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薛雄兩策陝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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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青特的這一仗,盡管前期張青特是被迫出戰,但兩軍對壘後,兩邊是硬碰硬的一場戰鬥。
加上蕭裕部騎,李善道軍算是隻以五千上下的步騎,便將張青特部的萬餘人給擊潰了。
戰場距離樂壽不到二百裏地,張青特戰敗被俘的消息,次日上午就報到了竇建德處。
戰敗得太快了,一場仗,張青特部就被全殲,竇建德連派援兵的機會都沒!
不敢置信地令逃回到樂壽的張青特部敗將,把戰敗的經過連著說了兩三遍,竇建德目瞪口呆。張青特兵敗將會帶來什麽樣的惡劣後果?竇建德焉會不清楚?從來都是穩重示人的他,不覺恚怒的火苗在胸中騰騰升起,他抓起玉杯,砸向了這個敗將,——是他的一個養子。
“萬餘眾守不住平原?本王還給你們派了援兵!”
玉杯砸在了他這養子的額頭,血流滿麵,這養子不敢擦拭,惶恐說道:“大王,高延霸、高曦兩將著實凶悍!尤其高曦部的大刀兵,騎兵都不是對手!所向皆碎。兒臣等雖奮勇力戰……”
“廢物!”竇建德打斷了他這養子的話,令道,“滾下去吧!”
他這養子半句未敢再作分辨,狼狽地退出了堂外。
堂外的寒風撲進堂中,寒意在堂中彌漫。
竇建德罕見的失態,卻堂中的宋正本、淩敬等人俱能理解他的憤怒。他們知道,竇建德憂慮的不僅是張青特此戰的敗局本身,更擔心的是這一戰的失利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宋正本神色嚴峻,說道:“大王息怒。高元道已作亂南皮,王薄渡河北上,張青特而今又竟敗北,李善道下步也許就會攻入渤海郡。當務之急,仆之愚見,是宜當趕緊議出一個對策。”
“他是敗北麽?他是被全殲了!以萬餘之眾,坐守平原,我還派了石瓚支援他。卻一戰,隻是一戰而已!他就全軍覆沒。平原已是失陷,李善道兵入渤海的道路也已被打開。魏刀兒尚未被王伏寶殲滅,不意平原、渤海又起大亂!宋公,我怎能不怒?”竇建德餘怒未消。
宋正本說道:“是,張青特一戰失利,確乎是出人意料。但大王,現不是追究張青特失利責任的時候。仆之愚見,正如大王所說,魏刀兒未滅,平原、渤海驟起大亂,此兩郡若有失,大王的河北霸業恐將難以再提!形勢已然十分危急。當前之計,是速當議出一個對策來!”
竇建德伸手去找杯子,杯子已被他砸出去了。
趕忙便有從吏,新取了杯子,倒上茶湯,捧呈與他。
竇建德喝了口,壓下了怒氣,說道:“宋公,你說底下我該何當應對為是?”
“張青特這一兵敗,渤海郡中就將受到李善道、王薄的兩麵夾擊,郡內又有高元道在南皮生亂,勢必便會慌亂。渤海,為大王之左臂也,斷不可容有失。當前之計,仆之愚見,魏刀兒怕是已沒法再將其徹底消滅了,唯一的應對之策,是立調王伏寶率部還回樂壽,以備援渤海。”
竇建德轉看淩敬等人,說道:“公等何意?”
宋正本說得沒錯。
渤海郡確是竇建德的左臂,此地一旦有失,竇建德的地盤就將會丟掉一大塊不說,而且他還將會失去戰略縱深,不論從平原、抑或從渤海,進攻他設在樂壽的“王都”,都是咫尺之遙。
這種情況下,沒有別的選擇,宋正本的建議是僅有的可取的對策。
淩敬等人因俱皆應道:“宋公所議甚是,當下宜急調王伏寶率部還樂壽,以應李善道。”
竇建德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舉手抬起,在空中停滯了片刻,重重落在了案上,說道:“罷了!便令王伏寶立刻回師樂壽,魏刀兒的殘部暫且放過。”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滿是不甘。
嗚咽的寒風,在堂外廊上盤旋,似也在為竇建德歎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到底是何處出了差錯?
明明決定攻襲魏刀兒時,一應的部署,做得都相當完備,卻怎麽短短十來天,局勢就出現了這麽大的轉化?轉化的緣故,其實竇建德也明白,一是因劉黑闥成功地牽製了王伏寶,二即是因李善道“攻敵必救”,一戰殲滅了張青特部!可明白歸明白,屬實難以接受!
目光投向了堂外院中。
竇建德所見,酷寒的深冬天氣裏,院中枯樹光禿,黃草瑟瑟,一派蕭廖之態。十幾天前,王伏寶領命出兵時,滿院積雪,望之如瓊樓玉闕的好景,早已不複再見。
調王伏寶率部還回,隻是第一步。
等王伏寶率部還回後,底下的仗怎麽打?
