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傾聞原委威名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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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高采烈來稟報的是今日輪值北城門的劉豹頭。
李善道便與魏征停下話頭,問他說道:“何人來投?”
“好稟明公知曉,來人自稱名喚李孟嚐,族出趙郡,與明公是為本家,其主即王君廓是也。王君廓現領兵數千,已至武陽西北界,暫且駐軍,令李孟嚐先來晉見明公。”劉豹頭稟道。
卻劉豹頭這短短的幾句話,李善道的心情隨之變了三變。
聽到“李孟嚐”名字時,他不覺是一疑。這個名字很陌生,他前世也好,起兵以後也罷,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疑為何劉豹頭讚此人是“豪傑”。聽到“與明公是為本家”時,他的這一疑,頓變為稍覺慚愧。再到聽至“王君廓”之名,慚愧登失,他大吃一驚!
這老陰比,怎來相投了?
好巧不巧,王君廓在這個時代不算很有名的一人,可他其名其人,李善道前世卻是曾知!
知道此人的緣由是在看一遍講說水滸的文章中,提及到過他,說他是吳用絕戶計的鼻祖。
隋末之際,也就是現在,為了聚眾成盜,他對他的親叔父使出了絕戶計的招術。他叔父本是不願和他一塊兒為盜的,但他叔父年長,在鄉中威望高過於他,於是他就誣陷鄰居與他嬸子私通,與他叔父一同殺死了這個鄰居,遂其叔父不得不與他一塊兒淪為群盜了。
因此篇文章,李善道對他起了點興趣,就找了下他的資料看,不看不打緊,這家夥當真是如史書所評,“無行”,沒一點的道德品格可言!實打實的陰詐狡悍之徒一個。
“我的名頭都這麽大了?王君廓這等素無交往的老陰比,都主動前來投我?”李善道又驚詫,又情不自禁地覺著點欣慰,看來殲滅薛世雄部和打下清河城,生擒楊善會這兩戰沒有白打!
王君廓這賊廝,雖是個老陰比,前世查他資料時,卻也必須得承認,這廝悍勇能戰,不論品行,隻論能力的話,倒也是個人才。且嚴格說來,他算是主動來投自己的較有名氣的義軍首領之一,因盡管對他人尚未見到,就已頗是心裏膈應,李善道還是做出歡喜之狀,便就令道:“王君君廓之名,我亦小有聞之,確乎豪傑之士。李君孟嚐何在?請過來,我與一見。”
李孟嚐跟著劉豹頭,已經來了,在郡府外頭等待。
很快,他就被帶了進府,到了堂上。
李善道觀之,見他年紀輕輕,應是與自己的年歲相差不大,身形魁壯,健碩有力,一看就是個武勇之士,乃離席起身,下到堂中,止住了他的行禮,握手笑道:“君族亦出趙郡也?”
李孟嚐沒想到李善道這麽年輕,他城府不深,驚訝的神色已在眼中有所流露,同時他也沒想到李善道會這般的平易近人,一見麵就下來握住了他的手,受寵若驚的模樣亦在他臉上表現出來,好端端的一條年輕大漢,竟是因此局促不安,掙脫李善道的手也不是,由他握著,初次見麵,李善道又是上位,似也不妥,對李善道的詢問,一時居然是沒有顧上回答。
李善道瞧出了他的局促,拍了拍他的手,主動鬆了開,也不再問他是不是真的出自趙郡李氏,——說實話,李善道對此是有懷疑的,趙郡李氏是當今的一流高門,若真是趙郡李氏的子弟,怎會與王君廓同為盜賊?笑道:“適聞君與王將軍千裏遠來,不勝欣喜。王將軍現在何處?”
李孟嚐終於是穩住了神,趕忙恭恭敬敬地回答說道:“啟稟大將軍,王公現領我部兵,屯在平恩東界。未得大將軍允可,不敢擅入大將軍郡地。故王公令小人先馳來晉見大將軍!”
“我看你年紀也不大,……今年多大了?”
李孟嚐恭謹答道:“回大將軍的話,二十四了。”
“與我差不多啊,你我又是本家,你這‘小人’之自稱,我就不樂意聽了!你我初見,你還還不了解我,我這個人,最好年輕英俊!按理說,你我既本同族,當該論輪家譜,排排輩分,今在軍中,不太便宜,也就罷了!然‘小人’之謙,切勿再提!你若不嫌,稱我聲阿兄即可。”
李孟嚐這下真的是受寵若驚十分,連連說道:“小人豈敢!小人豈敢!”
