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謹慎論敵情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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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公,我來問你,今欲與竇建德決戰,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麽?”
蕭裕怔了下。
李善道所問的這個問題,已經商討過了。
他回答說道:“敢稟明公,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當然是誘竇建德渡永濟渠。”
李善道此問,其實還是作戰地點的選擇問題。在薛世雄提出的“不能攻城、須當將作戰地點選在對本軍有利的地方”這兩個建議的基礎上,李善道已經定策,暫將作戰地點選在胡蘇。那麽,由此引出,當下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自就是把竇建德誘過永濟渠,引到胡蘇來。
“你覺得,竇建德會輕易地渡永濟渠麽?”
蕭裕搖了搖頭,說道:“我軍才殲張青特部,竇建德現必把細,他恐怕不會輕易渡永濟渠。”
“所以,我就要先給他一個佯攻渤海郡,以降低他的警惕。”
蕭裕沒聽太明白,問道:“降低他的警惕?”
“如蕭公所言,在竇建德引兵三四萬,分向弓高、阜城,將脅我軍側翼和後路的當前此一形勢下,我軍若仍還攻渤海,確實有點假,料竇建德定然不會信之。但他既已不信,自以為看破了我的計謀,則他底下來,是不是他的警惕性就會不覺地有所降低,他就會有所放鬆?”
蕭裕思忖了會兒,將自己代入竇建德,說道:“的確有這個可能。”
“如此,豈不就不利於我接下來的用計誘他呢?”
蕭裕問道:“明公下邊還有計策?”
就“怎麽才能將竇建德誘過永濟渠”此事,李善道和薛世雄、於誌寧等已是討論過多次,但一直沒得出確切有把握可行的方案。李善道因此連著幾天晚上睡不著覺,自己也反複思酌。
費盡心思的,總算昨天夜間,才琢磨出了一套“連環計”。
這套計,為保密起見,不好當眾道出。
然對蕭裕,李善道是很放心的,他不但忠誠,且嘴嚴,加上他現又是出於關心戰局,私下詢問,一片擔心的心情可以理解,則卻不妨可告訴與他,便將自己接下來的打算與他大略一說。
蕭裕聽罷,拊掌讚歎,說道:“原來如此!兵法雲之,‘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明公此策,可謂深得其中三味!高明之策也。”
“公以為,我之此策,可以得用不能?”
蕭裕笑道:“明公此策真真假假,連環施之,如水到之渠成,竇建德必入彀中!”再次想到了李善道“假作真時真亦假”此言,又歎道,“明公‘假作真時真亦假’此語,原是落在此處!”
……
軍報傳到阜城縣城中。
細細看罷軍報。
竇建德忽然做笑,顧視堂中諸人,說道:“李善道未免也太過輕視本王!當本王是癡兒麽?”
宋正本、淩敬、王伏寶等問道:“敢問明公,是何軍報?”
“李善道使陳敬兒沿永濟渠布防,又令高曦兵入長河屯駐,而放言說他將親率主力,攻入渤海。”竇建德點了點被他丟在案上的這道軍報,說道,“本王親率眾四萬,兵馬已到阜城、弓高,隨時可以攻入平原,斷其退路!本王還真就不信了,此等形勢下,他還敢攻我渤海?”
宋正本等彼此相視。
淩敬說道:“竟是放言他將親率主力,攻入渤海?明公所言甚是。當前我軍已脅其側翼,隨時可斷其退路,這種情勢下,他斷然是不敢攻入渤海的!可是……”
“可是?”
淩敬犯疑說道:“李善道非不知兵者,明知道明公不可能會相信他攻渤海,卻為何還使出這般拙劣的計謀?明公,仆思慮之,李善道會不會還有第二層的算計?”
“什麽算計?”
淩敬沉吟了會兒,盡管瞧出了李善道“放言將攻渤海”必然是計,可在此計下邊,李善道究竟還有何算計,他又不是李善道肚中的蛔蟲,卻一時難以瞧出了,說道:“仆隻是覺得可疑。”
竇建德實際上也覺可疑,但他亦揣摩不出李善道的真實意圖,便問宋正本等:“公等以為呢?”
還是那句話,諸人都不是李善道肚裏的蛔蟲。
宋正本、王伏寶等各思忖了半晌,皆是猜不出來李善道的真實意圖到底是甚麽。
王伏寶拍案說道:“明公,末將愚見,卻管他李善道是何意圖?他兵馬才兩萬,又是剛打過一場大戰,料其將士銳氣已鈍,我軍四萬之眾,且我軍分據弓高、阜城,已對李善道的側翼形成夾擊,幹脆我軍就渡永濟渠往戰,將他殲滅在胡蘇,不就是了?”