起兵以今,即使是在高士達兵敗身死,他身邊隻剩下百餘騎隨從時,竇建德也沒有氣餒過,不知為何,當李善道的形象浮現眼前時,竇建德此時此際,卻怒氣之餘,漸有不安生起。
……
二百裏外的胡蘇城外。
帳中,才循撫罷傷員,李善道正在火堆前烘烤凍硬的靴襪。
昨日一戰,基本全殲了張青特部。
戰後檢點戰果,殺傷了張青特部兩千餘眾,俘獲數千。張青特被擒殺,唯讓石瓚逃掉了。而本軍傷亡,高延霸、高曦兩部合計數百,蕭裕等部合計亦是數百,可謂是一場大勝了。
薛世雄、趙君德、於誌寧等都在帳中。
帳中的氣氛頗是輕鬆。
“張青特被殲滅,魏刀兒之危已然解矣。料竇建德現當是已獲知此訊,應該用不了多久,王伏寶部就會被他調回樂壽了。”於誌寧撫須笑道,“明公,下步是何計議?”
靴襪烤得差不多了,李善道打了打上邊的炭塵,重新穿好,暖洋洋的感覺十分舒服。他擦了下手,又拍了拍沾在褲腿上的塵土,看向了薛世雄,問道:“薛公,你意何如?”
薛世雄的心情有點複雜。
一方麵,薛萬徹評價李善道用兵能力的話,他現是確信無疑了;再一方麵,李善道這般幹淨利索的,就殲滅了張青特部萬餘人,卻還是給他帶來了不小的衝擊。——但話再從另一方麵說,可不也正是因為李善道有此用兵之能,以及其麾下精銳如此能戰,他去年的河間之敗,也就情有可原了麽?薛世雄亦說不清楚他現在到底是佩服、失落,複雜的情緒讓他一言難盡。
他整了整心神,回答李善道,說道:“司馬說的是,竇建德接下來,應該很快就會將王伏寶調回樂壽了。調回樂壽之後,料之竇建德再接下來,不外乎兩個選擇。立即馳援渤海郡,是一個選擇;兵向弓高,或阜城,脅我軍之側翼,以迫使我軍不敢貿然兵入渤海,是一個選擇。
“針對其可能會有的這兩個選擇,老夫以為,可以兩策應對之。”
弓高,屬平原郡;阜城,屬信都郡。
這兩個縣,弓高縣在胡蘇縣的西北方位,其縣城距胡蘇縣城不到百裏;阜城縣在胡蘇縣的西邊,其縣城距離胡蘇縣城稍遠,百裏上下。同時,這兩個縣都與樂壽接壤,弓高在樂壽的東南位置,阜城在樂壽的南邊,兩縣縣城距樂壽縣城之遠近,與距胡蘇縣城之遠近相仿。
薛世雄“兵向弓高,或阜城,是竇建德之一個選擇”的此判,與李善道的判斷相同。
李善道說道:“薛公料之甚是。我也以為,竇建德再底下來,無非就是這兩個選擇了。並且很有可能,他不是兩選一,而或許會是這兩個選擇皆用。一路兵馬援渤海郡,一路兵馬進駐弓高或者阜城。雙管齊下,以保渤海之不失。……薛公,敢問公的兩個對策是甚麽?”
薛世雄撫摸胡須,說道:“老夫的這兩個對策,首先卻是得看明公,下步是何打算。”
“此話怎講?”
薛世雄說道:“王伏寶一被調回樂壽,魏刀兒之危即解,則我軍此戰的目的就算達成。明公若無意再戰,則老夫的對應之策便是攻下東光,以精兵屯駐胡蘇、東光,以應南皮,此其一;還取安德,使大將坐鎮,盡得平原郡為明公所有,此其二;授任王薄為滄州總管,令其攻占厭次、蒲台等河南諸縣,西連平原,北響應南皮,此其三。然後,明公引主力,還貴鄉可也。”
如前所述,胡蘇、東光兩縣再往北,就是渤海郡的南皮縣界。安德,是平原郡的郡治。至於厭次、蒲台等縣,是渤海郡最南邊的縣,位處在黃河的南岸。
薛世雄的這一個應對之策,很明顯了,簡言之,就是一句話。
鞏固戰果,之後撤軍,不與竇建德在這個時候進行決戰。
李善道未置可否,問道:“薛公,你的第二策,我敢問之,又是何策?”
“明公若是不欲這就撤軍,而欲再接再厲,爭取一舉殲滅竇建德部,老夫便有第二策。第二策是,東光、安德等縣都先不取,抓住當下王伏寶尚未被調回到樂壽的戰機,立即西渡永濟渠,奪取弓高,隨後視情況,或南取阜城,或北取長蘆,乃至兵鋒震動樂壽亦無不可……”
薛世雄的第二策說到這裏,帳幕掀開,王宣德急匆匆地進了來。
“報,郎君,長史轉遞的陝縣急報。”
薛世雄停下話頭,李善道接住魏征轉遞的這道急報,打將開來,看不多行,神色微變。
帳中諸人,都目注在他的臉上,察覺到了他神情的異樣,彼此相顧。
於誌寧問道:“明公,可是秦將軍的軍報?陝縣有何變故?”
“劉文靜統兵三萬出潼關,進向陝縣。”李善道頓了下,看了一看秦敬嗣這道急報上的落款日期,補充說道,“這是五天前的事。而下其部大概已過稠桑原,至陝縣,也許已經交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