縣中街道,由南城門,出了城。
南行數裏,前邊旌旗招展,人聲馬嘶,魏征、盛誌等放眼望去,官道、野地上遍是賊兵,一眼望不到邊,已是到了李善道、趙君德兩部主力的暫時駐兵之處。
四五個騎士,策馬近前,上下打量他們。
為首者問道:“爾等何人?”
魏征恭謹地回答,說道:“仆魏征,武陽郡丞元公門下客也。從元公令,敬送羊酒與貴軍,以勞兵士;並求謁李武侯將軍,有元公書信一封,敢伏拜敬奉。”
瞧了眼魏征後頭仆隸們牽著的幾頭羊,肩著的幾壇酒,為首的這騎士笑道:“元寶藏這廝,還算知事識趣。隻是,就這麽幾頭羊,幾壇酒,夠誰吃的、喝的?”
魏征出身貧寒,又做過道士,深知能屈能伸之理,麵對這一小小賊兵騎士,他亦能以禮相待,賠笑說道:“敢啟將軍,這隻是頭批送來的,後頭還有更多。”
這騎士令魏征等:“罷了,你在這兒等著,俺去給你通報。”
來往的賊兵騎士不少,一會兒便有數騎經過。有的是巡邏的騎士,有的是探查貴縣城外遠近虛實的騎士。隻要是路過魏征等邊上,無不多看他們幾眼。
盛誌饒有膽氣,亦不覺如芒在背,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出了滿頭的大汗。
那牽羊抬酒的仆隸們,更已是嚇得魂不守舍,盡皆麵色蒼白。
等了不知多長時間,在盛誌覺得,比一天還要漫長,然魏征卻知,其實隻過去了半個時辰。
數騎沿著適才那騎士去的道路,從南邊縱馬馳來。
魏征看見,適才的那個騎士,正在這數騎之中,跟從在一個年輕人身邊。
這個年輕人,穿著圓領袍,腰帶橫刀,騎一黃馬,人尚未近,一雙亮晶晶的眼,早看向魏征。
適才那個騎士,搶先奔到,喝令說道:“我家將軍在此,爾等還不下拜見禮!”
“此個年輕人,就是李善道?這般年輕!”念頭在魏征腦中一轉掠過,雖然詫異李善道的年輕和衣著的簡樸,他哪有時間再做多想?忙不迭的,和盛誌等趕緊下拜。
聽見戰馬勒停的聲音,接著聽見騎士們絡繹下馬的聲響。
穿著短腰皮靴的兩隻腳,走到了魏征的眼前頭,兩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胳臂,一把將他扯了起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再次入目,這個年輕人展開笑顏,說道:“先生便是魏征?我久慕先生大名了,沒想到今日在此,與先生相見。地上髒,先生快請起。鄙人李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