“五郎,你有此豪氣甚佳,然李善道非尋常庸將,其帳下兵馬又精,我軍不可輕動。”
王伏寶說道:“明公,末將擔憂的是,劉黑闥其人亦小知兵,宋金剛、羅藝俱是悍將,我軍主力現集於阜城、弓高,短日尚可,時日一長,隻恐深澤、上穀、涿郡等地有變啊!”
竇建德怎會想不到這一點?
可是,“每逢大事需靜氣”這句話,竇建德可能不知,其中的道理,他卻深知。
麵對李善道這樣一個強敵,在先期攻襲魏刀兒此戰已經失利的情況下,他必須慎之又慎。
不過話再說回來,王伏寶是軍中大將,他提出的擔憂,代表了軍中一部分將士的擔憂,慎重歸慎重,軍心也得安撫,竇建德因便說道:“五郎,劉黑闥雖小知兵,魏刀兒大敗之師,並且我已令範願遣兵擾劉黑闥後方,深澤有我精兵駐守,以我料之,他就算往攻,亦斷難攻下;宋金剛、羅藝雖皆悍將,其兩人無謀,董康買、高士興都是我軍上將,有他兩人防備,料宋金剛、羅藝也難翻出什麽浪頭來!深澤等處,俱不需多慮。當下勁敵,實唯李善道也!”
一番話,語氣中充滿了信心。
將為一軍之膽。
主將的自信,可以感染全軍將士。
竇建德在其軍中的威望又很高,可以說他這一方勢力,能從高士達兵敗身死之後,得以複振,靠的全是竇建德的膽識和謀略,王伏寶於是擔心稍放,說道:“明公料敵明見,分析得甚是,或是末將多慮了。但明公,雖如此,我四萬兵馬駐於兩地,末將以為,亦不可久駐不戰。張青特新近才大敗一場,軍心已有動搖,我軍今兵多於李善道,而若複唯駐不戰,恐更傷士氣。”
“士氣此點,固不可不慮,但敵情尚且不明,決不可貿然渡永濟渠進戰。”竇建德沉吟說道。
王伏寶問道:“明公,那我軍四萬之眾,就待在阜城、弓高不動?”
竇建德下到堂中,細看了多時沙盤,令道:“五郎所言,‘久駐不戰,恐更傷士氣’,這句話有理。遣兵一部,向漳南北岸,……李善道放言攻我渤海,咱也放個言給他,就說要攻漳南!”
漳南,如前所述,是竇建德和劉黑闥的家鄉,係清河郡的轄縣。此縣現成位處在漳水南岸、永濟渠北岸,在長河、安德兩縣的西南邊。這個縣若被竇建德得之,不僅清河郡或許會生亂,李善道現駐平原郡的兵馬,撤還清河郡的後路,也將會因而受到不小的威脅。
兩軍對壘,當搞不清對方真實意圖是甚麽的時候,就等於是陷入了戰場上的被動。
竇建德此策,毋庸多言,乃是試圖化被動為主動之策。
……
“揚言要攻我漳南?”李善道瞅了瞅斥候呈上的情報,摸著短髭,笑將起來。
於誌寧說道:“明公,顯是我軍放言要攻渤海此策,竇建德未有相信。故此他兵向漳南,揚言攻我漳南。他這是要與明公來個有來有回。”
“文相兄率部已還,將至清河。漳南縣雖是竇建德的鄉梓,然我先是賑糧,繼而分田,治之以寬柔,民心不在於他,給竇建德攻,他不動用主力,也攻不下來!他此揚言,不必理會。”
於誌寧說道:“可是放言攻渤海,以誘竇建德來胡蘇與我軍決戰此策,未有得成啊。明公,我軍現當何以應對?”
“知仁,你代我給竇建德寫一封書信,告訴他,他若攻我漳南,隻以一部兵力,他是攻不下來的,我邀請他不如率其主力,我也率我軍主力,共至漳南,以為合戰。”
杜正倫應諾。
薛世雄等都在帳中,薛世雄忍不住問道:“明公,此信何意?”
“信送去阜城之後,粉堆,你便散播風聲,將劉文靜攻我陝縣的消息散播出去。”
薛世雄、於誌寧、杜正倫等聞得此言,略微愕然,旋即都明白了李善道之意。
於誌寧說道:“明公是欲以此,再誘竇建德來戰?”
“比之佯攻渤海以誘,卻誘未得成,薛公、司馬以為,我再以此來誘,成算幾何?”
薛世雄斟酌了會兒,謹慎地說道:“明公,竇建德自兵駐阜城、弓高,連日來按兵不動,甚為謹重,即便再將劉文靜攻陝縣的消息放出,老夫愚見,他也不見得會肯來戰。”
“他如再不來戰,薛公,諸君,我也沒別的辦法了,我軍隻有撤還貴鄉了。”
薛世雄、於誌寧聞得他語氣無異,看向李善道,見他神色晏然。