“你看看,說了不準再自謙‘小人’,你又‘小人’起來了!這世間,有哪個天生便是‘小人’的?帝王將相,寧有種乎?此陳王不刊之論也,卿不聞之?縱出身草芥,隻要奮發圖強,亦終將得立高山之巔,為一‘大人’矣!……你可有字?行第為幾?”
李孟嚐這個年紀,正是容易被振奮的時候,幾句簡單的話聽得,他就熱血沸騰,慌忙答道:“敢稟大將軍,小、小……”
“稱弟可也!”
李孟嚐一咬牙,大起膽子,說道:“是,是,謹遵大將軍之令。小弟賤字待賓,行大。”
“名以‘孟嚐’,字以‘待賓’,好啊,你的名字就很有豪傑之氣!足見令尊對你期冀之高。我便以大郎呼你吧。大郎,你且入座。”李善道挽住他的胳膊,把他的帶到席前,按住他坐下,退了半步,又打量了他幾眼,顧與魏征、劉豹頭讚道,“真雄壯士也!不愧是我趙郡李家子弟!”問他說道,“你說王將軍現駐兵在平恩?你部兵馬幾何?何時到的平恩?”
李孟嚐已快被李善道的親熱給熱迷糊了,回答說道:“敢稟大將軍,我部兵馬總計四千餘,兩天前到的平恩。小人、小弟是昨天奉王公之令,入的貴郡,來的貴鄉。”
“我月前親率兵北援竇公,迎擊薛世雄時,有聞竇公說過,你部原是駐在恒山的,對麽?”
恒山郡在河間郡的西邊,與河間郡間隻隔著一個博陵郡。
李孟嚐應道:“回大將軍的話,我部原本的確是駐在恒山。”
他又穩了穩心神,措了下辭,於是乃把王君廓為何率部從恒山南下,不遠數百裏地,過趙郡、襄國、武安三郡來投李善道的緣由,原原本本地與李善道說了一遍。
——“不遠千裏來投”,是劉豹頭的誇張之辭,王君廓部這一路來,算上繞的路,總共也沒千裏,也就是個七八百裏地。直線距離的話就更短了,五百來裏。
李孟嚐既因年輕實在,也是被李善道親熱得給迷糊了,第一句話,就把王君廓之所以來投李善道的真正原因給說出來了。卻是,李善道剛才的“欣慰”,實際上是有點早了。王君廓之所來投,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他近期的威名大震,而是因為李密的去書招攬。
……
王君廓是太原郡石艾縣人。
聚眾為盜後,他早先一直在河東道諸郡劫掠,後被宋老生打敗,河東道沒法待了,他便越過太行山,轉掠河北的太行山東麓諸郡。
在劫掠武安郡的邯鄲時,王君廓遇上了一個名字看起來像是他兄弟的人,這人名叫王君愕。
王君愕是個有些才略的人,給他出主意,建議他不要再亂七八糟地到處遊蕩劫掠了,而應該選一處形勝之地占據,然後“按甲以觀時變,擁眾而歸真主,此富貴可圖也”,從而又建議他不如占據井陘,說動了他。王君廓從其言,乃屯井陘山。王君愕的建議確實好。屯井陘山之後,起初,還沒有甚麽,但就在不久之前,有兩個大人物的招攬之書,相繼送到了他處。
一個是李淵的召書,一個是李密的召書。
和王君愕商量過後,王君廓決定接受李密的招攬。
決定接受李密的招攬,是出於兩個原因。
一個是,李淵的召書到他處時,李淵尚還屯兵在西河郡,為宋老生所阻,不得南下,而反觀李密,早就已是名震海內,占據了洛口、回洛、黎陽等巨倉,糧草不缺,又中原、河北、河東的豪傑們蜂擁相投,號稱投他的義軍有百營之眾,兩者相比之下,自是李密宜投。
一個是,李淵與李密兩人為何同時看上了他,爭相召他?自二李俱是為了井陘此一要地。這一點是相同的,不同的是,李淵離井陘近,一旦接受了李淵的招攬,李淵就可能會換人來守井陘,那他的這個地盤就沒有了;但李密離得遠,李密在召書中明白地與他說了,他如願意從附,便守好井陘,待李密大軍來日之至,亦即,接受李密招攬的話,他不用離開他的地盤。
兩個原因結合,不論怎麽選,都是接受李密的招攬是上策,最利於他。
唯卻算盤打得很響,現實不如王君廓之意。
另有兩部義軍,係是與王君廓合兵屯駐。這兩部義軍的頭領則欲投李淵。王君廓見說不通,就起了火拚之念。他假裝同意了投李淵,趁其不備,襲擊之,他原是想著以此偷襲,一舉將此兩部義軍盡數吞並,但在打起來後,沒能打好,隻將這兩部義軍攻破了,沒能將之重創,這下沒辦法了,他隻好搶走了這兩部義軍的輜重,隨之即南下而來。
而在南下途中,他們先是聽說了李善道聯兵竇建德,殲滅了薛世雄部三萬步騎之此事,後被大雨所阻,路上停了十幾天,旋又聞知了李善道攻破清河縣城,擒得了楊善會此事。
王君廓的心思就動了,便又與王君愕商量。
李密雖然勢大,可他正在打洛陽,洛陽聽說他打了半年了,還沒打下,可見洛陽此戰是場硬仗,又聞王世充等已率援兵往援洛陽,那這洛陽必定更是硬仗了,此其一;李密所以招攬他者,圖的是井陘這個要地,而今他們已經離開了井陘,那即便是到了洛陽,李密可能也不會再重用他們,此其二;既然是這樣,李善道先後擊敗、擒獲了薛世雄、楊善會,他手裏且有一個黎陽倉,現在的風頭很盛,隱然已成河北之一霸也,那何不就先在李善道這兒待上一待?
