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伏寶睥睨諸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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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卷過河北平原,將最後一片殘雪揚上深澤城頭。
    王伏寶伏在城東三四裏外的枯葦蕩裏,鎧甲上凝著霜花,甲衣縫隙裏滲出的熱氣在護頸處凝成冰珠。他撚起一撮雪末,看著細碎的冰晶在指間消融,低聲說了句什麽。
    “將軍說什麽?”隨從的一將問道。
    王伏寶重新盯向深澤縣城,輕描淡寫地說道:“俺說,雪後放晴,正是殺人好時。”
    “稟五郎,細作回報。”黎明的蒙蒙微光下,副將曹湛貓著腰,穿過蘆葦間的積雪快步而來,鐵靴在凍土上碾出細碎的裂響,“魏刀兒並不在城外帥營,他昨晚在城中擺宴,尚在飲酒。”
    王伏寶嘴角浮起冷笑,說道:“他這是在喝血酒。”解下腰間酒囊,仰起了頭,也灌了一口。
    烈酒入喉,順著嗓子一溜煙的辣下去,胸中騰起團火,頓將寒意驅散稍許。
    “五郎,斥候昨日下午稟報,趙郡的王君廓部毫無動靜,尚並不知我軍奔襲魏刀兒;魏刀兒部現也無備,他身在城中,不在營裏,底下的仗怎麽打?是直接攻城,還是先攻其城外帥營?”
    王伏寶接過親兵手中的一副簡略地圖。
    其上是深澤城外的王君廓部各營的位置,這是斥候提前繪製的。
    王君廓部總計十餘萬眾,但不全在深澤,在深澤的大約四五萬數,是其部的主力,其餘的分踞在深澤周邊的安平、毋極、隋昌、義豐等縣。——安平是從樂壽到深澤的必經之處,王伏寶率部從樂壽出來以後,趁著夜色天寒,繞過了安平,故是未有驚動盤踞在安平的魏刀兒部。
    “傳令,殷秋引精騎兩千,繞至城南,以斷魏刀兒部南逃之路;你與高雅賢分引我主力一部到北坡、城東列陣,等俺親引精銳,將魏刀兒的帥營攻破,便從北、東兩麵掩殺過來。”
    北坡,是城北十來裏外的一個坡地。
    曹湛很快領會到了王伏寶的進戰計劃,說道:“五郎,不攻城,徑攻魏刀兒的帥營了?”
    “比起攻城,當然是魏刀兒的帥營好攻。我等此戰的目的,是殲滅魏刀兒部的部眾,不是擒殺魏刀兒,魏刀兒既飲酒在城中,我等便徑直攻他城外的帥營即是!”
    曹湛說道:“是,五郎說得對。但五郎,魏刀兒部在深澤之眾,營寨一二十,四五萬之多,一旦交戰起來,勢必戰場混亂,若是放走了魏刀兒,則便是全殲了他在深澤的部眾,他其餘在毋極、隋昌等縣的合計也還尚有數萬眾,他萬一將餘眾聚攏,占城自守,再接下來的仗?”
    失去了奔襲的奇兵之效,如果真出現了曹湛說的這種情況,他未有言明的內容,大家都能聽出,他所擔心,再接下來的仗,隻怕就要攻堅,而又若王君廓等來援,就將會很不好打了。
    “曹公,你是什麽意思?”王伏寶瞅了他眼,問道。
    曹湛說道:“俺之愚見,攻其帥營,不如攻城。五郎,俺剛才看過了,城上亦沒甚防備。我軍若猛然攻城,這城,也不難拿下。隻要將魏刀兒擒殺,其部眾無主,再接下來的仗,無論是盡殲深澤城外的其部主力,抑或是進殲毋極、隋昌等地的其之餘部,料之就都不會難打了。”
    “曹公,城,如能一舉打下,自然很好,可你有沒有想過一舉打不下來?倘使一舉打不下來,其城外諸營部曲,必然盡出營攻我。曹公,到至彼時,你來教俺,咱這仗還怎麽打?”
    曹湛說道:“依舊如五郎適才的軍令,咱們先將主力兩部,置在城北、城東,魏刀兒城外諸營的部曲若敢出援,就以我此兩部主力自後擊之!”
    王伏寶撫須嗬然,說道:“前頭深澤縣城未下,我軍的攻城部隊還在攻城;外圍我軍主力與魏刀兒城外營中的主力部曲展開戰鬥。曹公,這不成大亂戰了麽?魏刀兒難以擒殺,此是第一;其在深澤的這數萬主力,我軍也將難以盡殲,此是其二!曹公,你之此策,斷不可用。”
    “五郎……”
    王伏寶收起笑容,擺了擺手,說道:“曹公,不必多說了。天快亮了,趕緊按俺命令,你與高雅賢、殷秋分率兵馬,到俺給你們指定的位置,部署兵馬,列好陣勢,以待進戰!”
    卻王伏寶是主將,自己的建議不被接受,就隻有聽從他的命令,曹湛無可奈何,隻能不再提自己的進戰建議,退了一步,改而勸言說道:“五郎,你是主將,理當坐鎮指揮,攻襲魏刀兒帥營此任,何不付與別將?石瓚等俱皆悍將,俺以為都可擔負此任。”
    “此戰之勝敗關鍵,曹公,你還看不出是在何處麽?就是在攻襲魏刀兒的帥營此任上!唯有將他的帥營迅速攻破,魏刀兒在深澤城外的這一二十營寨中的數萬部曲,才會陷入慌亂,你與高雅賢、殷秋等也才能有機會三麵夾擊,將其眾盡殲!此任非同尋常,石瓚諸輩焉能擔當?”