就又把去投李密的主意,改為了先來投投李善道。
——當然,王君廓、王君愕商議改變主意的事,李孟嚐雖然知道,其人也確是年輕實在,可也沒有實在到愚蠢的份兒上,故這期間的曲折,他當然是沒與李善道說。
說不說都沒關係。
李善道、魏征何等人也?
不用他說,隻一聽他說王君廓原先接受的是李密的招攬,稍加忖思,李善道、魏征就八九不離十地猜出了王君廓為什麽接受的是李密的招攬,現卻來投李善道這底下所隱藏的緣故了!
兩人相顧了下。
魏征提醒李善道似的,笑道:“明公,王將軍並州豪傑,名聞太行山兩麓;王君愕之名,仆昔日亦有稍聞,沉毅有謀士也,名顯於武安。今他兩人率部自井陘,過四郡而來投之,實新欣喜之事也,足見明公之聲威,日隆於河北矣!王將軍既兵已駐平恩,不妨可請其入境。”
武安郡與武陽郡接壤,邯鄲與館陶相距不遠,隻二百裏遠近,王君愕的名字,魏征確是聽過。
魏征提醒的不錯。
王君廓、王君愕之此來投,固根本原因是出於李密的招攬,可他兩人半道改變主意,決定暫先轉投李善道,亦確然是與李善道近來的名聲大震有關,——從這一點再來說的話,李善道剛才的“欣慰”,倒也不能算是完全的錯了。
因是,對王君廓、王君愕是得有很歡迎的態度拿出才行。
——且還有一點,魏征話裏另還有一處提醒的意思。即王君愕“名顯於武安”此句。武安在清河之西,魏郡之北,有了王君愕這個熟悉本地情況、在武安當地有些名聲的武安人投在帳下,對以後的用兵武安,乃至用兵魏郡都會有所幫助。
李善道親給李孟嚐倒了碗茶湯,笑與他說道:“賢弟,說了半晌,口渴了吧?快喝些水。”令劉豹頭,“傳我令,請司馬回來郡府。”又與李孟嚐說道,“本當親自往迎王將軍,剛從清河還師,又才得魏公魏州總管之授,軍政諸務這幾天太忙,委實是抽不出時間。賢弟,你休息一天。明天,我勞我之司馬與我從子,與賢弟一道去平恩,迎接王將軍入境,可好?”
相見到今,不到半個時辰,僅是一番對王君廓和本部的介紹過後,怎就又更進一步,從“大郎”榮升“賢弟”了?李孟嚐又是惶恐,又是心熱不已,拜倒行禮,說道:“久聞大將軍折節下士,果不虛言!隻卻是小弟愚鈍賤軀,萬萬不敢當得大將軍‘賢弟’之喚!”
“還是那句話,你我同族,本是兄弟。不呼你賢弟,難不成,呼你賢兄?”
李孟嚐慌忙解釋,說道:“小弟斷非此意,此稱,更不敢當得!”
李善道一把將他挽起,笑道,“那不就是了?賢弟,我與你一見如故,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賢弟,你昨天離的平恩,百十裏地,想必累了,先下去休息。今晚,我置個家宴,你我痛飲。”
親把李孟嚐送出堂門,令焦彥郎把他帶下休息,打發了劉豹頭仍去北城門值守,回到堂中,重新坐下後,李善道摸著短髭,不知想到了什麽,搖了搖頭,哼哼的笑了兩聲。
“明公,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