    曹湛問道:“五郎,你的意思是?”
    “此任,非俺親擔不可!”
    王伏寶帶來的兩萬餘步騎兵馬,這時俱在城東一二十裏外暫駐休整,石瓚等將除少數留在了軍中,維持休整將士的秩序以外,現下多半在王伏寶的身邊,跟著他來打望深澤縣城的情形,聽到他這句好像有點瞧不起別將的話,諸將沒人敢吱聲,可不快之色,卻不免有人臉上浮現。
    見王伏寶意思堅決,曹湛不再多言,應了聲諾,說道:“五郎,那俺們就領兵分去待戰了。”
    “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後,俺就親率精銳千人,攻魏刀兒的帥營!”
    曹湛怔了下,說道:“千人?”
    王伏寶剛隻說了他親領精銳攻魏刀兒的帥營,沒說他領多少精銳。
    因隻引千人攻魏刀兒帥營的他之此決定,曹湛等皆是初知。
    不等王伏寶再給以準確的答複,曹湛心頭一緊,接著就又急聲說道:“五郎,怎可隻率千人往攻?此舉太過冒險!魏刀兒帥營屯駐了其嫡係精卒數千,千人恐難成事,五郎亦恐遇險!”
    “曹公,你亦向有勇名,今卻怎膽怯起來?”
    曹湛顧不上王伏寶話裏的戲謔之味,著緊說道:“五郎,非俺膽怯,魏刀兒帥營一則駐精卒數千,二則處於其城東眾營的環圍中,實是五郎如隻率千人往襲,未免太少!”
    如上所述,魏刀兒部現在深澤的部曲達有四五萬眾。
    這麽多的人馬,城內肯定駐不下;城外的話,單隻一麵城外也肯定駐不下。
    是以,其部在深澤的這數萬部曲,整個的駐紮狀況是,城內駐兵最少,隻駐了千餘兵馬,其餘的悉駐在城外;駐在城外的這些部曲,又是城外四麵俱有分駐,而主要是駐在城北和城東。
    魏刀兒的帥營就在城東。
    城東計共五營,其中四營麵向城外,呈一道弧線,魏刀兒帥營就處在這四營的後邊正中部位。
    王伏寶探出些身子,撥開枯黃的蘆葦,積雪掉落,指向數裏前的深澤城東的魏刀兒五營,說道:“曹公,你看,欲要攻襲魏刀兒帥營,得先從其外的兩個營間插過。俺如引兵過多,首先,行動就不能迅速,就不好迅速地穿過其外兩營,很有可能,還沒穿插過去,就先被外兩營發現了;其次,你再看,魏刀兒帥營現並無防備,就連他的大纛都歪歪斜斜,兵不在多,在精,千人選鋒,雖少卻精,隻千人精卒,俺就有十成把握,足可將其帥營攻破,綽綽有餘!”
    “五郎!這太危險了!”
    王伏寶笑道:“正因險,方能出其不意。我意已決,曹公勿再多言。”回看了下曹湛等將,說道,“魏刀兒帥營,俺有十足把握將之攻破。曹公,但能否擴大戰果,全殲魏刀兒部在深澤的主力,可就要看你和高將軍、殷將軍的了!俺先軍令下在前頭,今日此戰,凡立功勞者,俺必如實詳報與大王;然若怯戰,或進戰不利而致不能盡殲魏刀兒其部者,俺也必嚴懲不貸!”
    曹湛沒法,隻好與諸將齊行軍禮,俱皆恭肅應諾。
    要說這王伏寶,早前與曹湛、高雅賢等在竇建德軍中的地位,大概相當,但隨著竇建德地盤的擴大,王伏寶憑他以一人之力,為竇建德打下了渤海一郡的功勞,卻已是儼然高出諸將。
    可以預料得到的是,攻襲魏刀兒部的這一仗,如果再順利打贏,王伏寶在竇建德軍中的地位,就定將是出於諸將之上,成為諸將之第一人矣。黯淡的晨光下,搖曳的蘆葦叢中,風卷落雪起間,眼看著王伏寶振作昂然的姿態,耳聽著他自信含威的話語,更多了幾將的神色變幻。
    曹湛等領命而去。
    夜色漸退,晨曦微露。
    王伏寶身處諸將最前,按著橫刀,目光如炬,借著漸亮的天色,反複細察遠方的敵營。
    “將軍,曹、高、殷三位將軍進報:三部兵馬已各到將軍指定位置。”一個親信將稟道。
    王伏寶提起酒囊,再猛灌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氣衝得眼角發紅。
    城中、城東五營的虛實,已經盡在心中。
    殺到魏刀兒帥營外後,怎麽進攻的打法,也已思慮得當。
    王伏寶將酒囊扔給親兵,令道:“給老子好生地拿好了,等盡殲了魏刀兒部主力,打贏此戰,老子再作痛飲!”轉過身,鐵甲擦著蘆葦,積雪簌簌抖落,踩著凍泥,大步出了蘆葦蕩。
    東邊,這片蘆葦蕩外,挑好的千人精卒,披甲持兵,早已做好了進戰之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